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下周对不对？”陈曦月微转身体，对着坐在她身后的尹则灵说。
尹则灵双手都揣在口袋里，小脸缩在毛衣领下，细声回：“嗯，下周三。”
操场上，又起了一阵风。
宜城高中离江边近，四周也没有高大建筑楼阻挡，江风来的时候没有遮拦，直直的漫卷过来，携带冰凉的水气和草木的冷冽味道，吹的初冬的人们两颊刺痛，鼻腔冰凉。
乐童看了一眼主席台上安坐着，滔滔不绝说话的女校医，哀叹道：“她还要说多久啊，真的好冷，我想回教室…”
此刻正在进行的是学校每年一次不定期的生理教育知识讲座，每次开的时候都会特意把男生女生调到不同位置分开说。
她们现在在操场上，男生在废弃操场那边。
讲座的内容大概就是生物书上引人遐想的那部分内容的扩充，青春期的孩子每次谈起这些，都异常兴奋，还喜欢起哄。
可奈何女校医说的一本正经，喜欢胡闹的男生群体又不在现场。女生讲座现场就活生生变成了大型吹冷风，挨冻现场。
尹则灵的耳朵被吹的通红，每来一阵风，她都忍不住打哆嗦。
队伍里，她们互相倚靠着，小声的互相吐槽这边讲座气氛像阴着的天，死气沉沉，没有活力。
废弃操场隔这里有点远，遥遥的，她却听见那头哄闹的氛围，男老师厉声压制的训责，看来男生那边挺热闹，真是…血气方刚啊。
陈曦月接着刚刚的话，继续问：“老师说去几天啊？”
“我看电视剧里演的，一般研学旅行不都是四五天嘛。”
尹则灵：“就两天，周五晚上就回来。”
这种活动一般都是举行前一周的周五才会通知到学生，尹则灵是班主任的课代表，偶然在刘玉芬办公室里整理作业时，听几个老师说的，下周研学旅行的时间安排。
陈曦月疑惑：“你刚刚不是说周三，周三到周五是三天吧。”
尹则灵解释：“周三夜车，周四上午就到。”
陈曦月意会过来之后，一脸嫌弃：“嘁…学校真会打算盘，又省了一晚上住宿钱。”
尹则灵本来想再解释一下，住宿钱还是车钱其实都是他们自己掏，跟学校没关系。
她顿了顿，还是算了，实在太冷，冷到她连话都懒得多说两句。
陈曦月：“我们是去哪里啊？坐一晚上车，很远吧。”
尹则灵轻摇了摇头，温声回：“不远，是慢车。”
“去南允市，博物馆之类的地方。”
陈曦月马上摆出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
“还以为能去什么好玩的地方呢，海边游泳啊，沙漠看星星啊，之类的。”
尹则灵听到游泳两个字，脑子里浮出画面，不禁打了个冷战。
主席台上，穿着白大褂的女校医正巧讲到私人护理那一块的内容。
下面倏然安静了许多，竖着耳朵听。
“千万不要去外面买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去洗，就普通用温热的清水去洗就可以了。”
“大家都是未成年人，不要做未成年人不该做的事情，万一…意外发生了，比如说是被迫，当然这是涉及刑事犯罪了，不要憋着不说，一定第一时间去医院。”
女校医平淡含着告诫的声音一字字敲在尹则灵心头。
明明事不关己，她却莫名心虚。
陈曦月看见她脸上的表情，奸笑一声说：“听见没，别做未成年人不该做的事。”
尹则灵羞恼地掐了一把她的腰。
陈曦月弹了一下，说：“狗东西，还敢掐我。”
十一月，昼渐短，夜渐长。
初冬的天，擦黑只是一会儿的事。
玻璃窗上起了雾气，前排的几位同学用手指在窗户上划笑脸，写英文字母。
好不安逸。
第一节晚自习下课前几分钟，班里开始吵闹起来，嗡嗡的议论声，嘈杂焦灼。
尹则灵的注意力也被分走，眼下的数学题变得模糊，她干脆放下了笔，捏了几下脸。
她抬眼看了眼钟，还有三四分钟，干脆下节晚自习再写好了。
研学旅行的事逐渐在班里传开了，大概率就是陈曦月那个大嘴巴一路说出去的。
再加上下午的那个生理知识小课堂，班里的兴奋因子在流荡。
陈浩转了身，神情有点猥琐的在占易身上和她的身上扫了几眼。
“哥，你不问问她们那边说啥了？”
占易低着头拨手机，后背靠着后桌。
闻声悠悠地把手机放回口袋。
他轻飘飘地看了一眼陈浩，又往尹则灵那边移了一下眼神，没回头，随意地说：“想问你自己问呗。”
陈浩像接到信号一样地，有点迫不及待地问：“嫂子，你们那边说啥了？”
占易嘴角含笑，没有回身看她，只留下一个清廓的背影。
耳朵却在专注地等着她的回答。
尹则灵瞅了占易一眼，他没转身。
她移目对上陈浩的嬉皮笑脸，淡淡地说：“没说什么。”
很明显是尹则灵不想跟他说话，陈浩有点尴尬地摸了摸头发。
占易听她这样说，微抬眉眼，慢慢回身，换了自己的桌子后靠着，点漆似的黑眸，懒懒地看着她。
陈浩呆住了，他看见，刚刚那个和他说话有点害羞又冷漠的尹则灵，面上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飘红，眼神里有春水荡漾，飘忽不定，要看又不敢看的样子。
果然…看心上人的眼神，和看他这种普通同学的眼神之间的区别，真是连高度近视的人都能一目了然。
单身狗陈浩软趴趴地伏在桌面上，心口发酸，暗戳戳地凝视着他俩。
桌子下，占易的脚尖轻轻踢了一下她的。
“你脸怎么红了？”
他歪头问，佯装好奇地语气撩她心神。
她又重新拿起笔，假装要写题的样子。
“教室里闷。”
晚自习下的铃声不适时响了，她有点不自然地看了一眼手上的笔，笔头处是一只小黄鸭，大大的黑眼睛，呆滞的目光紧盯着她，仿佛在嘲笑着她的胆怯羞涩。
占易又踢了一下。
“下课了，别写作业了。”
她放下笔。
“嗯。”
他背离桌沿，忽地近身，靠近她的桌子。
他的脸庞放大在她的眼前，挺直的鼻梁，睫毛低垂，皮肤白的生冷。
眼眶的走势和眼皮的弧度还是那么凌冽，漆黑的瞳孔里却注着柔波似的温柔，专注的只看着她一个人，一边的嘴角微微抬起，似笑不笑。
“你猜我们那边说什么了？”
她退开半尺，羞赧地说：“我不猜。”
他轻笑，舌尖抵了一下上颚。
“我偏要说。”
他说完这句话，却没吭声，静静地看着她气恼又无措的模样。
陈浩止不住的笑，拍着桌子起哄。
“占哥你倒是说啊，别光打雷不下雨！”
其实真没说什么，就说了一些男生的正常生理反应和应对方式，还有男女之间的交往距离。
他故意逗她的。
“我们那边的老师说…”
尹则灵红着脸，踢了凳子就往教室外跑。
占易笑着，缓缓起身，拨脚跟在她身后。
她站在走廊的石栏壁前，室外的温度低，晚风一吹，她烧灼的脸庞终于降下温度。
“我这不什么也没说吗？”
他背靠着栏壁，侧头睨着他，表情有点贱兮兮的。
仿佛在说，我又没真打你，你怎么就哭了。
她没看他，盯着远处，很认真地说：“我不喜欢这样。”
语气却又软又柔，没有一点点杀伤力。
占易被她这副严肃的表情和正经语调整笑了。
他吊儿郎当的。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她沉默不语，心脏砰通砰通地跳。
她喜欢…
“你不就喜欢老子嘛。”
这句话真带劲。
尹则灵明明不喜欢那种像混混一样的男生，说话轻佻，喜欢开黄腔，脏话随口就来，抽烟喝酒不学习。
可偏偏，她就是喜欢占易。
她低吟抗议；“我…不喜欢你那样。”
她不是不喜欢他。
只是不喜欢他那副流氓样，乱人心神。
“你改改…”她说这话没有一点底气。
“那你说，怎么改？”他宠溺地应。
尹则灵的嘴张开一线，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他却先一步替她说了。
“那我不强吻你。”
“你说不伸舌头，我就不伸。”
“嗯…”
他说地很自然，一边说，一边想。
尹则灵快要被他这放荡的话语内容，和不紧不慢的语气逼得喘不过气了。
“别说了…”
“不是你要说的吗？”
真是太贱了。
她咬牙切齿，明明他都知道，她是个内向又容易害羞的人，还这样耍她。
她丢下他，一口气冲回教室，坐到教室的后排的角落处。抱着在后排偷摸看手机，打游戏的陈曦月不撒手。
她哼哼唧唧的，头在陈曦月的肩头磨蹭，碎发凌乱。
陈曦月看都没看她，极其熟练地问了一嘴：“你干嘛？又被你男朋友强吻了？”
“……”
陈曦月听她没说话，手上的操作不停，眼睛抽空看了一眼她的嘴唇。
颜色正常，薄厚度也正常，她喃喃道：“哦，今天没有。”
真是…全员疯子。
后排。
许飞拨通了电话。
那边的女声传过来。
“喂？干嘛。”
他翘着的二郎腿不自觉的收敛了许多。
电话是打给付小洁的。
他没转学之前，学校里很多女生都不喜欢付小洁，说她是心机婊，有公主病等等等等。
偏偏许飞就是喜欢她。
一身脾气也喜欢她。
“我们学校有研学旅行，要不要一起。”
他想的是，哪怕不是一辆火车，至少一起出去玩也好。
他转过来这里之后，时间安排太紧，一个星期才放二十三个小时的假。
而且，事实上，不在一个学校，出来玩没有占易，他许飞连付小洁的面都不到。
那边没说话，似乎在犹豫。
许飞添了一句：“占哥也去的，大家很久没见了，一起玩一玩也好。”
“就下星期，怎么样？”
他就是这么卑微，连约自己喜欢的女生，都只能借别人的光，借情敌的光。
话一出，那头回了一个字。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