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
或许是坏事做多了心虚的缘故,此人一直疑神疑鬼。
天下初定之际,江小郎便率一些不愿在军中的部下回到河南县,建起江家庄。
当时,其部下大部分是早年从家乡跟随他出来的江姓本家,建庄之时,又收留了附近的很多庞姓流民。
因此,江家庄便分为岗上和岗下。
岗上是江姓,岗下是庞姓。
江小郎自然成为了族长。
但他的家却并不在岗上,而是建在岗下。
附近百姓传言,江小郎是为躲避宇文承都的鬼魂前来纠缠,才把家建在庞姓聚集的岗下。
后来江家大院三十余口全部被杀,尸体被斩去了头颅和左臂,紧跟着就发生岗上大火。
官府经过勘察,发现江家人的头颅和手臂,都被供奉在将军庙中宇文成都的神位前。
而且就在几个月后,那座将军庙也突发大火,被烧得一干二净。
当时的县丞请来一位道士,那道士请缨占卜,算出此案乃是厉鬼复仇,杀死了江小郎和所有江姓族人。
此言一经传开,江家大院立刻就成了村中禁地。
也正因如此,庞九公为怕厉鬼寻仇,这才改了姓氏。
当下,狄仁杰笑眯眯地看向陆与,说道:“陆与,你以为如何?”
“哼,假鬼神之说,暗中做些见不得光的勾当,”陆与冷哼一声,说道:“如今看来,这无头厉鬼不止与江家人有仇,似乎对内卫阁领也很有兴趣。”
闻言,狄仁杰微微一怔。
“内卫阁领,此言何意?”
“大人请看,这是卑职和元芳兄,在官道的凶案现场找到的。”陆与摸出孙殿臣的腰牌,递给狄仁杰。
狄仁杰接过腰牌查看,不由得深吸一口气:“内卫阁领!”
“大人,这块腰牌是在田埂处的墓碑下发现的,想必是此人自知逃命无望,情急之下这才藏下腰牌,希望能被人发现身份。”
狄仁杰微微颔首,这的确是最合理的解释了。
“还有,这是卑职二人在档案库中找到的,有关江小郎的旧档。”
狄仁杰一惊,赶忙接过书册,仔细浏览一番,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之色:“突然失踪吗?”
“这缺少的两页,是怎么回事?”狄仁杰皱眉道。
陆与摇了摇头,沉声道:“我和元芳兄找到此书时,便已发现书页有残缺,似乎是刚被撕下不久。”
沉吟片刻,狄仁杰缓缓露出一丝笑意,抬头看向陆与:“看来,这次说不得又要来上一场瓮中捉鳖了。”
种种情况表情,此事乃是酝酿已久的巨大阴谋,对方先一步拿到关键证据,并非是企图掩盖罪证,否则大可直接将此书销毁。
看来幕后之人是笃定,他们不会关注到一个看似早已死去多年的人。
狄仁杰并没有问陆与为何选择将何云带来,因为在见到此人的一瞬间,他便已经知道了陆与的打算。
毕竟在他看来,此人亦是疑点重重。
前隋骁果军专用蹄铁,以及绝迹的汗血宝马重现人世,此人话里话外,无一不在暗示所谓幽冥之事。
他原本是打算再观察一段时间,倘若对方耐不住性子,主动凑上来,那就必定是有问题的。
但如今天子脚下再次发生血案,而且死者竟然多达数十人,破案已是迫在眉睫。
恰逢陆与有此打算,倒与他不谋而合。
思及此处,狄仁杰有心考较一番,笑着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思索片刻,陆与缓缓说道:“我已命人将庞九公两人带到县衙偏房住下,对方既然假借厉鬼作祟,必然不会置这二人于不顾,至于何云么,外松内紧,静观其变。”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对方利用宇文成都鬼魂作祟,的确是一招妙棋,但正因如此,如今对方亦是进退两难。
在陆与原本的计划里,要验一验这位飞龙使的成色,还要费一番手脚,如今两个明晃晃的靶子立在这里,他就不信幕后之人还能坐得住。
倘若任由这两人存活于世,所谓厉鬼复仇的谣言自然会不攻自破。
此举无异于是公然挑衅这位屡屡犯案的“厉鬼”,江家后人就在县衙,有胆便来。
倘若没有胆量,以后这厉鬼的马甲,也就用不得了。
闻言,狄仁杰抚须笑道:“好你个陆与呀,果然了得!”
狄仁杰是真的很满意,毕竟即便是他,这次也险些相信了所谓的厉鬼作祟之说。
几人之中,唯有陆与始终保持清醒的头脑,坚定地认定世间无鬼,而且想方设法引出这只“鬼”来。
闻听此言,陆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其实这些还要归功于前世的科学教育,只是落在狄仁杰眼里,却是不折不扣的【坚刚不可夺其志】。
狄仁杰则是越看越满意。
不骄不躁,心性沉稳有加,且才思敏捷,此子将来必成大器。
沉吟一阵,陆与开口说道:“大人,眼下还有一件事。”
闻言,狄仁杰长出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精芒。
“你是说,高如进?”
陆与点点头,心道果然如此。
他尚且能看出不对劲,狄仁杰又如何会察觉不到这其中的蹊跷。
这个高如进当年正是此地县丞,奉命勘察现场,不可能发现不了尸体中缺了江小郎。
就算死者皆被斩去头颅左臂,后来衙役又在将军庙发现头颅,也能发现其中没有江小郎。
如此重要信息,此人却有意隐瞒,其中必定另有玄机。
如果说宇文成都的鬼魂是为了报仇而杀掉了江姓之人,绝不可能独独放走江小郎这个罪魁祸首。
而此案最大的破绽,便是当年突然失火的将军庙。
那处庙宇正是为宇文成都所建,庙中供奉其神位香火。
以其之矛,攻其之盾。
如果说宇文成都真有魂魄存在,有能力四处行凶,却坐视自己的供奉自己的庙宇被焚毁。
这既不符合阳间的逻辑,也不符合阴间的逻辑。
乍听起来并无破绽,似乎还颇为合理,可仔细推敲之下,却是漏洞百出。
“你立刻带人,将高如进拘传到此。”
“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