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一切恶,净身口意。生死无数劫,意而有勇。闻佛无量德,志而不倦。以智慧剑,破烦恼贼。出阴界入,荷负众生,永使解脱。以大精进,摧伏魔军,常求无念,实相智慧。今日功课到此。”
薛衣人对着无真点点头,而后吩咐下人道:“伺候二老爷洗漱休息。”
“是。”众仆从应答后,刚准备动作却又听到一个声音。
“宝宝不要走,宝宝还没玩够呢!大哥不要赶宝宝走。”
却见那说话之人年纪最少也有四十多了,胡子已有些花白,身上却穿着件大红绣花的衣服,绣的是刘海洒金钱,脚上还穿着双虎头红绒链,星光下看来,他脸色似乎十分红润,仔细一看,原来竟涂着胭脂。
谁知这宝宝耍赖撒泼之时竟也突然飞身而起,顺手就自腰带上抽出毒蛇般的软剑,“删蹦,忽”,一连叁剑刺了出来这叁剑当真是又快,又准,又狠。
剑法之迅速精确,姬冉也感叹这剑法之俊。姬冉不慌不忙,伸出左手做拈花状测过右半边身子躲开迎面一剑,而后左手顺势三弹。
一弹剑脊让杀剑不能再进。
二弹握剑之腕,让对手弃剑。
三弹对手眉心,让对手扯手回防。
这正是姬冉这三年于薛家庄学剑之余与这宝宝无数次交手练成的指上功夫,三指弹歌。
当年孟尝君门客冯谖时长弹铗而歌,同是弹剑,姬冉便借用了这个典故。
却说姬冉三指弹出,本应自顾不暇的宝宝却也非凡俗,宝宝借第一指之力,顺势左转,转到半路之时,软剑顺着自己的左腋下向上反刺,正对姬冉手腕神门、内关、大凌三穴。
姬冉见状,身子后仰同时左脚上踢目标正是宝宝持剑右手,同时左手施展弹指神通以无形指气向宝宝后心袭去。
宝宝似乎早有所觉,右手手腕一抖,那软剑好似活物,绕着宝宝后背转了一圈,挡住指劲同时飞回宝宝左手之中。姬冉也趁势跳开并戏谑道:“薛宝宝果然还是薛宝宝。”
薛宝宝却佯装不忿道:“你这和尚,甚是吵闹,每日不光耽误宝宝数星星,还当着宝宝的面,念一些听不懂的鸟语。叽叽喳喳,叽叽喳喳烦死了。”
姬冉扭头看向薛衣人,眼神中似乎在说:“都是你的锅,这锅佛爷不背。”
薛衣人对薛宝宝沉声道:“好了宝宝!不要闹了,大师是我请来为你讲经开悟的,我也是希望你可以早日长大。下去休息吧。明日记得起来与大师一同练剑。”
而后,薛衣人又扭头对姬冉说:“无真大师,我们也该去完成今日的晚课了。”说罢,转身而去。
姬冉在后跟上,两人来到薛家庄后山一处凉亭,姬冉盘坐其中而薛衣人则在外练剑。
看似一个在练剑,一个在打坐。实际上薛衣人在练剑之中,无时无刻的不在对着姬冉释放剑意,而姬冉则以菩提心证,时时拂去对面刺来剑意。
这正是三年前姬冉来到薛家庄时,对薛衣人所说,可助其剑法更上一层的方法。
因为姬冉曾与绝顶高手石观音对过招,虽然不足百招就落败了,但石观音身上那股强绝天下的气势确实真真存在的。
所以姬冉有一定的信心可以面对薛衣人,谁知道薛衣人的剑意就是杀,这浓浓杀意,姬冉是连半炷香都承受不住。
薛衣人本是报着极大的兴趣来做这件事,结果第一次姬冉却连半炷香都坚持不住。让其好生失望。
不过经过三年来每晚一次的锻炼,如今的姬冉已经可以坚持半个时辰,而薛衣人也确实感觉到,在这半个时辰的对抗中,自己的剑意正在增强,变的越来越锋利,姬冉的空之意志就好像一块磨刀石,不断的打磨剑之锋锐。
薛衣人称之为剑争。
自从三年前与楚留香、胡铁花二人分别后。姬冉就来到薛家庄,果然天峰大师的面子是好用的,薛衣人同意了教导姬冉剑术但是不包括薛家剑法。
姬冉本也就是兴之所至,学学剑,耍耍帅,锻炼一下自己的剑术基础。
刺,劈,撩,挂,云,点,崩,截。本质上,他并无一颗通明剑心。
薛衣人也看出这一点。所以见到姬冉后,又提出了为薛笑人,就是薛宝宝每日诵经开悟的要求。作为回报,剑法同样卓绝出众的薛宝宝每天上午会给姬冉做陪练,一起练剑。
三年来,姬冉依旧每日卯时起来做早课,之后练拳,练剑。下午的时候练习书法,没错是书法,不是琴艺。
自从十八岁开始,姬冉就不再练琴改成练书法了,因为姬冉觉得琴棋书画四技,每一项至少要练习十年才算入门,从八岁开始练琴到十八岁完成琴的入门。
之后开始练习书,如今二十四岁的姬冉也练习了六年的书了。
“今日九月二十七,明日便是立冬了,大师也来鄙庄快三年了,不知明日有什么想吃的吗?”完成今日练习的薛衣人对着姬冉问道。
“谢谢薛庄主,我听说明日冬至,隔壁掷杯山庄会有鲈鱼烩,我猜我的好友楚留香今年也会去。所以明日我打算去掷杯山庄一行。”姬冉起身后,与薛衣人并排走着,同时回答道。
姬冉由此猜测也是因为前些时间,听说了神水宫主败北楚留香,姬冉便知道血海飘香的故事终是结束了,师兄无花对于这个世界的影响,终是尽了!楚留香来掷杯山庄度假应该就是又一个故事了。
薛衣人听到姬冉回答后,面色不由沉了下来:“大师可知我薛家庄与掷杯山庄乃是世仇,竟还要前去,莫不是薛某有招待不周之处?”
“非有不周,只是有好友欲来,前去一晤尔。庄主又何必介怀。”姬冉似乎没有听出薛衣人的言外之意,依旧笑着回答。
“既然如此,大师明日前去后,便也不必再回,三年剑争,薛某已经倾囊相授了。哼!”薛衣人冷哼一声,飞身而走。
姬冉见状也是无奈,回到自己房中。一夜无话。
第二日清晨,姬冉也未再与薛衣人、薛笑人打招呼,因为他知道薛家庄之行,缘分已尽,无需强求。
九月二十八,立冬。
这天在“掷杯山庄”发生的事,楚留香若非亲眼见到,怕永远也无法相信。
“掷杯山庄”在松江府城外,距离名闻天下的秀野桥还不到叁里,每年冬至前後,楚留香几乎都要到这里来往几天,因为他也和季鹰先生张翰一样,秋风一起;就有了鲈之思。
因为天下唯有松江秀野桥下所产的鲈才是四腮的,而江湖中人谁都知道,“掷杯山庄”的主人左二爷除了掌法冠绝江南外,亲手烹调的鲈鱼脍更是妙绝天下。
江湖中人也都知道,普天之下能令左二爷亲自下厨房,洗手做鱼羹的,总共也不过只有两个人而已。楚留香恰巧就是这两人其中之一。
但这次楚留香到“掷杯山庄”来,并没有尝到左二爷妙手亲调的鲈鱼脍,却遇到了一件平生从未遇到过的,最荒唐、最离奇、最神秘、也最可怖的事。
他从来也不信世上竟真有这种事发生。
左二爷也和楚留香一样!是最懂得享受生命的人,他不求封侯,但求常乐,所以自号“轻侯”。
“掷杯山庄”中有江南最美的歌妓,最醇的美酒,马厩中有南七省跑得最快的千里马,大厅中也有最风雅的食客。
但左二爷最得意的事却还不是这些。
左二爷平生最得意的有叁件事。
第一件令他得意的事,就是他有楚留香这种朋友,他常说宁可砍下自已的左手,也不愿失去楚留香这个朋友。
第二件令他得意的事是他有个世上最可怕的仇敌、那就是号称“天下第一剑客”的“血衣人”薛大侠。
他和薛衣人做了叁十年的冤家对头,居然还能舒舒服服的活到现在,薛衣人虽然威震天下,却也将他无可奈何。
这件事左二爷每一提起,就忍不住要开怀大笑。
第叁件事,也是他最最得意的一件事,那就是他有个最聪明、最漂亮、也最听话的乖女儿。
左二爷没有儿子,但却从来不觉得遗憾,只因他认为他这女儿比别人两百个儿子加起来都强胜十倍。左明珠也的确从来没有令她父亲失望过。
她从小到大,几乎从没有生过病,更绝没有惹过任何麻烦,现在年已十八岁,却仍和两岁时一样可爱,一样听话。
她的武功虽然并不十分高明,但在女人中已可算是佼佼者了,到外面去走了两趟之後,也有了个很响亮的名头,叫“玉仙娃”。
虽然大家都知道,江湖中人如此捧她的场,至少有一半是看在左二爷的面上,但左二爷自已却一点也不在意。
左二爷并不希望他女儿是个女魔王。
何况,她也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去练武,她不但要陪她父亲下棋、喝酒,还要为她父亲抚琴、插花、填词、吟诗——她无论做任何事,都是为她父亲做的,因为她生命中还没有第二个男人。
总而言之,这位左姑娘正是每个父亲心目中所期望的那种乖女儿,左二爷几乎从来没有为她操过心。——直到目前为止,左二爷还未为她操过心。
但现在,现在这件最荒唐、最离奇、最神秘、最可怖、几乎令人完全不能相信的事,正是发生在她身上。
姬冉中午来到掷杯山庄本想蹭个饭,可还没进门就听到一个吼声:“张简斋,我还以为你有什么了不得的高见,谁知你竟会说出如此荒谬不经的话来,请请请,像你这样的名医,左某已不敢领教了。”
山庄门房见到姬冉一身月白僧袍,气质卓然,不敢怠慢。忙上前询问道:“敢问大师如何称呼?来此为何?”
“阿弥陀佛。小僧南少林无真,听闻贵庄主烧的一手好鲈鱼,而今日似乎有意宴请他人,小僧厚颜,特来化此缘。”
门房一听,乃是南少林高僧,不敢怠慢,马上由一人快速跑向后宅,而另一人带着姬冉到了会客厅。
路上姬冉又听到一个老者声音:“既是如此,老夫就此告辞。”
而后一个熟悉声音响起:“事变非常。大家都该份外镇定,切切不可意气用事。无论如何,两位都请先静下来,等我再去问问她,问个清楚再说。”
”禀老爷,刚刚有门房说,南少林高僧无真前来化缘,还请老爷示下。“一个侍女打扮的妇人对着左轻候说道。
”不见!不见,什么南少林高僧,我女儿都已经……都已经……老夫何来心情见什么和尚。他莫不是来咒我女儿的。“左轻候气愤的说道。
”哦?竟然是无真师傅吗?左二哥不妨一见。楚某与其素有旧识,且无真小师傅自己说他也粗通岐黄,不如让他也进来看看。“楚留香听了下人汇报,与左轻候说道。
不一会儿,姬冉步入内堂到了床边与床上姑娘四目相对。
而后微微一笑,柔声道:“姑娘的心情,我不但很了解而且很同情,无论谁题着这件事,都一定会很难受,我只希望姑娘知道,你的父亲是真正爱你的,有些事情不如直接些,也许效果更好!”
那少女用畏惧的眼光看了一眼姬冉,而后道:“我……我的心乱得狠,好像什麽事都记不清了……”
她不由自主的抬起头,美丽的眼睛里仿佛笼着一层迷雾。
姬冉并没有催促她,过了很久,她才缓缓接着道:“我记得我病了很久,而且病得很重。”
左轻侯立刻现出喜色,道:“好孩子,你总算想起来了,你的确病了很久,这一个多月来,你始终躺在这张床上从没有起来过。”
那少女断然摇了摇头大声道:“我虽然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但却绝不是躺在这张床上。”
左轻侯:“不在这里在哪里?”
那少女道:“自然是我自己的家里,我自己的屋子里。”
楚留香见到左轻侯脸色又变了,抢着道:“姑娘可还记得那是怎麽样的屋子?”
一顿稀里糊涂的对话与打斗后,楚留香确认眼前这个与左明珠长的一模一样的姑娘,却说自己是施家庄千金-施茵。
”阿弥陀佛。不如由香帅出马,前去施家庄与薛家庄调查一番,我想香帅出马,定有斩获。“姬冉先是看了一眼张简斋神医,又看了一眼床上的姑娘,而后看着左二爷说道。
”也只有如此啦,我如今心里憔悴,毫无半点心情,此时还需劳烦香帅了。“左轻候有气无力的说道。
楚留香一脸无奈的看向姬冉,随喃道:“为何所有的麻烦事,总要我来处理,大和尚为何不帮忙?”
”阿弥陀佛。大和尚不敢。小僧自从上次与香帅一别后,这三年间一直住在薛家庄,所以并不方便插手此事。”
“且这三年间总能听到香帅大名,大名顶顶的神水宫都难不住香帅,如今区区儿女情长,又怎会是香帅对手。“姬冉双手合十,对着楚留香说道。
转眼间三日已过。
深秋昼短。暮色似已将来临。秋风舞着黄柞。伶佰的桔核也陪着在秋风中颤动。
楚留香自地上捡起了片落叶,怔怔的看了许久,又轻轻的放了下去看着它被秋风卷起。他挺起胸,走出了薛家庄,口中喃喃道:”一切的麻烦,总算是过去了。“
回到山庄中,楚留香先是简单的跟姬冉说了一下,薛笑人就是中原一点红所在杀手组织的首领以及薛笑人自尽的事情。
”哎!薛宝宝终归没能变成那个单纯、爱剑的赤子。敢问世间可有慧剑,断红尘烦恼,断众生疾苦。“姬冉仰头看向窗外萧瑟的秋风。
楚留香先是稳住了左二爷,而后迅速出门带回了几个人,这几个人正是薛斌、施茵、时盛兰以及自称施茵的左明珠四人。看着四人,楚留香严肃的说道:”此间一切,是你们自己坦白,还是我帮你们!“
左明珠、薛斌、施茵、时盛兰四个人立刻起拜倒,道:“求香帅成全,晚辈感激不尽。”
此时张简斋也推门而入哈哈笑着。
楚留香已长揖笑道:“老先生不但能治百病,治相思病的手段更是高人一等。”
张简斋摇头笑道:“既然如此香帅日後若也得了相思病,切莫忘了来找老夫。”
楚留香笑道:“那是万万不用了的。”
张简斋笑眯眯道:“可惜的是,若有那家的少女为香帅得了相思病,老夫怕也治不了,若说香帅为谁家少女得了相思病,那怕天下再也无人相信。”
楚留香笑而不语,因为他发现石绣云正怔盯着他。
张简斋扶起了左明珠等四人,含笑道:“老夫这次答应相助,除了感於你们的痴情外,实在觉得你们的计划非但新奇有趣,而且的确可算是天衣无缝。”
“只可惜你们为何不迟不早,偏偏要等到香帅来时才实行,难道你们想自找麻烦不成。”
左明珠红着脸,嘎着说不出话来。
楚留香笑了笑,道:“这原因我倒知道。”
张简斋道:“哦?”
楚留香笑道:“他们就是要等我来,好教我去做他们的说客,因为我既亲眼见到此事,就不能不管,谁都知道我是个最好管闹事的人。”
他又笑道:“他倒也知道我若去做说客,薛大侠和施举人对这件事也不能不信了,因为…。”
张简斋截口笑道:“因为江湖中人人都知道香帅一言九鼎,只要是楚香帅说出来的话,就万万不会是假的。”
他又转向左明珠,道:“你们的如意算盘打的倒不错,只可借你们还是忘了件事。”
左明珠垂首道:“前辈指教。”
张简斋道:“你们竟忘记了楚香帅是谁也骗不过的,如今秘密已被他揭穿,难道还想他去为你们做说客麽?”
左明珠等四人又一起拜倒道:“求香帅成全,晚辈感激不尽。”
楚留香笑道:“你们何必求我。我早就说过,我是个最喜欢管闲事的人,而且从来不喜欢煞风景,能见到有情人终成眷属,要我做什麽都没有关系。”
张简斋道:“楚香帅果然不傀为楚香帅,其实老夫也早已想起,香帅揭破这秘密,只不过不愿别人将你看做糊涂虫而已。”
他转向左明珠等人,接着道:“如今你们也该得到个教训,那就是你们以後无论要求香帅做什麽事最好都先向他说明,无论谁想要让香帅上当,到後来总会发现上当的是自己。”
”所以,以诚待人,方可换得诚心实意!左姑娘可还记得三日前,病榻之上小僧与你所说,有些事情不如直接些,也许效果更好。“
姬冉看向四人,平静说道:”与其如此大阵仗,不如等香帅来此,像如今这样,由张神医牵头一起解决这件事。我想那样,香帅也不会拒绝做一个说客。“
四人有些羞愧的低下头,明明姬冉与他们年龄相仿,可给人的压迫感却实实在在的强。
”好在如今,结果不差,就是可惜不知道还能不能吃上左二爷这顿鲈鱼烩了“姬冉又缓和气氛的说道。
”你这酒肉和尚,早晚有一天让佛祖收了去!“这时候一个大嗓门在门口喊道。不是胡铁花又是何人呢。
”阿弥陀佛。施主莫要污人清白,小僧一向只吃肉,不喝酒!“姬冉看到来人,也是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