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木强巴友好地笑笑,点了点头,他比班觉次仁还高出半头,在人群中就像头健壮的公牛,十分醒目。方新知道,德仁老爷就是卓木强巴的父亲,在西藏南部一带很有影响力。
既然是相识,问题就好办多了,班觉次仁因为有事,不得已只能让张立亲自陪卓木强巴和方新教授去蒙河一趟,一路上说了很多仰慕的话,又一直把他们送到团部外好几十里。
路上,又飘起蒙蒙细雨,汽车平稳地行驶在山南地区公路上,安静得没有一丝声音。一路上山路狭窄,峭壁悬崖,穿行在峡谷中,方新教授呼吸着纯净的空气,沉浸在一种宁谧的气氛中,心无尘染,一片空明。数小时前,他还在中国最繁华的大都市,为是否去获得生命中的名誉而焦虑犹豫,现在,他心中的焦虑犹豫已随那细雨悄然飘逝,有的只是灵魂深处的虔诚和一种对原始的向往。只有西藏,这片世界最高的高原能带给他这样的冲动,这里没有滚滚的红尘,没有林立的高楼,这里有的是未被污染的空气、圣洁如仙女的神山。
卓木强巴的心情也被这无声的世界所感染,但他心中所想又是另一番滋味。好多年没回来了,在各大城市中奔波,生命里除了獒,已经很难被什么所打动了,直到前段时间,才碰到那个让他心中荡起波澜的人。而今,回到家乡,这片用酥油茶和糌粑养育自己长大的地方,天空依然辽阔得没有边际,空气也保留了那份熟悉的清新;远远的高山巨人般矗立,数千万年来,就这样傲视着这片大地,是它们,用圣洁的乳汁养育了这片大地上生存的生命。可是,大地依然变了,文明迈开它那巨大的脚步,正踏入这最后一片伊甸园之中;文明的人们,充满对伊甸园的向往而来到这里,同时,他们亦带来文明,这广袤的伊甸园,正变成文明的城市。看不见,再难以看见,那公路不曾出现的地方,那成群的野生牛羊奔腾;再难看见,藏袍着身、背负行囊的朝拜者。小时候自己曾给他们送过食物,他们从藏区各地,三步一叩首,五体投地地拜下去,有的历经数年,就那样一直拜伏近千公里,一直拜到他们心中的神殿拉萨,圣山冈仁波齐。还有不幸的人,便死于沿途的荒野中。那近似苦修的行程,数万次重复如一的动作,却是那般单纯与执著,只为一生中能去一次心中的圣地。
经过羊卓雍错时,开车的张立得意地向车上的客人介绍道:”这就是西藏著名的羊卓雍错湖了,藏语里的意思是珊瑚湖,它不仅生出许多分支,像珊瑚一样,而且湖水呈现出五彩的颜色,也如珊瑚般美丽。当地传说,它是……”他缄然住口,因为通过反光镜,发现身后的客人,早已闭上双眼,双手合十放在胸口,他们比自己更懂这”仙女的眼睛”。
他们穿越羊卓雍错湖,汽车拐向西,朝日喀则地区前进。
蒙河,其实仅相当于内地的一个自然村,这样生僻的地名,外人自然根本无法得知。但它占地依然横向六七里,纵向十几里,伏在山中,有一条街道,路边聚集成居民区,有近百户人家。
山路崎岖,待卓木强巴他们赶到蒙河时,已经快天黑了,询问了当地居民,他们找到了蒙河的那个疯子。张立看此人蓬头垢面,穿着破烂的藏袍,外面套了件黑漆漆的无袖坎肩,胸口挂了个六臂菩萨像,躺在一条同样满是油污的毛毯上;他不由皱起眉头,也不过分靠近。
方新看这人时,却是吃了一惊,首先那人胸口挂的黄色六臂菩萨,且不论它是铜是金,那可是一尊三十一世赞普塑面像,其文化价值和历史价值是不可估量的,在上海拍卖行,这样的东西,其底价是需要以百万作为基本单位来估价的;其次是地上那毛毯,虽然肮脏不堪,可上面的图案依然清晰可辨,是释迦的拈花示道图,旁边坐着微笑的是摩柯迦叶,余半距上前的大梵天王,交头接耳的迦楼罗尊者和地藏菩萨,右首是南无观音大士等,人物面容无不惟妙惟肖。方新心中暗忖:”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应该是一幅宋朝以前的精美唐卡,用的是刺绣技艺。这样的东西,是无法用价值来估量的。”而那人的头饰腰饰,看似破烂,但都非庸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