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音在小土坡上坐了很久,捶捶有些发疼的脑袋,眼睛里尽是茫然。
她明明记得,自己是在客厅沙发上眯着的,为什么醒了会在这里?
还有,齐皓去哪儿了?
睡着之前,她和齐皓正并肩坐在沙发上,磕着瓜子看电影。
怎么就剩她一个了?
想了半天没有结果,梁音索性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打算四处看看。
入目一片丛生杂草,蔓延得无边无际。
脚下的土地开裂着或深或浅、宽宽窄窄的缝隙,暮色之下,斑斑驳驳,显得有些狰狞。
头顶一轮红日渐渐西斜,迷离的绯色在天空氤氲开来,给这无边野草和皴裂的土地,都镀上了一层金红之色,看着愈发阴森瘆人。
此情此景,让她无端有些害怕。
梁音抱紧自己,轻声叫着“齐皓,齐皓”,以图寻找一些安全感。
不是她不想大声,她主要害怕到时候齐皓没招来,反而招出其他什么人。
“你往哪儿去,铁柱说的是这边!”
声音里带着似风沙磨砺出的粗犷,惊得梁音一个激灵。
她极其缓慢地转头,一个接近一米九的大汉就在离她五六米远的地方,粗壮的肌肉,似乎蕴含无限力量。
“我……不认识你……”
梁音欲哭无泪,这人要是来硬的,她这小身板,连给对方塞牙都做不到。
“阿莲,你怎么了?”大汉往前又走了两步。
梁音不住后退,疯狂地摇头:“我不是阿莲!”
可那大汉根本不容她反驳,抓住她细嫩的胳膊,直接拖着她走。
“放开我!齐皓!”
拼命挣扎的梁音,并没看到大汉的眼神,在听到“齐皓”名字时的闪烁之态。
就这么一路拖拽着,梁音被带到一个村子的村口。
房屋低矮绵延,虽是红砖绿瓦堆砌,梁音却从心底觉出一股颓败之势。
恰在此时,有人在村口位置出现。
“救命!”
梁音像看到救命稻草,使劲朝那人喊道。
“二宽?阿莲没去我说的地方吗?”
他居然是“铁柱”!
梁音嘴里发苦,这都什么事儿啊。
她不经意间抬头,“苗家村”三个字映入眼帘。
脑子轰然炸开,齐皓家不就是苗家村的?
只不过他随母亲姓齐,还有个妹妹则随父亲姓苗。
“你认识齐皓对不对,他在哪!我是他女朋友,我叫梁音,根本不是什么阿莲!”
她本是诈他们一下,毕竟梁音也不知道这个村子是不是重名。
但两个男人脸上的不自然,让梁音确定了答案。
趁他们愣神之际,梁音猛地转身,可惜刚跑出没两步,就后颈一痛,接着便人事不知了。
待她再次醒来,只觉头更疼了。
身上也很不舒服,梁音动了动,发现自己似乎被捆起来了。
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黑黢黢的。
外面偶尔几声犬吠,除此之外,再没一点儿生息。
梁音有些头皮发麻,心里深藏对未知的恐惧。
“吱呀”,好像门开的声音响起。
一道刺目的光线照进来,激得梁音久于黑暗的眼睛,流出了生理性泪水。
“醒得正是时候。”
一个老者的声音,带着行将就木的腐朽,听得梁音有些不舒服。
“我不是阿莲,你们弄错人了。让齐皓来,我是他女朋友。”
“好,这就让你见齐皓。”
老人示意,梁音就被抓他来的那个二宽架起,往外走去。
对老人的好说话,梁音心里升起一丝警惕。
这份警惕,在她看到一个被红布盖着的东西时,达到了顶点。
梁音直觉认为,那里藏着的东西很危险。
“铁柱,把红布掀开。”
红布被掀开后,露出的,竟然是一个黑色的牌位!
梁音强作镇定,问道:“齐皓呢?”
老人浑浊的眼珠盯着她,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
“你去看看牌位。”
梁音一动不动。
实在不是她不想动,而是她的脚根本不听她使唤。
“铁柱,你把牌位拿过来。”
铁柱依言,直接把牌位递到梁音面前。
牌位上的字体端正遒劲,“齐皓”两个字赫然入目。
梁音止不住浑身颤抖,牙齿打架得厉害。
“同名?”
抱着最后一点希望,她开口道。
老人听了,哈哈大笑。
光洁的粉色牙床露在外面,让梁音不由“呕”了一声。
老人马上面色一沉,说道:“你要见齐皓,我便让你见齐皓。见完了,就抓紧吧。”
“抓紧……什么?”
“成亲啊。”
梁音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这里的摆设,可不就是喜堂的模样!
“我不是阿莲……”
梁音做着最后的挣扎。
“一拜天地!”二宽直接喊道。
铁柱一手拿着牌位,一手从怀里掏出个红盖头,盖在梁音头上。
“齐皓,你快出来!”
被迫下拜的梁音,此刻终于爆发了恐惧掩埋下的愤怒。
“小音。”
熟悉的声音总算响起,梁音却再也感觉不到,那份他曾经给予的安全。
“到底怎么回事!”
她的头越来越疼,简直快要难以忍受了。
“《桃花源记》,记得吗?”
梁音不明所以,高中课文和这有什么关系。
“把盖头给我揭开!”
她话音才落,视线就一片明晰。
“齐——”
她面前的齐皓,脸色苍白,身上穿着的,也并非这个时代的衣物。
“是不是头很疼?”
齐皓声音刻板,机械地问道。
“你怎么知道?”
梁音皱着眉头,心中不安无限扩大。
“因为,你回到这里后,时间便重新叠加到你身上,会有一时的不适。”
他说的是“回到”,而不是“来到”。
“齐皓,我需要真相。”
他们恋爱三年,梁音直到这一刻才发现,她根本不了解齐皓。
“世人不知,桃花源非只一处。每个时代都有桃花源,我们所在的苗家村,便是宋朝时的一处桃花源。”
梁音再瞥齐皓,才发现他身上的衣服,似乎确实是宋制。
“可这里……”
一共就三个人,加上齐皓也不过四个人,死气沉沉好似棺材地一般,哪里有桃花源的样子?
齐皓淡淡扫了梁音一眼。
一样的眉眼,从前柔情蜜意,现在却让梁音有些胆寒。
“桃花源中的原住人口,是固定不变的。老人死去,便有新生儿诞生。生死往复,循环不息,依循天道而行。而你,打破了这份平衡。”
梁音气笑了,她不过二十三岁,宋朝发生的事情,和她有什么相关?
等等,齐皓说,她回到这里,时间开始叠加?
而她频繁的头疼,正是这后遗症……
脑海里闪过一些零碎片段,散落如满天繁星,让梁音一时难以拼凑。
“我,是这里的原住民?”
她艰难开口,涩然问道。
齐皓点点头。
“你在这里时叫阿莲,与我自小定下婚约,直待你长大成人,便可嫁我为妻。晋时桃花源有陶潜误入,而我们所在时代的桃花源,也曾有外人误入。”
梁音的脑海里,像视频卡顿一样,忽明忽暗地闪过一个人影。
可是,那人的脸,她却怎么都看不清。
“就是那个人,在你和齐皓成亲前一晚带走了你,也带走了我们这里的‘时间’。”
开口的是老人,他的语气十足咬牙切齿。
“从那之后,村里只有老人死亡,再也不曾有新生儿降生。”
铁柱声音不大,但足以震撼梁音。
“我……”
她一时哑然,那些记忆的碎片,也渐渐清晰。
不谙世事的天真少女,很容易被“不一样”所吸引。
刻板的未来夫婿,和温柔解意的外人,她很轻易地,就选择了后者。
带着对外界的好奇,她连东西都没收拾,就毅然决然地离开了。
而带她走的那人,那张脸……
那张脸,不就是齐皓吗?!
“不就是你带我走的吗!”
梁音腿一软,就这么坐在了地上。
其余三人,却一点儿都不吃惊。
“你以为,为什么和你成亲的,是‘齐皓’的牌位?”
梁音眼睛里泪光盈盈,除了摇头,似乎不会做别的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为什么三年前才去找你?”
齐皓往前又靠近些,眼神空洞无物。
“我乃村长之子,村长死前,将时间之匙传给了我。时间之匙,可以开启外界与桃源的结界。”
“而时间之匙的持有者,非身死不得出村。”
面前齐皓的声音,和梁音脑海里的重合。
她偶然听齐皓说起时间之匙,因为好奇,便央他偷来瞧瞧。
齐皓虽是极刻板之人,对未来的小娘子却很是宠溺。
不止偷来让她瞧瞧,还放在她手心里,告诉她如何用。
她依照他说的,直接用钥匙打开了结界。
虽然齐皓很快重新锁上了结界,但还是造成了影响。
那个外人,就是在那时进入的苗家村。
她不知道的是,事后,齐皓被村长以家法狠狠处置了一番。
“我身死后,时间之匙无人可接管。恰好那时天生异象,我的魂魄得以滞留世间,但时间之匙不知去向。”
“它……去哪了?你又是怎么变成的……”
梁音不知道该叫面前的人什么名字了。
“后来我才知道,异象让我与时间之匙融为一体,这使得我可以出村,也不至于结界受损。甚至,还能感知到你和那人在哪里。我附体时,他寿数已尽,并未扰乱天道所定之律。”
“就算结界受损,就我们几个人了,还有什么关系呢?”
二宽的话,让梁音心里不太是滋味。
“而且,还让我寻到了解决时间困境的办法。”
梁音知道,这一定与她有关。
“三年前你就找到我了,为什么现在才带我过来?”
“因为时机。除了需要将本来断裂的时间线重新接上,即你一定得嫁给我之外,还需要再一次的天降异象。”
“就是现在?”
梁音不由抬头看了看外面,似有红芒自天际划过。
“对。”
齐皓肯定了她的想法。
“那……我究竟是什么?”
为什么她完全没有记忆,回到这里才慢慢记起了。
“你出了村里结界后,就和外世之人一样。会渐渐忘记这里的一切,会入轮回之道。但你回到这里后,时间会重新叠加在你身上,你便会记起一切。”
“……对不起。”
一切因她而起,却让旁人承受了本该她承受的因果。
齐皓似乎牵了牵唇,苍白的脸色竟也染了些颜色。
“身为你的夫君,娘子闯的祸,自有我替你收拾。”
梁音面色红了红,轻轻点头。
“那这二拜高堂?”
老人说话还是有些阴阳怪气,梁音却是心甘情愿地跪下,将牌位放到一边,拜了桌上的高堂牌位。
“夫妻交拜!”
梁音把牌位放到对面,跪好,一磕到底。
齐皓的身体在梁音跪下时,就直挺挺倒了下去。
梁音想,他大概是魂魄离体了吧。
想到这与牌位的交拜,其实很可能齐皓的魂魄也在陪她一起,她的耳朵,就晕染上了红色霞彩。
在她起身之时,身边的环境忽然开始闪烁。
齐皓的魂魄,也一点点开始凝实。
而老者和二宽、铁柱,身体上的时间也慢慢开始回溯,一点点更年轻,甚至更年幼。
“娘子,与我回去之后,我们一起好好过日子吧?”
梁音低下头,“嗯”得比蚊子还轻。
“那,你得给我生六七个娃娃,咱们村很久没见新生儿了。”
“去你的!”
梁音笑骂齐皓一句,再抬头时,身边叽叽喳喳,热闹非凡。
良田、桑竹,郁郁葱葱。
小径阡陌,人行如织。
垂髫小儿,顽皮可爱。
衣物皆复古,无一丝现代之感。
真好。
她把他们的时间还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