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虚子自然不会放过这个铲除隐患的好机会,书香门第,多是人丁稀少,宇文世家虽出了个儒圣,可男丁太少,世家昌盛,靠的是血缘纽带,若是就此让宇文化龙死在这里,不止可以扰乱宇文乐松的修行,更可拔了根宇文世家的香火。
于情于理,清秀少年死在这正好。
青虚子大喊道:“贤侄莫慌,我这就救你出来。”
一只虚空大手,三十多米,穿云落下,宇文化龙本来身前就有白芒摄来,再加上天空落下的虚空大手,他面色变得狰狞,身子像树般被禁锢在地上,他见惯了生死,可真当死亡滋味降临到他头上时,原来,这般恐惧!
“这是救人?”
“嘘,非礼勿视,非礼勿闻......”
总有些聪明人在装傻。
趁着众人遮眼之际,台下一道红袍飞闪而过,抱着那手握冰剑的傻小子,溜下了台。
这一掌落下,怕是得打飞半个铜雀台。
百里追风不忘拍了拍宇文化龙的肩膀,自求多福吧,百里世家也挺想你去见阎王的。
白芒触到宇文化龙下巴边儿时,百里追风落井下石踹了他屁股一脚。
绿袍瞥了眼红袍,倒是大方赞了一句:天下轻功前五。
在他说话的同时,面前的红袍突然被人一脚踢飞,傻小子消失,台上铜镜轰然破裂,白芒被股神秘力量弹飞,与顶上的虚空大掌相撞,如同一个鸡蛋撞向高山。
指尖灵犀,星移斗转。
竟是‘不堪闻折’!
世间一切兵器克星!
青虚子强咽下腹中破碎的肝脏以及鲜血,怔怔看着铜雀台上,那道出尘仙人风骨的灰袍女子。
世上若有星辰似的人物,说的便是她了。
没人知道她的来历,也没人知道为何她这般强大,泰衡山儒教虽盛,但真正扛鼎者不过五人,抛去常年闭关修行的宇文乐松跟沉迷国事的徐长陵,只剩下三个掌教支撑着这古夏皇朝最高的山峰。
世间皆传四奇才百年难得一遇,可这才貌超凡的人间谪仙,却是八百年难得一遇。
只见这年不满三十的叶幽兰,一手拎小鸡似的拎着傻小子,一手伸出两指,轻轻一夹,便让那戾气十足的水龙吟,乖乖停在空中,白芒黯淡。
这只是她九牛一毛的本事。
二十三年前,轩辕台儒道斗法,这个六岁的小女娃便已夺得天下第三,当年这夹着水龙吟的手指还十分稚嫩,不过却已折断了五把上代九鼎神兵。
用怪物来形容这么美丽的女子确实不雅,可除了那副冰山美人皮囊,实在看不出她是个凡人。
一向自傲不凡的宇文化龙,见到这个怪物,也不禁吓得瑟瑟发抖,泰衡山三位掌教中,别看叶幽兰岁数最小,可说话份量最重,这可不是两位掌教迁就她,而是真的怕她,君子爱剑,谁不私藏些旷世名剑,可若是惹怒了这个怪物,只能守着一堆铁渣叹气了。
宇文化龙看着叶幽兰手指夹着的水龙吟,心中有苦说不出。
“还看热闹?”
叶幽兰收回手指,放下昏倒的傻小子,冲着周遭树上的人淡淡道。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几百号人紧捂着佩剑,四处开溜,耳听得一阵清脆的响指声,嘭嘭嘭......几百柄长剑同时发出爆碎声,一低头,一声长叹,剑碎了个稀巴烂。
“非礼勿视呀......”
青虚子调息了会儿,暂稳了伤势,飞身上台,客客气气道:“叶姑娘还是这般不留情面。”
叶幽兰冰冷的玉指点在傻小子眉心,将一抹青光注入他的体内,“扶他下去休息。迟些,我再去向皇甫先生赔罪。”
青虚子抱过傻小子,急忙摇头:“您可千万别去,老家主爱剑成痴,最心疼的就是那剑阁的九百多把名剑,您万一手一抖索,剑没了,老家主都能哭得上吊。”
叶幽兰点了点头,瞧了吓呆的清秀少年一眼,“你去替我赔罪。”
宇文化龙虽有不甘,却还是乖乖随着青虚子离去。
“叶师叔,水龙吟?”宇文化龙支支吾吾开口。
叶幽兰玉指一挥,剑回鞘,落入傻小子怀中,“算是泰衡山为徐师兄与皇甫前辈结姻的贺礼。”
“不行!叶师叔这......”
宇文化龙大惊失措,这等通灵逆鳞怎可随便送人,更何况此剑还是爷爷送给自己的。
天上掉馅饼的好事,青虚子怎能让它溜走,宝剑到手后,二话不说,抱着新姑爷疾奔出几百米,“多谢叶掌教好意”,声音越来越远。
“还不快去赔罪。”
宇文化龙咬着牙,点了点头,一声不吭朝着剑阁走去。
许久,叶幽兰叹了口气,飞身几百米外,揪着酒气熏天的徐珑儿,故作生气:“屁股还是手背?”
徐珑儿可怜兮兮道:“你打我,要是让娘知道了,还不得心疼死她,你舍得?”
叶幽兰脸一红,没再开口。
徐珑儿递过酒壶,顽皮道:“叶姨,天下好女人多的是,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扬州美人多的是,你看中哪个,我帮你拐来。”
当年酒醉后误向男装的珑儿娘告白,成为叶幽兰这辈子最糗的事,谁知道那英姿绝伦的俏公子竟是女儿家假扮的,二十多年了,每当看到珑儿娘坏笑着看着她时,叶幽兰都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珑儿简直跟她娘一模一样,叶幽兰还真拿她没脾气。
“以后休要胡言,我......我不好磨镜。”
徐珑儿瞧着冰山女师叔羞答答的样子很是好玩,继续不依不饶道:“是吗?可是外面的人都说你那两指,是‘磨镜’练出来的,瞧,独这两指指甲短,叶师叔,身体要紧,晚上悠着点,少在金沟里玩水。”
叶幽兰又气又羞,他徐长陵家的女人怎都这般欺负人,自知难在这小毒舌嘴下讨到便宜,趁着外人没发现她的窘态,这个外界传闻的女怪物,灰溜溜遮着红扑扑的玉脸,溜没了影。
徐珑儿坏笑着眯了眯眼,等驴小四长得了,非得让他去调戏下这个口是心非的女师叔。
徐珑儿又喝了一口桂花酿,人生在世,苦多乐少,不如喝个痛快。
酒壶空了,徐珑儿醉醺醺离去。
远处,何足道见那女怪物离开,才松了口气。
“这算为国捐躯吧?”
百里追风扶着歪脖树站了起来。
“等你咽气了,才算。”
何足道不经意看到地上有块六扇门的令牌,问道:“这是你掉的?”
“我从不跟丑东西打交道,这破令牌一直被我放在家里垫床脚。好像是那小子掉的。”
他是从哪得到的这块令牌?何足道敏锐地捕捉到一丝危机,该来的总归是要来了。
“走,我们去查查谁丢了令牌,以及这小子如何得到的。”
二人飞身离去。
时至傍晚,夕阳西去,一池莲塘泛着暗红的光影,徐徐涌动。
古隐辰自打床上醒来,便一直倚着走廊上的梁柱,呆呆望着这一池的嫩绿莲叶。
孤独是什么滋味,这世上大概没人比他更了解了。十二年来一直被哥哥关在黑屋子里,看书,下棋,再有趣的事,一成不变,也会感到厌烦的。可有一件事,他从不厌烦。
发呆。
原以为走出屋子,再不会有发呆的机会,可兜来兜去,到底还是一个人坐着发呆,事与愿违。
哥哥在就好了。
古隐辰向莲池投了一枚青石,扑通,平静的水面起了涟漪,将夕阳的余晖彻底搅和在一起。水,似乎被血一般的余晖烘热了些。
少年迷茫的脸,在水中起伏不断。
“谁准你到处乱跑的!”
纱织火急火燎跑过来,临到莲塘前,停下,大口喘着气。她的脸很红,不知是被残阳西沉的水面照的,还是一路跑来累的。
“纱织,你不要嫁给那个灰瞳剑客好不好?”
古隐辰第一次认真看着少女冷淡的眼睛,发自内心说了句话。
纱织一愣,生气地抬起手掐住这个傻小子的耳朵,“我为什么要舍弃鸡腿,去吃鸡屁股。”
古隐辰鼻子一酸,眼泪打转,纱织到底还是会嫁给别人。
古隐辰指了指胸口,“这难受。”
“关我什么事?”纱织松开手,抱在微微鼓起的两座小山丘前,重新打量了他一番。
古隐辰一时语塞,哭着逃了出去。
纱织瞧着这片‘血池’,回想起那幻境中青衫灰瞳人劈山开城一剑,心中宛如池中红波涟漪。
哭有用的话,人间早已极乐。
声音越来越远,直至回廊里的回音,随着水里的涟漪,一起归于平静。夜幕拉开,新的乐章慢慢响起,一个只在夜晚演奏的曲子。
梆梆梆,守更人敲响三更的铜锣,明月孤零零挂在天边,古隐辰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窗户未关,凄清的月光误打误撞流到了古隐辰脸上,发白,刺眼。
“你们是谁!”
话未说完,屋子里忽然闯进两个身影,那道红袍下的年轻男子,率先封住了古隐辰的穴道。
何足道随后走到床边,解释道:“你别担心,我们是京都六扇门的,跟你师父很熟,不会伤害你的。”
身子动弹不得,古隐辰不敢乱说话,哥哥说过,命在别人手里攥着时,一定不能轻举妄动。
“我来只是想问你,这块令牌你是从哪得到的?”
何足道掏出白日里那块六扇门令牌,在少年眼前晃了晃。
古隐辰老实回道:“藏书阁里捡的,好像是个黑衣人掉下的,他还差点杀了我。”
何足道收起令牌,在屋中负手踱了几步,自言自语道:“看来有人想借刀杀人,只是不知他要借六扇门的刀,杀哪个人。”
百里追风道:“今日剑阁来来往往的人不少,怕是很难查出那人是谁。”
何足道点了点头,继续问道:“你对那个黑衣人还了解些什么?”
古隐辰想了想,“他好像被第二个黑衣人打伤了肩膀。”
“第二个黑衣人?他是谁?”
“不知道。”
事情越发的古怪,剑阁中怎么一下子混进了这么多身份不明的可疑人。何足道解开古隐辰的穴道,“今晚的事不要说出去。还有,一定要小心你未来媳妇皇甫柔,她没表面上这么简单。”
在离开的路上时,百里追风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不把真相告诉他。”
何足道面色发沉,眼中尽是刻骨的恨意,“幼年遭此大辱,仍要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活下去,她确实了得,夏侯老贼也确实可恨!只是这桩婚事本就是一场交易,当不得真的。我提醒他当心皇甫柔,只是怕这小子将来陷进去,石榴裙下风流杀,你要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
百里追风耸了耸肩,“秘密知道太多,老是憋在心里容易折寿。”
“可秘密一旦泄露,可就不单是折寿这么简单了。皇甫世家,天子,夏侯世家,会有多少人因此送命。”
百里追风冷笑道:“你真的在乎这些?在你眼里天子做什么都是对的,就拿皇甫柔这件事说,若不是当年天子设套引夏侯老祖闯入宣华水榭,那皇甫柔怎会被种下冰蚕蛊。”
“住口!”
百里追风识趣地闭上了嘴。
何足道双目腥红,紧咬牙关,许久未语。突然,他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从今以后,有我何足道在,断不会让此等丧尽天良之事再发生!”
百里追风知道他是认真的,也知道他是无奈的。
无根之草偏要学那参天古树为幼苗遮风挡雨,未免太不自量力了。
“走吧,陪你查案去。”
红袍打了个哈欠,二人消失在茫茫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