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杰神色愈发凝重。
内卫作为皇帝最信任的情报机构，所有行动直接由皇帝本人亲自下令，基本不会假借他人之手。
倘若幕后之人先内卫一步赶到湖州，说明此人必然是皇帝身边近臣，不仅对此事内情颇为了解，并且还要先一步得知皇帝的打算。
这才能抢先布局，提前谋划此事。
放眼满朝文武，能做到以上两点的，屈指可数。
思及此处，狄仁杰心中一沉，喃喃道：“难道是他？”
曾泰不明所以，一头雾水地问道：“恩师，您说什么？”
狄仁杰缓缓摇头，并未多说什么。
这种级别的斗争，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县令能够参与的，稍有疏忽便是灭顶之灾，容不得大意。
眼下曾泰职位低微，知晓这些对其并没有什么好处。
此前他就一直有所预感，这湖州似乎一直有一股势力潜藏暗处，如今这个猜测终于成为现实。
倘若真是此人在暗中搅弄风雨，那问题就有些严重了。
须知皇帝一直有废掉太子李显，从武氏诸王中选出一人另立为太子的念头。
只是朝中反对声太大，这才一直未能施行。
武氏诸王中，就数梁王武三思最为活跃。
这些年来，他一直上蹿下跳，不断怂恿皇帝易储，积极谋求太子之位。
由此看来，这群来历不明之人的身份，已经是昭然若揭。
关于皇帝这个人，狄仁杰可以说是非常了解。
虽是一介妇人，行事却是颇为果断，毫不拖泥带水。
且向来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一事不烦二主。
她既然已经秘密派遣内卫来到湖州，就不可能再命他人前来。
如此看来，此事定然是梁王暗中所为，皇帝多半并不知情。
作为多年的老对手，他对梁王的秉性十分了解，
此人的才具品格，简单到可以用一句话概括。
头脑清澈，才为世出。
此人仗着皇帝侄子的身份胡作非为，平日里狂妄自大，目空一切，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行事毫无下限，颇为世人所不耻。
属于是想到就去做，做完再想的那类人。
而皇帝也需要这么一个没头脑的顶在前面，吸引百官的注意，与复唐派打擂台。
因此，在面对武三思的种种不法行为之时，皇帝往往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高抬轻放了事。
而武三思也因此愈发嚣张。
反正出了事也有皇帝出面为他兜底，左右不过是被叫去训斥一番，对于武三思而言，这几乎不能算作是惩罚。
反正以前他也没少被皇帝责骂，早就不当回事，事后依旧是我行我素，没有丝毫收敛之意。
此次湖州之事，若被他插上一手，情况将会变得更加复杂。
只是有一点，让狄仁杰有些想不通。
此番他奉圣旨来到湖州，并非是为了某种目的，纯粹是皇帝不愿看到他被群臣裹挟着一起上书逼宫，有意让他避开斗争的漩涡，因此才特意将他远远派到江南之地。
作为皇帝近臣，此间种种，武三思应该十分清楚才对。
按道理说，他没有理由对陆与动手才是。
自己不在京中，才更加方便他施展手脚，把自己的注意力重新引回去，对他有何益处？
狄仁杰皱起眉头。
难道，这其中有什么阴谋？
一旁的曾泰见狄仁杰面露思索之色，并未出言打扰，只是默然侍立在侧。
良久，狄仁杰失笑着摇了摇头。
他也是着了相，竟然在琢磨这种人的思维。
理解傻子的下一步，就是成为傻子。
结合武三思的种种前科来看，即便是偶尔做出些常人难以理解的行为，也是应有之意，不足为奇。
思及此处，狄仁杰长出一口气。
武三思粗枝大叶不假，但皇帝身边的内卫，都是些心思剔透之辈。
结合曾泰得到的消息来看，一开始这些人是想查清这些来历不明之人的身份，但不知出于各种原因，最终草草了结，并未深究。
能引得梁王和内卫同时关注，这湖州定然隐藏着非同寻常的秘密。
根据内卫目前的态度来看，既然他们默认梁王在自己眼皮底下兴风作浪，那就只有两种可能。
其一，两方的目标不同。
双方各行其事，井水不犯河水，自然也就谈不上竞争之说。
梁王深受皇帝宠信，即便是内卫也不想轻易得罪对方。
只是这种可能性极低。
这世间的真正的巧合极少。
而且到目前为止，发生的这一切，绝非一句巧合所能解释，更像是早有预谋。
其二，便是其中一方有问题。
内卫行事必定是皇帝授意，这一点人尽皆知，并非什么秘密。
内卫出没之地，必然关乎机密，常人唯恐避之不及。
武三思却一反常态，非但不避，反而千方百计参与其中。
其虽受宠，但有些事还是拎得清轻重的，否则皇帝也不会容忍他到现在。
既然皇帝密派内卫，说明她不愿此事为他人所知。
武三思此举，跟找死没什么区别。
一旦触及皇帝忌讳，即便是亲侄子又算得了什么。
亲儿子也不是没有杀过。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武三思这般反常的举动，想必是有所依仗。
再结合内卫此番示弱之举，一切就说得通了。
一方明显有恃无恐。
另一方，则是视而不见。
虽然狄仁杰还不清楚这其中到底有何秘密，但只凭直觉，他判断此事必然与京中局势有所牵连。
如今各方势力汇聚在小小的湖州，风起云涌，且有愈演愈烈之势，并且所有矛头都隐隐指向太子。
而作为深处漩涡中心的太子，却是缩在太子府中，闭门不见客。
临行前，狄仁杰曾打算登门嘱咐一番。
但思前想后，还是作罢。
那时京中局势已是剑拔弩张，火药味十分浓重。
作为复唐派魁首，他的一举一动，都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
倘若手下之人将他拜访太子之举当作某种信号，极有可能造成难以想象的后果。
除此之外，皇帝本就有意让他远离时局，倘若他在这种关键时刻登门拜访太子，必然会触动她敏感的神经，对太子并于任何益处。
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太子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