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小商店门口。
上了高三,午休的时间被班主任缩短了十分钟,剩下的寥寥无几的自由时间对于她们这些一天到晚的学习的高三狗来说,更加弥足珍贵。
尹则灵抱着一杯热气腾腾的红豆奶茶,有点放空的眼,漫不经心的看着远处的一片云。
陈曦月就坐在她身边。
以前她还能混,上了高三,宜城高中一周一小考,一月一大考,考完老师分批找人谈话。
那时的压力不是无形的,而是真真切切的压在头上的东西。
她表姐也被退学了,十班很多的学生都被退学了,她们班里很多人都说,宜城高中终于不像以前有股子乌烟瘴气的感觉了。
舅妈把刘雨露弄回了三中读书,也许在那边她还高兴一些。
饭点的高峰时间过去,从食堂里陆陆续续涌出来很多的人。
她收了收桌面的东西,给要来这桌子坐的同学腾空间。
同一张桌子,坐下两个女生。
夏礼看了她几眼,拨着手上的手机没说话。夏礼旁边的女生叫邓小红,碎嘴子,八卦雷达。
邓小红撕了奶茶袋子,抬眼亲昵地搭话:“哎,尹则灵,你和占易是不是分了?”
她以前也问过两三次,都被尹则灵糊弄过去了。
夏礼静静地看着她,静候着她的回答。
她并不像其他人那样觉得占易是什么精神有问题的疯子。
她反而觉得,那样疯狂的爱,是很惊心动魄的,她也想拥有一次,想拥有像占易那样的人。
尹则灵淡淡道:“这是我们的事。”
一句话划出界限,她脸上的表情仍然很平静,没有一点要生气或者是不耐烦的迹象。
邓小红也被她那样温和的表情给骗了,不知道节制的继续说:“我感觉哈,是他一直在缠着你吧。”
“哈哈,跟个狗皮膏药一样,学校开了他,也没错,贴吧上那么多图片视频,他霸凌同学还肇事逃逸,踢个球还把自己…”
“他没有——”
邓小红看着尹则灵无比认真的表情,后面半句话一时卡在了喉咙里。
是她看错了嘛。
她怎么觉得向来以脾气好著称的尹则灵好像在生气,只是因为她说了占易的坏话?
尹则灵压着情绪,一字一句的说:“贴吧上,微博上已经有人澄清了,校园霸凌是假的,肇事逃逸也是假的,足球队的那个,是他活该。”
邓小红愣住了。
空气凝滞下来。
陈曦月赶紧出来打圆场:“时间不早了,要不我们感觉回教室吧,芬儿一会儿就到了…”
陈曦月拉着尹则灵的胳膊赶紧走。
她面上不动声色,陈曦月握着她纤瘦手腕,却感觉到了她的颤栗。
她在生气。
没人能在她面前诋毁占易。
其实,一年前,事故发生之后没多久。
司南他们就在微博和贴吧上发了很多澄清的证据,连带着也发了不少能让陈南身败名裂的东西。
当时的吃瓜群众态度是,只要逮着一样,就不能撒手。
“那就当他以前不是坏人,那反捅十几刀总是大家亲眼所见的吧,他肯定精神有问题…”
尹则灵看到那些评论心就痛。
她都不敢想象占易看到会是什么样。
邓小红看着她俩回教室的背影,有些愤愤不平地说:“那么认真干嘛,我开个玩笑而已。”
“是吧,夏礼。”
夏礼:“你别跟她开占易的玩笑。”
“开不得的。”
元旦节假期成功被学校三天缩减为两天。放假以前,考了一下午的考试。
她来例假,做卷子做的人昏头转向的。
回家的地铁上,她靠着车门,闭着眼睛养神。
恍惚间听到一对情侣打情骂俏的声音,就在她的耳侧。
“我够不着。”
“借我拉一下哈,哈哈,人形扶手。”
男生没说话,咳了两声,嗓子很哑,似乎是感冒了,说不出来话。
女生调笑着:“你也太弱了吧。”
男生嘶着嗓子轻笑,又咳了几声。
女生:“公共场合,你忍着点。”
“嗯?”
“现在是特殊时期,你没看新闻嘛,江城出了原因不明的肺炎病,会传染的。”
男生笑笑说:“看了,不是才几例,没事的。”
“我这是感冒,也不是肺炎。”
女生捏了捏他的脸:“那你回去就给我好好吃药。”
男生:“哎…”
几乎是一语不中地。
那年疫情严重,从几例到几百,再到几千几万。
过年之后没几天,宜城各个小区都采取了封闭式的管理。
刘丽娟在家里念念叨叨,说还好今年没到处乱跑。
她每天在家里刷题刷卷子。
班群里老师通知,今年他们是高考生,大概率要延迟开学,所以该学的东西,该写的卷子一样也不能少。
她每天都开着电脑,老师很负责的在群里发作业的答案和讲解音频。
他们班47个人,46个头像都是闪烁着的,除了他一个。
她时常会看着他的头像发呆。
他消失在她的生活里,连社交软件的空子都没留一个。
她想到这才是第一年,也许今后。
还有第二年,第三年,第四年,就这样一直下去,她可能永远也看不见他了。
不眠的夜晚一个接着一个。
高考的压力,疫情的恐慌,还有看不见的和他的未来。
一个很普通的日子。
家里停了电。
是晚上停的,刘丽娟在浴室里洗澡,她在房间里刷题。
“啊啊啊——”
眼前蓦地一片漆黑,尹则灵揉了揉眼睛,像以前一样确认不是自己的眼睛出了毛病。
刚刚好像是楼下的女生在叫。
“小灵,小灵…”
她摸到书桌抽屉里的手电筒,慢慢走去浴室。
“妈,好像停电了。”
“你去看看楼下停没…”
尹则灵撇了下嘴,回想到刚刚的那声惨叫,她觉得她不用看,就知道,楼下一定停电了。
“哦。”她还是应声。
刚刚打开门,就看见对面那家门也是开的,陈奶奶在嘟嘟囔囔地问她:“你们家里头停电没得啊?”
尹则灵:“奶奶好,我们家也停了。”
“哎,那么一回事哦…”
她默默关了门,看来是整个小区都停了。
事实上,不止整个小区,整个宜城市双江区大部分地段都停了电,一停就是好几天。
尹则灵就着蜡烛的光赶了几天作业。
班群已经好几天没上了,刘玉芬布置的任务她一个也没瞅见。
甚至于连电话都想起来通一个,想起来的时候手机早就无限期断电了。
这是尹则灵过过的最没有新年气氛的一年。
晚上两个人坐在饭桌上。
桌子一锅热气腾腾的饺子,和两碟调料。
昏暗的烛火摇曳。
刘丽娟握着筷子,搁在碗上,和她聊天:“你江奶奶前几天吧,确诊了。”
“就咱们隔壁小区,那个单元楼都直接封掉了…”
“搞得好吓人哦。”
尹则灵轻声嗯。
“你们学校有说开学的时间没,你可是今年高考噢。”
“没说,可能要推迟吧。”
刘丽娟叹气,“什么破事都赶上了。”
刘丽娟漫不经心地问:“高考打算去哪个学校的?”
尹则灵脱口而出:“北城大学吧。”
刘丽娟有点不满地顿了顿,看着她语重心长地说:“北城大离家太远了,就在宜城大学上学不挺好,毕业了,留校做个老师,离家也近。”
一句,我就是要离家远一点。
已经到喉咙口了。
刘丽娟把调味的碟子移近了她几分。
尹则灵生生把那句话又咽了回去。
她心有所思地开口试探:“妈,我上了大学的话,可以…可以…谈朋友嘛。”
刘丽娟:“上了大学当然可以。”
尹则灵还没来得及高兴,刘丽娟马上接着说:“不过,别再跟你之前那个红头发的男生联系了,谁都可以,他不行。”
尹则灵觉得嘴里的糖醋,一瞬间都变成了苦的,从舌头尖苦到了心尖。
她慢悠悠的强装镇定地说:“他网上那些新闻,都有人澄清了的,是假的。”
刘丽娟冷哼一声:“你别找那么多借口,不行就不行。”
尹则灵闷着头,没说话,她径直走到厨房,洗了碗,就回了房间,关门的声音彻耳的响亮。
一直到夜半,她辗转反侧得难眠。
“叮咚—叮咚——”
她从床上坐起来,借着空明的月色看了看床边的闹钟,11点半。
这么晚,别是在做梦吧。
“叮咚——叮咚——”
门铃应声又响,她穿了件外套,手捧着蜡烛往外走。
这种特殊时期,特殊时间点。
比起是坏人,她更多觉得估计是居委会的工作人员,要查人填表或者是来查体温之类的。
刘丽娟还在卧室里睡觉。
她想也没想的就开了门。
楼梯间里,声控灯半明半暗,对面门左侧,暗红色的长对联一如往常的歪斜十五度。
凌晨的雪意,空寂的新年。
还有一年未见的他。
她慢慢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开口喃道:“占…易…”
他戴着黑色的鸭舌帽,头发都收进帽子,戴着白色的口罩,从帽沿投过来一双又黑又倦的眼。
他手放在身侧,从指缝到指尖,淌着血。
那一年,全城公交停摆,地铁停运。
整个城市都在寂静里沉眠,寒风呼啸着,是这个冬季最冷的凌晨时间。
班群里,她的头像灰了三天。
从高允区到双江区,七八公里的路,他从装了防盗网的小区里翻出来,在苍茫的夜色里一路狂奔到她家门口,只为来确认她的安好。
细弱的烛火烧灼,红色的烛身淌着热泪。
她问:“你怎么来的啊?占易…”
这么冷的天。
没有车,没有通行卡,什么也没有。
这么远,你怎么来的。
他压着帽子,没说话。
压抑的酸意急涌上头,她红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