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翦秋水半湖寒,轻颦浅笑百花开。极致反差,极致之美。
秋冬盯着身姿高挑婀娜,似笑非笑的独孤清清,两支粉白小手,摇摆不停。
“没有事,没有事,秋冬啥事也不想知道。”
秋冬心道,可别说,捅破窗户纸的事秋冬不干,还是蒙在鼓里的好。
“我以为你很想知道呢。”
独孤清清这么说只是嫌小丫头太能闹腾,小嘴巴没个闲着的时候。
小丫头闭了嘴,独孤清清也就不在出言为难,只是笑着说道:“床边有拐杖,可以多出去透透气,咱书院也没禁地一说,哪里都可去得。”
“对了,妞妞吵着要见叔叔,出去时最好先去看看那个小不点。”
说着,独孤清清转过头,嘴角微扬:“师兄留的课业做完了么,别再让师兄罚写抄书了。咱书院,除了那两个能闹腾的小丫头,可是没人被罚过。”
独孤清清话音刚落,便见秋冬猛地跳了起来,头也不回的往外跑。
“老爷,秋冬做完课业就回来接您……”
独孤清清望着秋冬一溜烟跑没了踪影,这才转身来到床畔,弯腰扶起李太平。
“鸟语花香,出去透透气吧。”
李太平拄着双拐,迈出人生的一小步,这个过程不比儿时学走路强多少。
奇经八脉尽断,即便耗光体内蛇血,也很难回到从前了。肌肉酸痛,且不受控制,颤颤巍巍的如病入膏肓的老人。
李太平没用独孤清清扶,即便篱笆院都没出去,便摔得鼻青脸肿。他不在意,哪怕一次又一次摔倒,一次又一次爬起。
他有着自己的倔强和坚持,即便以后只能是个普通人,他也不想被人搀扶走完接下来的路。
自己的路终究要自己走,走的才能坦荡,才能舒心,才能不后悔。
篱笆院外是鹅卵石铺成的林间小路,望着蜿蜒曲折,李太平回头苦笑:“这是专门为我准备的吗。”
独孤清清笑道:“是也不是。走过去,便是笔直平坦青石路了。我到前面等你。”
说着,独孤清清快步消失在小路转角。
独孤清清晓得,男人需要尊严,不想让他人看到他们痛苦挣扎的样子。她给他,留下面子,留下挣扎空间,让他有尊严的走过这条路。
蜿蜒小路不见尽头,拐角之后依旧是曲折。李太平笑着,因为疼痛是过往的一种熟悉,而其它熟悉怕是再也找不回来了。
那一剑,拍断了经脉,拍碎了丹田,拍散了剑意真气。遍体鳞伤,只是肉体上的痛苦,心里的苦又能与谁道哉。
李太平没指望有一天找回修行,床头的剑匣,自打他回魂后,从未去看一眼。因为路有很多条,断了一条,那就换一条,哪怕蜿蜒曲折,不见尽头。
既然是路,就有到头的时候,李太平相信他能坚持到那个时候。他的坚韧,会因为失去很多,而变得更多。
再一次爬起,李太平仰头看着云卷云舒,忽然咧嘴笑道:“师傅,徒儿从不会让您老人家失望。以前不会,今天不会,将来更不会。”
林间小路尽头,是一条丈宽青石路。路上有白衣霜雪,有泪雨纷纷,有无声发呆。
独孤清清揪着二小衣领,冷声训斥道:“一条路若是都不能走到头,他以后的路怎么走。你俩若是再闹,我便让大师兄罚你俩抄书百遍。”
“特别是你,妞妞不懂事,你都这么大了,还不懂事吗。”
鱼闪闪耷拉个脑袋,想顶上两句嘴,却又自知理亏。只好蹲下身子,一把抱起妞妞,擦去小脸蛋上的泪痕。
“姐姐带妞妞去别处。别扰了叔叔修行,等叔叔养好身体,姐姐天天带着妞妞找叔叔玩耍。”
妞妞趴在鱼闪闪肩上,偷看一脸严肃的白衣姐姐,噘着小嘴点了点头。
时间走的很快,就像天上日头从不等人。当日头落了半山,小路余晖中走出一道蹒跚身影。
独孤清清微笑着迎了上去,却见李太平拄着拐杖,龇牙咧嘴抱怨道:“早说会耽误两顿饭,就让你扶了。现在前心贴后背,吃饭的力气都没了。”
“三师兄那里特意给你留了一条大鱼,你若能走去,相信三师兄不介意给你开个小灶。”
李太平本就饥肠辘辘,说道吃,肚子可就不争气了,且说话时,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去,就算爬着去,也得让三师兄等我。”
当人饥饿的时候,食物的诱惑力,要远远大于其它。李太平又有了力气,腿和拐之间捣腾的倒是蛮快的。
独孤清清微笑着追了上去,随后抓着李太平的肩头腾身而起。
“还是别让三师兄久等了。”
汤泉宫灶房,李太平倚着墙,好奇看着烟火气十足的玉满楼。
脍鲤这道菜,其实很讲究刀法的。肉质是否新鲜,细嫩,全看执刀人的本事如何。
一尾五斤大鲤,去鳞除内脏,清洗去水,分头尾。刀沿脊骨一分为二,顺纹下刀……
玉满楼很专注,专注到竟然不知李家老爷一瘸一拐的来到了身后。
李太平看着刀法娴熟的玉满楼,忽然开口笑道:“不读书,改当厨子了。”
“苏玉师兄说,民以食为天,不懂何为食,便是不懂民生,不懂民生,读书多又有何用……”
玉满楼一边下刀,一边说着,忽然刀入案板,猛地转过身,眼中有喜有忧。
“你——你醒啦。我说苏玉师兄这么晚了还要弄吃食呢。稍等,我的手艺很好,一会尝尝。”
其实玉满楼有很多话想说,想鼓励李太平,活着就有希望。想说不能练武那就读书,人生有很多路可以走,不能自暴自弃。
可当他转过身,看到李太平的笑,便不知要如何开口才好。
李太平拍着干瘪的肚皮笑道:“快饿死了,就等你这口呢。”
玉满楼书读得好,因为他勤奋,自律,心无旁骛。他不是那种聪明到极致的人,他的可怕在于自律。当他把极度自律用在吃食上时,做饭的手艺同样精湛不输任何人。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李太平会和玉满楼成为朋友,因为他们是一样的人。
一条鱼,基本都被李太平吃进肚里,其实是可以完全吃到肚子里的,只不过旁边还站着个饿肚子的。
独孤清清只是象征性的吃了几口,剩下的时间便只是看着李家大郎大快朵颐。
七分饱,人便有了精神头。
李太平拄着拐站起身,笑着问了一句话,倒是把独孤清清和玉满楼问傻了。
“三层楼在哪边。”
玉满楼看了看天色,这才说道:“这么晚了,还去。”
李太平揉了揉肚子,笑道:“万年太久,只争朝夕。且得加把劲儿才行。”
独孤清清起身,玉手搭在李太平肩膀:“那便帮你争上一时半刻好了。”
话落,玉满楼感觉有风而来,下一刻灶房里,便只有残羹剩饭和他这个要打扫战场的书生了。
三层楼有很多书,这些书李太平一本也没看过。因为三层楼没有武功秘籍,而李太平匆匆二十载,除了武功秘籍,便没看过其它书。
弃武从文,要比弃文从武,来的容易一些。毕竟读书不分年龄,也无需童子功作为基础。
看着满屋子书,李太平的做法很简单,他没有去选,而是打书架抽出第一本书,点燃油灯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
一旁的独孤清清柳眉微皱:“随便看嘛。”
李太平回头笑道:“反正什么也没看过,不如从头开始。”
独孤清清扑哧一声乐了,指着李太平手中书笑道:“那也得瞧一瞧,手上拿的是什么书吧。大郎,不会对母猪的产后护理感兴趣吧。”
李太平愣了一下,忙低头看去,不由惊讶的说道:“书院三层楼果然藏书如海,竟然连这个也有。”
独孤清清笑道:“只有大郎想不到的,没有三层楼没有的。所以大郎要看书,还是挑选一下的好。”
李太平忙将手中书原封不动放回书架,便又顺手拿出一本。
这一次李太平很乖巧的翻看一下,确定手中不是某某的产后护理,才放心大胆的看了起来。
书很新,一看便知是手抄本。
阴符经,开元十一年,嵩山少室虎口岩,壁刻传抄……
神仙抱,演道章。
观天之道,执天之行,尽矣。天有五贼,见之者昌。五贼在心,施行于天。宇宙在乎手,万化生乎身。天性,人也。人心,机也。立天之道,以定人也。天发杀机,移星易宿……
李太平一边看,一边随口念出,无比震惊的说道:“这是修道真经啊!这——这——这是古往今来修道第一奇书啊。”
说着,转头望向独孤清清:“道门都没有的修道奇书,书院就随手摆在三层楼。”
独孤清清笑道:“这个你要问苏玉师兄了,书是他带回来的,随手放在那里的。”
“你们,你们暴殄天物啊。”
独孤清清摊了摊手,说道:“书院没人对修道感兴趣,既然不感兴趣,便算不得天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