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来。”
“你骗老子。”
手机的屏面湿漉漉的，刚才酒杯里捞出来，他握着手机，耳朵几乎贴紧了屏幕，泛红的酒水就顺着侧脸往下滚，一路滚进他郁躁又担忧的心里。
尹则灵的呼吸窒住了。
她在一瞬间想了很多个解释的理由，但唯独没有符合事实的那一个。
她不想让刘丽娟的事被占易知道，这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无形的阻碍，只有时间，漫长的时间能够消化吞噬掉偏见。
只要她不说，这道结界就是隐形的，潜伏在过于年少的岁月里，只要他们足够小心翼翼，就还可以像从前一样。
“占易…”
“我…”
浴室的门突然开了，门扇撞在框上，激得尹则灵一哆嗦。
刘丽娟的拖鞋声踏在浴室外的木地板上，声音又低又闷。
尹则灵听到声音，慌地赶紧站起来，对着话筒快速说：“对不起，明天上学我再和…”
她话只讲了半句，电话那头却传来挂机的声音。
“滴…滴…滴”一声一声的机械音，冷冽冰凉。
她心凉下去半截。却只能轻手轻脚的把话筒放回原位，压着脚步声，快速跑回房间里，当无事发生一样。
“小灵，洗不洗澡的，快点啊，水还是热的，一会儿凉了就洗不了了，快点…”刘丽娟的声音中气十足，一路从浴室飙到她的房间，回声在脑仁里震荡，震得她心里发酸。
她有些无力倒在床上，脸完全埋进枕头里，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我知道了。”
占易挂了电话，随意扬手丢了手机，落在暗红色的皮质沙发上，蹦跳了两下，孤零零地躺进了沙发缝隙里，他也落座其上。
刚刚那个错接电话的男生喝地醉醺醺，仰躺在一张单人沙发上，他目光捕捉到了手机扔掷的弧线。
笑了下，看着占易说：“我就知道，没哪个女的能政服咱浪里一条龙…哈哈哈…”
占易没甩他，沉默地抽着烟。
灰白色的烟雾在迷醉的酒吧灯光里苍白突兀，拽着他沉迷进一片雾色。
烟几乎燃尽，他愣着没有动作，过了几秒，他把烟头按进沙发，红色的皮面里突兀地浮现出一个灰黑色的圆头。
醉鬼小哥慢慢抬头再转头，看着占易离开的背影，随着走路的动作，从肩胛骨到腰眼处斜出一个衣料的凹陷，瘦削中蕴出野性的张力。
他歪头看了一会儿，扯着嘶哑的嗓子喊：“哥，不能出去放火啊…放火是要犯法的…”
周六的自习课。
黑板上画出几个大字，考场征用，靠窗两列桌子和杂物全部搬离教室，放在顶楼的楼梯口处。高中学校时常会有被征用教室做考场的情况，多是成人资格证类的考试。
班长坐在讲台上，看了看钟，还有十分钟下课，班主任嘱咐过他，全校的教室都被征用，最后一节课可以早下十分钟左右，提前把桌子搬好。
班长看了看外面，隔壁班的同学已经有人拖着桌子从他们的走廊区里路过了。
班长遂发号施令地大声说：“窗边的两列先搬出去，剩下的桌子杂物也清出去…只留能三十张桌子在教室里，快点，早搬完早回家。”
安静的教室马上乱了起来，说话声，桌子摩擦地面的嘶叫，刺耳犀利。
尹则灵拧开瓶盖子，喝了口水，目光飘到了占易那里。
足球联赛是连着几个星期都在踢的，周末比赛，自习课和早自习就是他们的训练时间。不知道是不是忙碌，她和占易一星期都没说上话。
她一直想找个机会解释一下，但却是碰不上，恰好都错过了。他去踢球，她在教室自习。她被班主任找去登记学生成绩，他就去食堂吃饭。
“占易，你能帮我搬一下吗？这个太重了，我搬不动。”夏礼指了指自己的大箱子，她和占易是隔着一条走廊的旁桌。
平常说话娇滴滴的，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班里的男生不少明着里就喜欢她，追求她，所以她跟人讲话常带几分傲气，像个不容人不听她使唤的小公主。
占易站着，很高，在乱乱的学生里气质很扎眼，懒散痞气，他一时半会儿没答应。
夏礼等着他回话，心提到了嗓子眼，虽然只是小事，也正因为是小事，被拒绝才更难堪，尤其是对她这样在男生中广有人气的女生。
占易微微侧头，左颈的线条被拉紧，下颌骨勾勒出一个干净的轮廓，他在微末的余光中看见了尹则灵。
她佯装着在收东西，事实上，却假装不经意的往他们这里看，似乎在等待着他会怎样回答。
他痞痞地微扬唇，笑了下，看着夏礼，视线没有温度地说：“行，就这一箱吗？”
他抬抬下巴，指指了指地上放的那个蓝色大书箱。
夏礼掩不住的欣喜，赶紧说：“嗯，还有，我桌子也麻烦你抬一下吧，谢谢拉。”
他二话没说，搬起箱子，高抬过了胸膛，抬步往外走。
这种书箱很大，里面装的至少三四十本书，卡满了箱子里每一处空隙，男生抬都费劲，他却轻飘飘的，像拿了几本书在手上一样，让人看不出费力感。
尹则灵看着他的背影，还有夏礼和她闺蜜说话时暧昧的表情，心里一阵阵不爽。
她大力的又把水瓶的瓶盖拧紧了几分，细白的皮肤被勒出红痕。
陈曦月拍拍她的肩膀，说：“吃醋了。”
尹则灵闷头不语，把桌面的书全部塞进了抽屉，她一手放在前，一手放在后，连桌子带书的重量离开地面，脚上一寸寸往外移。
陈曦月：“这你都不懂，他要你生气，然后跟他解释，道歉。”
尹则灵：“你桌子搬好了？”
陈曦月：“我离走廊近，先拖到走廊了，上楼梯太累了，我看一会儿哪个男生闲了，让他帮帮忙，我这小身板实在上不去。”
尹则灵：“那你先帮我把桌子抬出去。”
五楼到六楼的楼梯口，尹则灵把桌子抵着墙，单手撑着桌面微微喘息，抽屉里满满当当的都是书，桌子难搬，加上书的分量对她这种瘦弱的纸片人就更难上加难。
她一口气上了两楼，实在不行了，站着休息了一会儿。
陈曦月在下面一楼的拐角口，坐在桌子上休息。
刚刚占易搬着桌子从她身边，夏礼就紧巴巴地跟在他后面。抽屉里掉出来夏礼的小本子，粉红色的封面，她捡起来，拿在手上，还冲着占易撒娇样的喊：“你小心点，我东西都掉出来了，摔坏了的。”
尹则灵看了看自己的桌子，还想到教室里那满满一箱的书，心气不顺。
她撸起袖子继续继续爬，桌子的木边抵着肚子，又硬又硌人，她一步一步艰难地上楼梯。
正好，林宸搬完东西从顶楼往下走，瞅见她，顺手接过了她的桌子，没说话转身往上爬。一口气就上了两楼，搬到了顶楼的走廊空区。
林宸就是这么温柔的人，他要帮忙的事，一般连问都懒得问，直接就做了。
尹则灵看了看空落落的手，跟着他的速度上了顶楼。
林宸：“还有没有要搬的？”
尹则灵往某个方向扫了一眼，目光暗下来，说：“还有。”
林宸也跟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看见占易正和一个女生说话，女生笑的像朵娇花，他没笑，闲散地站在一旁。
不多时，他和林宸对上目光，毫不在意地又移开了。
林宸盯了盯尹则灵，说：“你男朋友出轨了？”
尹则灵背过身，往楼下走。
“不是男朋友。”
林宸：“吵架了？”
尹则灵顿了顿，答：“不算…”
林宸没说话了。
“我放他鸽子了，足球赛，我没去。”
林宸意味深长地说：“哦…”
“干嘛。”
林宸突然明了了什么，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像交代重要任务一样，郑重地说：“我还有事，书箱子你自己搬。”
“哎…”
他说完就快跑着下楼了。
尹则灵回了教室，教室里该移出去的桌子已经走了大半，室内空荡不少。
她蹲着，拿出卫生纸把书箱盖上的积灰擦了擦。
有点生气…
本来想道歉的…
现在…不想了…
她把用过的卫生纸扔进垃圾袋里，动手准备抬箱子，一双手先她一步抬起了书箱。
她看见占易的侧颜，立体瘦削，黑色的瞳孔对上她的，几分沉寂，看不出情绪。
她的一只手还挂在箱子边，小臂内侧的软肉贴着他手臂的肌肉，温凉染进滚烫。
她赌气地说：“我可以自己搬。”
占易：“你可以自己搬，让他搬干嘛？”
尹则灵：“你不帮忙也不让别人帮忙吗？”
占易轻嗤一声，书箱子半悬空中，他就这样拿着和她说话，一点也不见累。
他提步往外走。
夏礼正好追进来，试探的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尹则灵。
尹则灵没顾，追着占易走。
“我不要你搬。”
他不予理会，到了顶楼把箱子搁下了，和她说：“就你有脾气，老子就没有是吧。”
尹则灵知道他是在说球赛的事情。
她悻悻地说：“我没去看球赛，是我的错。”
“原因呢？一天不接电话，接了说两句就要挂，你当我好糊弄。”
他生气，不仅生气她没来，也气她一天没联系，也不给个解释，拿他当外人一样，害他担心。
尹则灵心里暗暗较劲：“那你呢，你明明说喜欢我，还帮夏礼搬桌子，搬箱子。”
两个人都有气。
占易干脆说：“别扯那个。”
尹则灵：“那就不扯了。”
她要走。
顶楼的走廊里零零碎碎地站着几个人，大都是搬桌子搬累了在休息。
占易卡着她的手腕，把她搂进胸膛。
尹则灵一直挣扎，他力越使越大，直到把她整个人都拥进怀中。
“你放手，有人会看见的…”她急得眼下泛红。
“不放。”他强势地回，铁一样的臂膀紧箍着她纤瘦的身躯。
她用光力气，瘫软在他的怀抱里。
她柔声说，声音里有委屈。
“你帮她搬东西，你故意的。”
“嗯。”
“你先道歉。”
他停了一会儿，狠摸了几下她头顶的软发，有点妥协的意味，闲闲地说：“行，老子不该帮别的女生搬东西。”
他就是着了她的道，低头他先，道歉也他先，他都认，认得心甘情愿。
她的发丝有玫瑰的香气，微浓，熏人，荡进他整个胸腔，无酒也醉人。
他安抚地吻了吻她的发，柔软的触感。
尹则灵心头一热，她憋了好一会儿，支支吾吾地说。
“我…有事才没去的…”
“嗯。”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