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谷鸣凤是嶙业街一家做丝绸生意的店铺。
色彩浓艳、风格华丽。
店里的人穿着大多时髦洋气,颈上带着珍珠项链,手上戴着各色的钻石戒指,最不济也是翡翠戒指的。
她们经常约在一起看名贵丝绸,遇到新上货的更是争相订做时下最流行的旗袍,配上她们精心打理的发型,粉黛涂面,眼波流转,俨然是风华绝代的大明星。
“应太太,这是早刚到的,这牡丹花色您喜欢不?喜欢立马给您送府上。”
应太太的先生应时庸,是千弘百货的老板。
前谷鸣凤,是千弘百货的产业。
她进店就看到了这个非常挑眼的绸缎,但质感似乎欠佳,她没打算买。
于是,扬起嘴角,看起来心情不错的应太太,眼皮也没抬一下,只轻轻哼了下,算是回复。
“哟,欢迎欢迎,看您面生,头回来?”老板游山一见有人进来就笑着迎了上去。
来人一身蓝色旗袍,凤兰花羞赧绽放,身材被勾勒得婀娜多姿,偏偏妆容极淡,却衬得容色越发清丽白皙。
除了耳上的珍珠耳钉,再无其他首饰。
可站在那里,就自动散着女子的俏丽和女饶妩媚。
饶是游山和贵太太们打这么多年交道,也摸不着她的底。
“那算您来对地方了!前谷鸣凤在临港可是最好的绸缎庄,头回来不要紧,我来给您介绍介绍,您看有没有喜欢的?对了,您贵姓?”
“萧。”
她的一双眼生得极美,黑白分明,睫毛微翘,眸眸秋水望向别人也似是饱含深情。
她没有看老板,目光不经意地扫了一周,停留在了应太太手里的那匹缎上。
应太太刚好在看她。
“萧太太,您眼光太好了…”
“我姓萧,不是萧太太。”
游山佯装抽了自己一嘴巴子,赔笑,“对不住,对不住,您放心,今儿给您优惠,算是给萧姐赔礼。”
“游老板,今儿很大方嘛,平时我都是一点儿优惠没有的。”
应太太转过身,直接看向萧姐,话却是对着游山的。
“应太太,优不优惠的,不都是您的?这您真是笑了。”
应太太眼睛里却慢慢显现出了一点儿冷意。
“老板,我要这匹叮”
萧姐指着应太太身后的凤彩红牡丹。
“萧姐,这缎我已经要了。”
应太太也接的干脆。
“应太太,这是萧姐先看上的。”
应太太眼神至此真正冷冽起来,“怎么?游山,我现在话也不管用了?”
“这…”
看出了游山的为难,萧姐看看应太太,嘴角微微翘起来,“没关系,这花色没那么适合我,我再看看别的。”
应太太看着萧姐的侧影,心里的怒意却越来越盛。
可她并不认识那个萧姐。
“太太,您心情不好?”身后的仆女问。
“容,我是不是该离开这里了?”
“啊!太太您要走吗?”
应太太没有回答,她觉得,自己三年来假装看不到那张离婚协议书,但却假装不了自己离他越来越远了。
就连前谷鸣凤,也让她感觉越来越远了。
应太太原名杨彦文,前谷鸣凤是她和先生应时庸一起创办的,那时候她是纺织工,他是送送报郎。
两人相识在一场大雪中,他车子坏了,她路过帮了他。
后来,她还在纺织工,他去了千弘百货当售货员。
境况一好转。
“我们可以自己开家店。”
就是这一句话,就有了前谷鸣凤。
开始的生意很艰难,没有货源,没有客源。
好在应时庸干了几年售货员,他懂得怎么跟人打交道,懂得怎么售卖物品,而杨彦文在纺织厂的几年,也托人找到进货渠道。
前谷鸣凤成立的第二年,应时庸和杨彦文结婚了。
“我会让所有好的绸缎为你预留一份。”
十年光景,前谷鸣凤从作坊变成临港最有名的绸缎店。
而杨彦文和应时庸,从最亲密的爱人变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苗头是从千弘百货要收购前谷鸣凤开始的。
她不愿意。
应时庸坚持要卖。
千弘百货答应应时庸,合并前谷鸣凤后,他可以做经理。
这是应时庸想要的。
杨彦文最终妥协。
可她的妥协仍旧没有换来她想要的平和安宁,白头共手。
应时庸很快从经理到总经理,再到老板。
从应酬开始,身边变多起了莺莺燕燕。
逢场作戏,戏做久了,也就不是戏了。
杨彦文第一次见到应时庸搂着亲其它女人时,她像发了疯一样,又闹又剑
应时庸像是逃难似的逃离她,一个月没有回家。
杨彦文第二次在珠宝店见到躲了自己一个月的应时庸。
他正给别的女人挑项链。
她上去先扇了应时庸一巴掌,后扇了女人一巴掌。
眼泪决堤,她看着面前的男人越来越模糊,直至再次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没过几,杨彦文收到了应时庸寄给她的离婚协议书。
她看完之后,没哭没闹,把它放进了抽屉里,锁了起来。
以前前谷鸣凤一有新货,家里就多了很多上好的绸缎,杨彦文挑一两个最心仪的留下去做衣服,其它的就全送去店里。
“太太,怎都拿回来了?应先生还以为我没给送呢。”游山忙不迭地找来椅子,笑得满脸褶子。
“这些花色我不适合,就放店里卖吧,其他人总有喜欢的。”
家里已经好久没有新的绸缎了。
杨彦文只有去了前谷鸣凤,才知晓眼下最时心花色样式。
“游老板,这是最新的?”
游山仍旧一脸笑,站在杨彦文身侧,“对,以前应先生一有新货让全送,后来吩咐挑合适的给您送,这不这几次的新货都不太适合您。”
杨彦文让自己学会不在意,大多时候她做的都很好,但偶尔也有会失控。
比如刚才面对那位素昧平生的萧姐。
看着她,好像自己就突然被刺痛了。
“容,你先回去吧,我一个人走走。”
“太太,你别,你大晚上一个人回去会被他们闲话的。”
杨彦文问,“他们是谁?”
“就家里那些人,传出去也不好听的。”
杨彦文看着对面墙上的涂鸦,白色的,红色的,蓝色的。
“崛起。”
前段时间的青年倡议,将整个明海市青年的热血都搅动起来了,这估计是他们写的。
电瓶车晃晃荡荡地摇摆着,卖报郎骑着自行车高喊着今日的头条,巷头巷尾都有一盏灯,卖吃食的摊们聚在一堆,白烟袅袅的雾气腾跃缠绕。
杨彦文头一次认真观察这些人。
有孩子在锅炉旁边偷吃的,有夫妻俩忙前忙后招呼的,还有鬓发苍白捏糖饶大爷…
一派烟火气。
过了好久,杨彦文对容,“走吧。”
杨彦文,你该离开了。
福佳饭店的晚会。
杨彦文穿上浅紫色的旗袍,戴上一条银项链,头发简单挽起,略施粉黛,看着镜中的自己,她挺喜欢的。
“彦文,你想想你以前的那些旗袍,哪次不是大出风头?你这会不会有点朴素?应时庸也来的哦,听还会带新的女伴来。”
站在杨彦文身后的风韵美人,是福佳饭店的老板娘庄晓蝶,也是杨彦文少数的好友。
今的这场晚会,就是她拉着杨彦文来的。
“以前那些是作为应太太需要的,杨彦文就不必了。”
庄晓蝶握着她的肩,“你你,好好的贵太太不做,还真离了?便宜了别的女人,你心里不堵得慌吗?”
“以前就是因为这个,一直忍着,但忍实在是太痛苦了。”
杨彦文对着镜子笑得很开心,“还是现在轻松。”
应时庸携着女伴,端着酒杯和其它人谈笑风生,视线飘散间对上了站在角落的杨彦文。
神情一时莫辨。
杨彦文笑了笑,端起酒杯朝应时庸方向示意一下,轻抿一口,转身向另个方向走去。
站在应时庸身旁的女伴,红牡丹花色的旗袍,红宝石的戒指、项链和耳环。
一双娇艳红唇,欲还休,一眼秋水盈盈的眸光,情深意牵
衬得她风情摇曳,妩媚动人。
杨彦文想起自己以前也是这般打扮,站在他身边,要足够珠光宝气,要足够妍丽争艳。
她还是更喜欢初见时的她。
一身蓝色旗袍,凤兰花羞赧绽放一张脸,妆容极淡,只着一对巧精致的珍珠耳钉,整个人清丽动人,纠正着游山的称谓,“我姓萧,不是萧太太。”
有自由肆意的乖张,有漫不经心的傲气,也有娇俏妩媚的动人。
杨彦文想,那时候她感觉被刺痛,是因为妒忌。
下次如果再相见,可能就是“应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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