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良久，刘大终于叹息道：“皇上……她不会放过你的。”
狄仁杰却是笑而不答，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你们内卫平日里权势滔天，但这一次却不得不化装潜伏，这足以说明皇上的态度。我若推说不知此事，你便是白死。”
刘大闻言心中一沉，他确实是在扯虎皮做大旗。
作为一个底层小卒子，他的生死根本无人在意。
他深吸一口气无奈道：“我只能告诉你……湖州已被内卫全部监控。”
狄仁杰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全部监控？这是为何？”
此前他只是猜测内卫或许已经监控湖州，如今终于得到证实。
刘大咬了咬牙，沉声道：“具体原因我不能多说，但请大人高抬贵手，不要插手此事。”
沉默片刻，狄仁杰说道：“你们的计划，是针对太子的吧？”
他目光如炬地盯着刘大。
刘大无法掩饰内心的震惊，脱口而出道：“你……怎么知道？”
然而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轻咳一声道：“既然大人已经知晓这一切，就应该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若无圣意，内卫岂敢如此行事。”
其实对于内卫中人，最好的办法就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面对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内卫，陆与只需把内卫腰牌亮出来，刘大自然会俯首贴地，再不敢有所隐瞒。
但如此一来，就会产生一个问题。
皇帝授与你阁领之职，是让你来审讯其他内卫的？
内卫作为皇帝手中最大的特务机构，散布于天下各道州，负责秘密打探天下诸事。
你的家人，朋友、师父、徒弟，街边的小摊小贩，甚至于路边沿街乞讨的乞丐，都有可能是内卫的一员。
理论上来说，很少有什么事情能瞒得过皇帝。
当然，也包括刘大被擒至此处。
说不定把守门外的千牛卫中，就有内卫中人。
倘若今日陆与以内卫阁领的身份强压刘大说出其中机密，那么早晚有一天，此事必将落入皇帝耳中。
朝廷宰相与内卫阁领联手询问内卫，听起来跟密谋造反也差不了多少。
这一点，狄仁杰和陆与亦是心知肚明。
所以狄仁杰没有让陆与这么做，而陆与也默契地没有主动提起此事。
皇帝授予陆与内卫阁领之职，其用意不外乎是离间他与朝臣的关系，防止复唐派再度壮大。
至于陆与是否真心愿意在阁领岗位上发光发热，为内卫事业做出贡献，其实皇帝并不在意。
皇帝可以容忍陆与划水，白拿一份俸禄，但绝不能容忍陆与越权行事。
至于背后的许世德。
陆与内卫阁领的身份足以让他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
可一旦选择动用内卫身份，陆与的直接负责对象，只能是皇帝，而非狄仁杰。
换言之，陆与可以以阁领身份向皇帝密奏许世德欲行不轨，但绝不能以阁领身份协助狄仁杰查案，直接干涉此事。
如此绝密之事，就连大阁领肖清芳，以及许世德的直属上级孙殿臣都无权过问，纷纷选择避嫌。
陆与自然不会蠢到，明目张胆地顶着阁领头衔参与其中。
至于秘密行事，基本不可能。
当初归朝后，狄仁杰便对陆与说起，皇帝曾询问他金木兰和虎敬晖的死因。
闻听此事，当时陆与便一阵心惊。
能稳稳坐上那个位置的人，头脑手腕缺一不可。
一个糊涂的人，做不了十几年皇帝，十几天都勉强。
幸而那时与金木兰仅有的两次会面，陆与皆是以假面示人，不曾显露真实面貌。
而陆与自从进入朝廷视线后，便很少有机会与虎敬晖来往，两人仅有的几次会面，也是正大光明地在众人眼前进行，本身并没有值得怀疑之处。
狄仁杰倒是心知肚明，但他连虎敬晖和金木兰都能抬手放过，自然也会对青睐有加的后辈保守秘密。
至于李元芳，或许也已经猜到几分，但他和陆与本就是过命的交情，对于此事自然也是缄口不言，全然当作不知。
皇帝连金木兰和虎敬晖这种隐密都清清楚楚，陆与不觉得自己手眼通天，能在内卫密布的湖州瞒过武则天行事。
刘家庄有一个刘大。
但谁又能保证，刘家庄只有一个刘大。
其实在陆与看来，眼下这种状态也还算不错，至少双方都处于半明牌的状态。
许世德知晓陆与内卫阁领的身份，而陆与又知晓许世德的最终目的。
陆与的身份如同一把顶在脑门上的手枪，并不需要真的扣动扳机，就足以让许世德汗流浃背。
现在这种情况下，许世德甚至不敢在陆与周围有所动作，唯恐引起他的注意。
大家都是官场中人，都需要在一定的规则内行事。
正巧眼下，就有一个合理利用规则的机会。
当下，狄仁杰端坐案前，双目如电，扫视着面前的刘大。
他冷冷地开口，声音中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威严：“你是不是以为我真的拿你没有办法？手上的两桩血案，难道你也忘记了吗！”
昨夜交手之际，陆与便注意到刘大左手用刀。
当时他还曾一度猜测，刘大是个身怀绝技的高手，后来回到馆驿之后，他便将这个细节告知狄仁杰。
而狄仁杰得知此事后，当即便想到此前那两具无名男尸。
张春家发现的菜刀刀柄上，似乎正是一个左手血手印。
结合之前的分析判断，这两个来自长安的吴姓人千里迢迢来到湖州，是来找刘查礼的。
不知出于各种原因，刘家庄府上管家刘大，动手杀死二人，并嫁祸给张春和王五，企图营造出两人谋财害命的假象。
如此一来，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刘大闻言心中一颤，仍旧试图保持镇定，但眼中的惊慌却已无法掩饰。
他试图否认，但狄仁杰却并不打算给他任何狡辩的机会。
“来，让你见两个人。”
狄仁杰拍了拍手，随即张春和王五被卫士带进来。
当两人的目光与刘大相遇，后者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
“认识吗？”狄仁杰厉声问道。
刘大深吸一口气，随即摇摇头:“小的不认识这两个人。”
然而，张春和王五却异口同声地指认了刘大。
“就是他！大人，这声音我不会记错！”
张春的眼中含着泪水:“他蒙着面，在牢房中威胁我们，让我们替他画供顶罪。”
王五也泣不成声：“就是他！他的声音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刘大面色微变，急声道：“真是一派胡言！大人，这二人明明是栽害小人！”
狄仁杰冷声道：“为什么？他们为什么要栽害你？你刚刚说过，并不认识他们！”
刘大张口结舌，再也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