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最后一天,有个陌生的青年出现在山河湾街口。今年的太阳特别毒辣,阳光炙烤着青石街道,路面嗞嗞冒油,脚板踏上去感觉都有焦煳味。
这位青年佝偻着身体,右手反提着包裹的拎把,将其甩在肩膀后面,衣服被汗水浸透了,乌七糟八的长发被汗水裹着,犹如一团沾了泥浆的水草,他的脸上还有两块明显的瘀青。
山河湾上有名的闲人马大姐迎面撞上了他,马大姐警觉地问东张西望的青年:“你找谁?”
此人十分疲惫,歪着头回答:“若霜丹青馆。”
马大姐哦了一声指点他:“顺着找。”说完指着不远处墙上的一行字:若霜丹青馆,向内三十步。
这行字迹斑驳褪色,明显很久没补过。青年略一点头:“看见了。”
他很快走进去,对趴在柜台上打瞌睡的霍大年说:“找一下霍婠婠。”
霍大年睁开惺忪半闭的睡眼问:“你是谁?”
青年拽过柜台上的毛笔,在宣纸上写下了两个字:墨白。
霍大年明白这应该是青年人的名字,但这个素雅的名称,让他很难和眼前这个邋遢的人联系起来。青年面露诡异的微笑,解释说:“只有流浪时我才叫这个名。霍婠婠答应到山门口接我的,可是她没来。”
霍大年得知墨白是青年的化名之后,感到很生气,他心想:“好端端的浪费我一张宣纸,起名字也不能这样天马行空啊,你这样子只配叫杂草!”
另外,这个外来的家伙脸上有一种隐藏的傲慢,他的微笑并非出于自发的礼貌,而是在提醒旁人:你们就是一帮傻屌。
霍大年阅人无数,他不一定理解深奥的道理,却看得懂最细微的表情。
他没好气地问对面的青年:“你干什么的?”
墨白语气淡淡地回答:“我现在是个吟游诗人。”
霍大年也不是没见识的,心里暗骂了一声:“猪鼻子里插葱,你他妈装什么蒜啊”
这个叫做墨白的家伙,坐了几天的传送阵,从遥远的东边来到了南方的流云宗。
不管怎么说,远来即是客,霍大年领着墨白回到家里,一声高呼,婠婠从里屋走了出来。
墨白这次露出的是真心的笑容,跨前一步说:“你好,婠婠。”
霍婠婠愣了一下,一拍脑袋说:“坏了,我竟然忘记你要来。”然后她清了清嗓子,很正式地回应对方:“你好,墨白。”
站在一边的霍然明白了,这应该是姐姐下山游历时,认识的诸多狐朋狗友之一。经过一段时间的分别,他们又一次见面了。
婠婠在流云宗战武一脉修习时,没见有过什么朋友。但是这几年下山游历却交往了不少。
修行中人,男女之防看的并不是很重,加之婠婠性格洒脱,又染上了这个年代呼朋喝友的习惯,所以在交往的一帮修士中很受欢迎。
这几年女孩在家时,他们陆续来过流云宗。婠婠带着各路道友们去宗门内的名胜古迹游览一番,还下馆子吃饭。霍然也跟着在旁边蹭吃喝,顺便长长见识。
这些修士都是各门派出门游历的弟子,并自封有其他的身份,比如青年符篆家、未来的丹药师、冉冉升起的阵法新秀之类,他们通常学识渊博,加上那股迷人的风尘仆仆劲,令人过目难忘。
偶尔也有不像话的,曾经有个相貌古怪的剑客,二十多岁已经开始掉头发了,喝了几坛酒后,非常狂妄地说自己要成为新一代的剑神,然后就开始调戏其他桌的女子。剑神调戏女人吗?那顿饭没吃完,他就被女子旁边的流云宗修士暴揍了一顿。
霍然见识过之后,觉得这些人与自己所处的世界完全不同,在一个固定的、封闭的地方,这些流动的修士,奇奇怪怪的,带着彼此间各种各样的想法,出现并消失,他们最后都去了哪里?这倒是个迷。
霍然看着这个突然来到的墨白,心想这下好了,又多了一个诗人,这是要凑齐三教九流吗?婠婠要知道霍然的想法,估计会踹死他。
为了庆祝这一次相逢,婠婠带墨白下馆子吃饭,把霍然和霍大年留在了家里。
男孩问霍大年:“吟游诗人到底是干啥的?”
霍大年吐了一口唾沫回答:“到处吐唾沫的。”
沉默了片刻霍大年问:“你姐的道友都这屌样吗?”
霍然咂了咂嘴说:“也有不这样的,但这个真的特别邋遢,比上一次的新一代剑神还可怕。”
他俩都有点担心,平时有点洁癖的婠婠,跟这个浑身酸臭的家伙在一起吃饭,吃着吃着会不会吐出来。
夜深了,他们在家里,听到外面一阵声响。开门一看,婠婠坐着蛮牛车回来了,还有已经醉醺醺扑倒在车斗里的墨白,此时他像一滩融化后摊平的淤泥。
婠婠对霍然说:“出来,帮我把他扛进去。”男孩不乐意了,说:“居然把他带回来了,难道让这货睡在家里?”婠婠板着脸说:“正是。”
几天不停的赶路,加上一顿带酒的晚饭以及高温酷暑的天气,没洗澡的吟游诗人闻起来已经不太像是个人类,整个屋里充斥着兽族的气味。
婠婠恶心地干呕了几口说:“这家伙以前吹牛说自己喝酒不醉的,结果没喝多少就这样了。”
墨白进屋子以后,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肚子,脑袋低垂着夹在膝盖之间,嘟嘟哝哝,天南海北地开骂,不知道骂谁,都是些没听说过的名字,后来骂的都是些听说过的,这下霍大年吓得赶紧关门。
墨白的身体太沉了,喝过酒以后更沉,他们抬不起他。屋子里本来就很小,没有更多的铺位给他睡,墨白的第一宿是躺在地上度过的,婠婠睡在里屋,三个男的挤在外间。
给了墨白一个枕头,他不喜欢,伸手把自己的包裹拽了过去,垫在脑袋下面。奇怪的是,他明明有储物袋,可是为什么还要随时提一个沉重又麻烦的包裹。
霍大年看着他做完这一串缓慢又熟练的动作,叹了口气说:“屁的吟游诗人,就是个跑单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