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阪,高丽町,小次郎跪坐在家中破旧的草席上,一幅正在忧国忧民的样子,可心思早就飞到厨房去了。
厨房中小次郎的妻子和母亲正在做饭,在他对面,五岁多的孩子破例没有到处乱跑,而是坐在他对面不断咽口水,显然厨房传来的香味,让年幼的儿子也快按捺不住了。
“夫君!抱歉,抱歉,饭做的慢了点!”正在咽口水呢,妻子端着做好的饭菜急匆匆的走了过来。
大碗的米饭,大酱,腌萝卜,味噌汤,叩纳豆,一小条烧鳗鱼,相当丰盛了。
而后面母亲的手里,更是端了一盘寿司!寿司啊!小次郎喉头禁不住耸动了一下,自从米价飞涨之后,好像就再也没吃到过了。
母亲看见小次郎的馋样,想起了小时候他可爱的模样,脸上露出了温柔而宠溺的笑脸。
“我在里面加了糖制的白萝卜,白虾和醋,这还有三枚在门口十郎寿司棚买的稻荷寿司!”
这时候的日本寿司中,是喜欢在米粒中加一点白醋的,至于稻荷寿司,则是一种在油炸豆腐中间塞入米饭、芹菜、黑芝麻等做成的精美寿司。
对于江户时代不怎么吃荤的日本人来说,油炸过的豆腐是非常美味的,因为他被油炸过,饱含了少量的动植物油。
三个稻荷寿司小次郎的儿子吃了一个,小次郎自己吃了一个,母亲和妻子分食一个,妻子拿起半个稻荷寿司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里的寿司递给了儿子,母亲见状则把手里的递给儿媳,两人为了半个寿司,就在桌子边谦让了起来。
小次郎突然觉得面前的美食香味突然就散出去了,酸楚的感觉冲上额头,他赶紧偏过脸,害怕让母亲和妻子看到他眼角的泪滴。
其实他家原本不需要这样的,小次郎是个俸禄六十石的武士,还在大阪町东奉行大人手下担任同心,约等于后世的高级警察,步行的叫做同心,有马骑的叫做与力。
此时的大阪,作为日本最繁华的城市之一,也只有与力三十骑,同心五十人,可以说小次郎绝对是武士阶层中的中层以上了。
但就是他这样的中级武士,在过去的三个月中,竟然全家只能啃番薯充饥,米饭每天只有一顿,还不是干饭,只有熬粥。
而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米价在这三四个月中开始飞涨,几乎是一天一个价,买多了还不卖给你,因为商人们都在等着涨价。
上个月最夸张的时候,米价竟然达到了惊人的一百四十文钱一升二合米(约1.7-1.8公斤)的恐怖价格!
要知道天明二年(1782)到天明八年(1788)那种能引起农夫一揆,江户、大阪等三十五城都发生抢米风潮,连武士都参与其中的大饥馑,也就是一升二合米一百零三文而已。
而且,让小次郎更想不通的是,天明大饥馑是因为连续的冰冻雨雪和关东浅间山山火大喷发造成的。
但是去年宽政十一年和今年宽政十二年并未发生任何的灾荒啊!这米价怎么能比天明大饥馑时还要高呢?
不过现在好了,新米终于上市了,米价也开始大幅度的回落,现在已经落到三十文一升二合米,比寻常时期的四十八文一升二合米还要低不少。
据说米价还在狂跌,看来天天吃稻荷寿司的日子,不远了,想到这,小次郎脸上终于浮现出了一丝微笑。
“我的天啊!天照大神啊!不能再跌了!不能再跌了!”小次郎在笑,因为米便宜了,石桥一郎却在哭,巧合的是,同样是因为米便宜了。
两个月前,石桥三郎以每石银一百二十五匁,也就是差不多一升二合米六十文的价格,从甲斐国吃进了七百石粮食,而当他花了两个月的时间把米运到大阪的时候,米价竟然只有二十七文一升二合米了。
这相当于,算上运费和人工,他每一升二合米最少要亏损四十七文,七百石米的话,他总共的亏损要高达四万两黄金以上。
虽然日本的金大判含金量不是很足,但换算成大明的银元也有三十六七万以上。
这么大的数目,就是叶大皇帝这样的富翁也要大惊失色了,更别提这个从大阪的天王寺屋、平野屋大量举债的商人。
“为什么啊!为什么会跌的这么快?大阪东西奉行呢?幕府呢?为什么藏屋敷和堂岛不出来控制价格,米价这么跌下去,是要大阪的商贩死绝吗?”石桥三郎身边,又一声绝望的苦寒响起。
藏屋敷是幕府在大阪、江户、长崎等大城市设立的集储藏和销售货物的机构,他们把货物集中起来之后,再授权问屋这种有些类似共和国早期供销社的指定商户销售,堂岛则是这些大城市的官许大米交易市场。
通常在幕府的授权下,他们还会承担稳定米价的功能,米价高了就大量放米平抑米价,米价低了就大量收购,把米价抬起来。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江户幕府的威信和征夷大将军的贤明程度逐渐下降,藏屋敷和堂岛的功能在不断弱化。
它们能的功能一弱化,幕府就渐渐失去了控制米价的能力,没有了这个能力,依托于米本位的德川幕府,可以说是相当虚弱的。
六年前的天明大饥馑,除了天灾以外,最大的人祸来源,就是藏屋敷和堂岛功能弱化后,幕府失去了对大米定价和去向的控制。
而现在,在出云屋孙兵卫的引诱下,十余个两替屋和问屋秘密加入了他的组织,幕府对商业,特别是大米的控制力更进一步的降低了,恐怖的饥荒和金融大风暴,正在袭来。
“不好了!红池屋经理井上川切腹了!红池屋经理井上川切腹了!”随着更加惊慌的喊叫,堂岛外的商人们,都不由自主的向声音传来的地方跑去。
果然,在一个路口的拐角,上身赤裸的井上川胜次正双手握刀,刀尖朝着自己的肚皮。
眼见人越来越多之后,井上川胜次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七万两黄金啊!一下子就没了!主上,胜次有罪啊!”
噗呲,鲜血一下就飚了出来,井上川胜次的惨叫随即响起,他身后的介错人长刀一会,一颗头颅飞上了天空!
石桥三郎很能理解井上川胜次的心,这些年红池屋的生意越来越惨淡,本来指望着从这一次大米疯涨中捞一把,结果谁也没想到,米价在新米还未上市的时候,就疯狂暴跌了!
“完了!连红池屋的大人物都没有办法,我这样连苗字都没有的商贩死定了!”
刚刚在控诉幕府去哪了的商贩嘴里不停念叨着,他注意到了看着他的石桥三郎,随即嘴里露出一丝苦笑。
“在下不是武士,连切腹的资格都没有,也只有此物能让我解脱了!”
说完,商人掏出了一颗什么东西往嘴里一扔,原来他服下了一丸混合了砒霜的毒药,随后直接一头栽进了街边的河里。
石桥三郎崩溃了,四万两黄金加上利息,石桥家还不起了,十几年的打拼也没了,他猛地转身抓住身后随从的肩膀。
“快去甲斐国同知我兄长,一粒米都不要再买了!快去!”
石桥三郎的兄长还甲斐国收米呢,他们是准备一次性收够一千石的,现在还有两百多石米没收齐。
因为价格暴涨收米的太多了,新米也没出来,收购还没完成,现在看来还算是好事了,这多少能给石桥家留一点点钱。
吩咐完随从,并看着他远去之后,石桥三郎从腰间拔出一把短太刀,随后狂吼一声,直吼的涕泪四流,在周围人惊恐的目光中,他对着自己的肚子猛地一捅,随即跟刚才服毒的商人一样,直接栽进了路边的小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