“可我当真是去如厕了啊。”林回春话里带着委屈,说着将自己的袖子伸过来凑到姬老爷子鼻子跟前,“不信你闻闻,是不是还带着味儿呢。”
姬老爷子见状当即捏着鼻子将脑袋移远了些,顺带以手作扇扇了几下:
“拿远些,别给熏到我。”
林回春将袖子拿开,颇有几分失落道:“我让你闻的是皂荚味儿,又没让你闻别的,宫里的茅厕那能有别的味儿么?”
这话一出,莫说姬老爷子如何了,就连同坐一桌的人也不由离林回春远了些。
林回春见此,只得叹了口气,作哀怨状。
许是贵妃亲自发话,这头又等着琴心尽快回锦安宫将东西带来,一个来回的时间竟比先前林回春去一趟制香司所用还短。
看着琴心匆匆赶来,将印刻着制香司徽记的盒子放在桌子上,众人的目光终于再次被吸引。
这一次,琴心没有再如先前一般站在妆娘跟前,而是回到了卢贵妃身边。
见琴心站定,卢贵妃向她投去询问的目光,却见琴心一脸坦然的行了个礼,道了声:“娘娘放心。”
卢贵妃半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重新关注起场上动静,想看看能喻佐到底能使出什么应对的法子来。
但见喻佐打开匣子,先是将最上面一屉的瓷瓶全部拿了出来。
若是有坐的近的,一眼便看出这些瓷瓶和先前朱记的脂粉瓶子别无二致,若要仔细说起来,顶多是瓷瓶上的彩釉图案显出几分富贵来。
但当喻佐抽出第二层屉子的时候,众人的眼睛霎时直了直。
旁边一直关注着这头动静的冒伊在看到喻佐手中之物的时候,亦是睁大了眼睛,甚至低呼出声:
“这不可能!”
台上的卢贵妃也一直关注着这边,在冒伊呼声之际,她的心也陡然缩在一处,手也忍不住颤着一攥。
握着贵妃的周帝自然觉察出身边人的不对,关切询问:“怎么了这是?”
卢贵妃扯出一个笑容:“没……没事。”
话是这样说,但卢贵妃失神之间,依旧盯着喻佐一一摆放出来的东西。
那是一些与方才的瓷瓶不同的瓶瓶罐罐,看上去颇有几分古怪,但比对着方才冒伊所拿之物,便会发现这些东西竟然是神一般的相似,便是那些小小的刷子等物,也完全如出一辙!
然而冒伊手中的动作却还并没有停下来。
当第三屉打开,一样在灯光下闪烁着璀璨光辉的物件出现在众人面前。
桌子上物件不足巴掌大小,玲珑剔透的纯色琉璃瓶中,樱粉色的液体轻轻晃动,透光折射来的图案看不真切模样,但却在流光溢彩中呈现出别样的光芒。
不及众人看清那图案到底是何模样,喻佐已经对着上首的皇帝与贵妃行了一礼,而后示意第三个试妆娘上前。
按照喻佐的吩咐,热水与毛巾早已准备好,在挽起袖子为妆娘洁面之后,喻佐终是拿起了放在旁边的瓷瓶。
制香司是宫中的衙司,司正乃是朝中四品官员,就算是小小的司员,也至少有八品的官职。
而对于喻佐这样的司正高徒,下一任的司正候选人,其身份自然非是琴心这样的梳妆婢女所能比。
但如今当着众人的面,文弱却俊秀的少年人却毫不在意的当着众人的面为一个小小的试妆娘梳妆打扮。
先前出身大金的冒伊亲自动手是一回事,喻佐这样的大周官员动手,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一众文臣在期待之中,望着御佐的神色又多出几分难以言喻的意味来。
好在喻佐对此并不在意。
妆娘所站的位置,从原本的面向众人换做如今的背对,除却喻佐和周帝与贵妃之外,没有人能看见妆娘面上到底生出怎样的变化。
众人所能看见的,就是少年人纤细修长的手指来回动作,一会儿在妆娘面上涂抹,一会儿用小刷或是眉黛在妆娘面上刷动摆弄,那认真的模样,好似眼前只有这妆娘一人能入得了他的眼。
同样的动作,就算是再新奇,重复的次数多了,也就失去了新意。
是以静坐观看的众人目光很快被别的东西吸引。
一片沉默里,忽然一道声音讶然传来:
“快看!那琉璃瓶投射出的图案!”
声音不算大,但却妙在引得众人齐齐向喻佐旁边的几案上看去。
但见一道粉色的仕女飞天图画安静的躺在地毯之上,尽管因为周围光线的颜色有几分暗淡,但那样子却是栩栩如生。
就连周帝此刻也忍不住惊讶出声:“竟然有这般精美的琉璃器!”
如果说方才冒伊拿出来的匣子让人惊叹设计精巧,那么眼前纯色的琉璃器就不是简单的技巧了!
谁人不知火法烧制琉璃难得,莫说纯色琉璃器,便是内勾壁画的手艺,也已经失传多年,万里都不一定能制成这样一只琉璃器,更罔论一只如眼前这般精美的!
周帝当即朝着喻佐看去,然而后者却依旧全神贯注的看着面前的妆娘,用那些看上去极其奇怪的东西给妆娘描绘妆容。
终于,喻佐将手中刷绘口脂的尖细小刷放下,但他却并没有直接让妆娘转过身去任由众人品评。
尽管周帝一眼望去,那妆娘的容貌比之先前已经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宛如换了一个人一般!
望着周帝面上的惊艳之色和卢贵妃的不可置信,座下众人当即窃窃私语起来,迫不及待的想要看清楚喻佐经手之后的妆容到底是何等模样。
然而喻佐却似是故意吊众人胃口,折身对着周帝开口作请:
“求陛下赏妆娘舞衣一件。”
到了这个时候,周帝哪里有拒绝的道理,当即开口道:
“刘恒!朕记得前几日西南进贡了一件霓裳雀羽衣,速去库中取来!”
旁边的刘内侍当即领命离去,这头喻佐却拿出一条素帕给妆娘蒙上了面容。
正当众人不解之际,喻佐再次躬身作请:“方才微臣听陛下对此琉璃器感兴趣,不知您可愿与百官仔细瞧瞧这琉璃器的巧妙?”
这话一下说到周帝的心坎上,当即一口应下:“喻爱卿要朕如何做?”
“暂熄周围明灯,只在琉璃器后留下一盏即可。”
左右取羽衣之际众人无事,周帝当即便下了吩咐,内宫侍卫为防生变,又在周围围了几层,灯烛熄灭自然也花了不少功夫。
而趁着这中间的空档,喻佐也并没有闲着,而是从妆盒旁边拿出梳子,重新为妆娘散发梳了一个飞天高髻。
这头梳妆的功夫,那边周帝已经依照喻佐将的说法将一盏灯放置在瓷瓶一侧,登时一副灵动的飞天神女画出现在众人面前。
许是周围的光线变暗,衬托之下那如花笑靥,亦清楚可见。
“请陛下着人转换灯源位置。”喻佐的声音在暗色里再次响起。
“准!”
周帝的声音里带着不可抑制的惊喜。
持灯内侍闻言当即转换灯的方向,霎时间另有一女子绘像出现在众人面前,同样的精美细致,却是截然不同的绰约风姿。
在众人的惊讶感叹中,灯盏的位置四个方向轮着替换,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琉璃器投射的图案吸引,没有人注意到内侍刘恒已经取了雀羽衣来,更没有人注意到试妆娘已经离场再重新换衣登场。
“大人,奴婢的舞技……”回到喻佐身边的试妆娘颇有几分忐忑,说话都有些不大利索。
喻佐帮她将面巾戴好,颇有几分为晚辈整衣的长者模样,但说出来的轻声细语却透着隐隐寒意。
“陛下也知你只是妆娘,舞跳得不出彩没关系,但你若将我方才吩咐的做不到,让金人驳了咱们大周的面子,那才是最要命的东西。到的那时候,可没有人能保得住你。”
试妆娘微微一瑟,便见喻佐借着暗色灯光朗声开口:
“这珍宝琉璃器虽制作精美,但今日微臣跟娘娘借此,却非是为了让大人们欣赏着器物。”
说着喻佐朝周帝行了一礼:“还请陛下着人点灯。”
琉璃器的玄妙,本就出乎众人意料,如今喻佐说出这话,当即引得众人更加好奇。
方才熄灯之际,并非灭除所有灯盏,所以此刻场上虽然影绰昏暗,却也非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更罔论还有那盏先前透光的灯烛在。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忽然会有人从几案上拿过那小小琉璃器,紧跟着水雾般的光点在等下散开,不等众人意识到什么,已听一道悠扬的竹笛声响起。
而伴随着竹笛音起,不知何处一道丽影出现在场中,借着身后的灯盏之光,显出一个瞧不见容颜的婀娜剪影,雀羽的光泽与轻纱的朦胧,在幽暗的光芒下更显绰约动人。
许是裙摆跃动卷起清风,带来一股春日般的芬芳与清新,让众人好似身处春日郊野,嗅到微涩的暖意,扫去方才的紧张与躁动,竟莫名的有些舒缓放松下来。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周帝身边的内侍,但见皇帝并没有出声阻拦或是打断,便也由着那笛声悠扬轻转。
周围的灯烛已经点亮了一部分,而那舞女跳舞的位置也逐渐从最靠近周帝的位置不断向客席移动。
笛声自然变调,女子的舞步也随之变幻,而注视着舞女的众人也好似从春日的芬芳花田步入夏日的幽幽竹林,沁凉如泉的气息自口鼻传入,让人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去扫却这一身夏日闷热。
灯烛点亮的越来越多,舞女的步子也一直随着笛声变化,众人的感觉也好似随之生变。
从春日芬芳到夏日凉沁,从秋日桂香到冬日梅意,那笛声,那女子竟似有惑人心神的能力,让席上众人在这一夜,清晰的感知着四季轮转,更神奇的是那四季之景好似也萦绕眼前。
终于,所有的灯烛亮起,笛声也戛然而止,舞女的动作亦随之停下,不经意间,面上轻纱滑落,露出一张美目盼兮宜喜宜嗔的娇美容颜,竟是所有人都不曾见过的动人模样。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看的呆了,竟是连任何反应都没有。
最先打破沉寂的,还是周帝。
几声击掌过后,周帝朗然之声传来:“早就听闻喻爱卿精通乐理,更擅笛音,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注意到方才吹笛的人正是先前一直在忙活的喻佐。
不过相比于喻佐一个男子,场上诸人则更多关注方才让他们颇有几分神魂出窍的舞女。
许是料定众人有此猜想,不等疑问出声,喻佐已经率先解释:
“方才微臣冒昧,趁着宫人点灯的间隙私自以奏乐请妆娘起舞,还请陛下问责。”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愣,哪里能把眼前这个娇美灵动的女子与方才那素面朝天的寻常妆娘联系到一处?
而周帝早在反才妆娘起舞之际,便明白了舞女的身份,妆容更是先前他所见,是以并不感到惊讶。
相反,他更想知道的是喻佐如此安排的理由,是以这话也递的顺溜:
“责问倒是不必,喻爱卿方才也是让大家大饱眼福。只是朕有些不解,先头明明是为妆娘上妆,怎得偏又让她起舞呢?”
宫中的试妆娘,自然不会是普通的身无长物的女子。
虽不说琴棋书画歌舞样样精通,但最基本的功底还是有一些,否则也不会被送入宫中。
平心而论,比起专门的舞女来说,方才那试妆娘的舞姿只能说是中规中矩的平庸,但在方才的剪影效果与香气之下,众人哪里还能注意得到这舞跳的好不好?
别人许是注意不到,但周帝却是看看的清清楚楚。
喻佐亦是玲珑心,在听到这句话之后,果然应声答话:
“启禀陛下,唯有让妆娘起舞,才能最快的让在座诸位嗅到制香司的香水四时歌。”
这时候,终于有人回过神来,也顾不得有礼无礼,插进来一句问询:
“香水?!”
喻佐点了点头,转过身来解释:
“不错,正是香水——因为改变了以往香囊的香料,化作液态水香,故名香水,方才诸位所见琉璃器中,便是这四时歌。”
听到这句解释,姬老爷子带着几分失神一屁股坐了下来,直愣愣吐出两个字:
“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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