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9话 薄怒与何时

在江南,人尽皆知揽金阁主性子孤僻高冷,十几年来长居揽金阁木屋之中,鲜少有人见过他的身影,更罔论能与他称作朋友之人。

先前揽金以青木面具示人,众人不知其相貌如何,使其身份更显神秘;但前一段时间,此人曾以真容现于人前,据传风姿卓绝,乃当世难得一见的翩翩佳公子。

不过尽管这消息曾一度引起骚动,使得许多人投上拜帖,但最终得到揽金阁主接见的,却依旧没有一个。

是以如今听到那伙计如此说,莫说姬修齐如何,就连平素不关心这些的徐芮也不由看了过来。

姬修齐那句话不说还罢,这一说倒是让徐芮想起来一些事。

这些日子制作男香,天歌为了跟进监督,经常过来百花阁。

不过先前盯着秋香进度的时候,天歌几乎是日日都在百花阁,如今却是最多只留半日,每次要么到了半下午的时候才匆匆来,有时候来的的早点中途却又像有什么事一般急急离去。

徐芮也跟天歌提说过这个,不过天歌给的解释的是因为当时秋香有五款,如今的男香且不说配方已经成熟无需修改,而且两个月下来就只磨这一款香,自没有必要像先前一样整日守着。

先前徐芮不觉得有什么,如今静下来仔细一想,当初天歌来去的地方,好像都是揽金阁。

如此算来,林花师应该是从当初着手制作男香的时候开始,就跟揽金阁这边走得很近了。

这样想着,徐芮看向天歌的眼睛里不由多了几分担忧。

天歌并不知道自己的朋友在想什么,对她来说,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如何解释她与揽金的关系。

按照天歌与揽金一起达成的共识,为了避免天歌被人注意,阁主更换之事只有六位舵主和临安总舵之人知道,一切都需要等到天歌彻底将揽金阁接管稳妥之后,再将阁主更替之事告知江湖,以免各方势力趁机动摇揽金阁。

所以目下在外人看来,揽金阁的阁主依旧是揽金,而天歌不过是一个经常出入揽金阁,与阁主关系交好的花师罢了。

略一沉吟,天歌笑着道出想好的腹稿:

“上次豪赌之夜后,我曾有机会与阁主叙谈,彼时便觉得颇为投缘,再加上后来我来过揽金阁几次,因缘际会下便得了阁主的赏识,承蒙他高看我一眼,这才拿我当朋友看待。”

豪赌之夜揽金与天歌木屋一叙之事,姬修齐和徐芮都是在场的,所以这话倒也不算说谎,但姬修齐明显颇为细心:

“可是我记得当时在三楼的时候,因为汪家那个小子,好像还闹得挺僵的,那会儿我和阿芮还担心你在上面会不会出什么事来着。”

天歌笑了笑:“也算因祸得福吧。那日我与阁主详叙之后,方知阁主甚是坦荡,算得上是性情中人。”

“嗯?性情中人?”

姬修齐忽然一脸揶揄之笑,“依我看,这揽金阁主莫不是对林哥儿你有什么别的想法吧?毕竟你长得这么俊俏,我可听说这位阁主口味有些独特呢!”

“你瞎说什么?无聊!”

天歌闻言收笑板脸,没好气瞪了姬修齐一眼,“这种话也是能乱说的?外头传些没头没影的话也就罢了,姬兄竟然也学那些人胡乱排揎。”

尽管知道姬修齐并无恶意,但天歌还是忍不住想要为揽金辩解。

情急之下,说出口的话里也带了几分严肃。

揽金当初是为什么带上面具,时间久了大多数人并不知道,可天歌却再清楚不过,一切都是因为他俊美的长相,因为有人说他有龙阳之好。

平白而来的污蔑,使得揽金愤而戴上面具,这一戴便是十几年。

若是以往,天歌定然也不会多想,毕竟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些年,揽金也不再是先前热血的少年,不至于因为别人一句两句便置气。

但自打上次从姑苏回来之后,天歌便不这样认为了。

或许如今这些话,会比十几年前带给揽金更大的伤害。

可是这话偏生她又不能说给旁人解释,于是也只能由着姬修齐误会。

不过好在姬修齐虽然纨绔,但性子却是不错。

没想到天歌好似真的生气,他张了张嘴刚想要辩解,但看到旁边徐芮的面色也不大好,最终还是噤了声:

“好了好了,是我方才口无遮拦了。不过是一句玩笑话,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到了这个时候,天歌也觉察出自己的话有些太冲,遂缓了口吻:

“我知道姬兄没有恶意,但有些玩笑话说得,有些玩笑话说不得。姬兄也不是小孩子了,又在上都生活了这么多年,这些道理我想应该比我清楚的多。”

姬修齐闻言连忙点头:

“好好好,我知道了。”

说完这话,姬修齐摸了摸脑袋。

这时,外头恰巧传来敲门之声,原是伙计前来传菜。

这一打岔,先前的事情便被桌上的美食揭过,就连先前的坏心情也一扫而空。

揽金阁虽然主要做的是二楼三楼的赌局营生,但一楼的酒菜却也非是凡俗。

放眼整个临安,基本没有厨艺能在揽金阁之上的地方,所以菜一上来,姬修齐便迫不及待给徐芮夹菜:

“阿芮你尝尝这个,揽金阁的招牌,我上次来的时候就觉得味道不错,我觉得你一定会喜欢。”

“对对对,还有这个,这个也好吃,一点也不辣。”

“这个也来点。”

不过眨眼的功夫,徐芮面前的碗便被塞满。

徐芮蹙了蹙眉头,本想让姬修齐不要再闹,但当她对上那双诚挚热情的眼神,语气也不由放缓:

“我可以自己来,你也快吃吧。”

“诶!好嘞!”

天歌看着姬修齐和徐芮,埋头无声吃饭。

虽然不知道徐芮今日为何生气,但至少她看得出来姬修齐是真的在意徐芮,而徐芮也无疑对姬修齐有几分意思。

如今皇帝指婚,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就这样,姬修齐时不时给徐芮夹菜,天歌吃着自己的,时间随之过去。

酒足饭饱,姬修齐摸了摸自己的肚皮,又开始唱起腔来:

“阿芮我跟你说,上都留仙楼的烧鹅和酱猪蹄,那可是云阳一绝!等过几日咱们前往上都,到时候我一定带你去好生尝尝看,那味道可一点也不比这揽金阁差。”

见姬修齐喝得面红,徐芮倒了杯茶递过去:

“你还是先喝点茶醒醒酒吧。”

“我没醉。小爷我可是千杯不倒的,这点小酒怎么会让小爷醉?”

这话说完,姬修齐趴在桌上,红扑扑的脸蛋看上去如孩子一般,偏生这孩子如今正枕着胳膊一脸傻乐盯着徐芮:

“对了阿芮,祖父传信问我何时带你回上都谢恩,阿芮想何时动身?”

从没见过姬修齐这模样,徐芮心头一跳,别开眼睛:

“按说先前圣旨传下来的时候便该前去,不过当时父亲收到姬爷爷的传书,说陛下体谅你在临安应举,所以让我们等你这边州试结果出来再回去,我的意思也是如此。”

“州试放榜……那就得到九月二十八了,今天九月十八,那就还有……”姬修齐掰着指头,“还有十天。”

“嗯,十天。”徐芮点了点头。

一直没有开口的天歌听到这话,不由笑了起来:

“正好我最近也得去一趟上都,不知可方便与你们同行?”

徐芮闻言一喜:“此话当真?”

天歌点了点头:

“我师父先前才给我写信,让我有时间去一趟上都,我正想着何时动身好,如今你们既然也要去云阳,咱们倒是可以正好搭个伴。”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徐芮开心道。

原本此次去上都只有她和姬修齐两人,一路北上坐船至少也有个四五日,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就算有丫鬟仆从在,但终归是别扭。

但若是有人同行,那就再好不过。

是以徐芮难得热情:

“这次前往上都,我爹的意思是用徐记的商船,空的地方多着呢。而且林花师如果能同行,咱们路上也能彼此有个照应。而且我此行还想去会一会制香司的那个喻佐,看看他的新香是什么样子,若是林花师愿意一道,我想此行收获定然不小。不过林神医这好端端的,让你去上都做什么?”

天歌闻言摇头:“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师父只说让我去,却没有说什么事。我估摸着应该是信上不大好说。反正不管怎么着,一切到了上都也就明白了。”

“也是。不过既然是这样,我今儿个回去便跟我爹说一声,他先前还想与我一道去上都,说是放心不下,但他这些年身子不好,我总不能让他再来回奔波。如今有林花师你同行,我爹应该会放心不少。你是不知道,他好几次在我面前说你比我还要稳重。”

这倒是天歌所没有想到的,毕竟徐直知道她乃女儿家。

拱了拱手,天歌道:“承蒙徐伯父厚爱。”

然而没等徐芮说话,姬修齐先接过了话茬:

“我祖父也挺厚葬……不,厚爱你的。”

天歌脸一黑:“……???姬兄这话是什么意思……”

趴在桌上的姬修齐:“我祖父说,让我这次回去,最好也把在临安交的兄弟也带回去,要给他好好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嗝儿……”

看着打了个嗝儿继续趴着睡起来的姬修齐,天歌有些无语。

她见过吩咐子孙带媳妇儿回家的长辈,却没见过让后辈带朋友回家瞧瞧的长辈。

不过如果姬修齐这话非是虚言,姬老爷子真这么说的话,那或许还有另一种可能。

那就是这位老爷子想看看自己是否有资格,能和姬家未来的接班人做朋友。

想到姬老爷子,天歌不由探手按了按衣领。

交领之下,贴着身子的地方,哪里挂着一块乌木令牌。

若不是姬修齐提起姬老爷子,她差点快要忘记这个东西的存在了。

那是带她回来的东西,也是承担着无数承诺的奖励兑换依据。

从回来至今,她一直没敢动用那块令牌,除却当初离开青城前在隆昌钱庄青城分庄的一次试探。

可是很快她收手。

那时候她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色,匹夫怀璧,多会引来无妄之灾,所以当初她不敢见姬老爷子,可是这次前往上都,指不定会是一个好机会。

毕竟,那张清单上所列的很多以令兑礼之人,在上都都非富即贵。

想到这里,天歌放下手:

“长辈有邀,我自然是不能推辞。”

徐芮点了点头:

“那到时候你与我们一道去见姬爷爷。你别看姬修齐有时候挺讨人厌,但是姬爷爷人很好很好,跟这臭小子完全不一样。”

说完这话,徐芮瞪了一眼已经睡死的姬修齐:

“这下好了,睡得这么实,一会儿靠阿立一个怎么送他回去。”

天歌看出徐芮明气暗怜,不由笑着宽慰:

“别担心,揽金阁有备用的马车,专程送醉酒客回宅用,到时候让伙计搭把手就是了。”

徐芮舒了一口气:“这样最好。”

天歌还想在说什么,忽然门外传来敲门之声,紧跟着探出一个女子的脑袋,对着坐在桌边的天歌眨了眨眼睛:

“林公子~”

看到那张脸的时候,天歌心中已然一个咯噔,再一听那带着撒娇的声音,她哪里还能再坐得住?

完全顾不上去看徐芮是何反应,她便奔到门口,伸手将那从门缝探进来的脑袋推了出去,自己也开门挤出又将屋门抬手拽上。

“我说你这又是闹哪出!”天歌压低了声音,强忍冒上头的火苗。

“这不是听说公子带着新欢来阁里吃饭,奴家实在好奇,所以过来瞧一瞧嘛,公子干嘛这样凶人家,嘤嘤嘤,我知道了,一定是因为里面那位是正当年华的江南第一美人儿,公子嫌弃奴家人老珠黄了,嘤嘤嘤。”

“小七!”

天歌几乎是咬着牙,“这个时候你来瞎闹什么!”

平时没人的时候玩玩闹闹也就罢了,如今姬修齐和徐芮都在,尤其是徐芮,生平最不喜欢风流之人,若是一下想歪了,天歌都不知道如何解释。

“你最好有要事跟跟我说,否则这个月的月钱全部扣光!”

小七闻言顿时捂脸哭泣:“公子好狠的心啊!奴家心里苦啊……”

然而哭了半天,天歌一句话没有说,小七指缝开大了些,正对山一双带着隐怒的猫儿眼。

这一看,吓得小七忙不迭站直了身子,飞快的从身上摸出一封信双手恭敬递上:

“那个,老阁主给您的信。”

瞪了小七一眼,天歌从她手中拿过信。

然而刚打开,天歌的面色霎时凝住,神色也随着看信变得越发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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