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王牌，便是此前被皇帝处死的李昭德。
不得不说，有的时候，死人比活人好用。
恐怕连李昭德自己也没想到，他最大的价值，竟然是在死后。
李昭德上书一事，虽然并非张柬之指使所为，但也是经其默许过的。
毕竟身为复唐派二号人物，手下人如此大动干戈，要说他不知情，着实有些说不过去。
其实，张柬之心中亦是颇为纠结。
他是激进派不假，但身份使然，有些事做起来也要考虑影响，不能随心所欲。
随着皇帝年岁渐长，身体逐渐衰老，精力也大不如前，面对朝事开始有些力不从心。
见此情形，野心滋生的不只是武氏诸王，一众李唐旧臣亦是跃跃欲试。
此番李昭德带头上书，便是一次试探。
试探皇帝对于传位太子的态度。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此次上书建议皇帝传位太子，绝对不可能实现。
皇帝为了上位耗费半生，对自己的几个儿子尚且毫不留情，如今好不容易得到皇位，又岂会因为他人三言两语便退位。
关于这点，皇帝亦是心知肚明。
此次试探，是为了下一次的更进一步做准备，必须果断处置。
而待到皇帝雷厉风行将事情解决后，所有人都呆住了。
不仅没能探出皇帝的底线，李昭德也被皇帝直接找了个理由处死。
至于是什么理由，根本不重要。
众人这才猛然意识到。
今上并非是久居深宫，不谙政事的妇人，而是从二圣临朝开始，一路血雨腥风走来的帝国实际掌控者，杀伐果断执掌朝政多年。
与深不可测的帝王心术相比，眼下这点手段着实有些自不量力。
满朝文武都知道李昭德因何而死。
皇帝的态度更是再明白不过。
明明白白告诉所有人：我知道各位的心思，现在谁胆敢再提起此事，李昭德就是前车之鉴。
这下算是彻底玩砸了。
但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李昭德也不算白死，毕竟皇帝的底线也算是被试探出来了。
经此一事，大家都明白了。
传位这事，谁提谁死。
随着李昭德被杀，朝中复唐派气势为之一滞，陷入一片沉默。
沉默，并非是懦弱。
而是在酝酿下一次的狂风暴雨。
眼看先锋大将折损，一众朝臣顿时有些坐不住了，纷纷上门找到张柬之，要求他带头上书，逼皇帝表态。
下面的人闹腾一阵，顶多算抱怨发牢骚。
可一旦张柬之出手，意义就变了。
直到此时，他才明白狄仁杰一直以来所承受的压力。
但他又不能不出手。
否则人心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了。
先前皇帝先下手为强，直接任命狄仁杰为江南西道黜置使，巡查江南各州县，短时间内无法回京。
此举摆明是不想让狄仁杰参与其中。
没办法，张柬之只能硬着头皮接手。
而因为李昭德被杀一事，下面的人都憋着一股火气。
这股火气如果没有一个发泄的出口，必然会转化为内部矛盾，从而引发内部动荡。
作为复唐派二号人物，如今的临时负责人，张柬之自然也是不愿看到这般局面。
这些日子，张柬之冥思苦想，仍旧没有任何头绪。
手下火气正盛的一干激进派，眼下根本听不得劝。
他们登门拜访，是来找带头大哥拿主意，带大家死谏，不是来听大道理的。
在这些人看来，这些年大家一直韬光养晦，手中力量已经十分强大。
文有狄仁杰、张柬之、李昌鹤等诸位大佬执掌阁部，下面更是一呼百应，追随者无数。
武有李多祚、桓彦范、敬晖等一干禁军将领，手中兵力充足。
眼看着太子一天比一天窝囊，武氏诸王一天天嚣张，恢复李唐的希望更是一天比一天渺茫。
如今皇帝垂垂老矣，此时不动，更待何时。
那边，皇帝更是位听不得劝的主。
从后宫一路拼杀上位，到逐渐掌控大权，架空皇帝，再到自己上位，一介女子独揽大权。
这一路走来，但凡有一丝犹豫，都走不到如今的位置。
况且如今手下官员意图逼宫，她又怎会退缩。
而且张柬之也清楚，此时他作为复唐派话事人，由他劝谏皇帝极有可能适得其反。
就在此时，京中发生了吴孝杰与许世德互殴身亡之事。
原本困扰张柬之多日的难题，瞬间迎刃而解。
看似又多了一个无解的难题。
但张柬之凭借着多年官场上摸爬滚打的经验，巧妙地将两个问题全部解决。
不仅平息掉内部成员的情绪，也将一场悄然酝酿，针对太子的阴谋粉碎于无形之中。
具体来说，张柬之的计划很简单。
当时，他需要解决的麻烦有两个。
其一，便是李昭德被处死引发的内部激进派死谏势头。
张柬之很清楚，此事必须要压下去，绝对不宜扩大。
所谓死谏，说白了就是逼宫。
稍微有点脑子，手里还有点权利的皇帝，都不会允许下面的大臣报团做出这种威胁自己地位的行为。
今天敢逼宫，明天就敢兵变。
今上一路踩着无数人的尸体上位，即位之初便接连平息徐敬业、越王和琅琊王叛乱，并且顺势灭掉一大批李姓宗嗣。
作为帝国的掌控者，她虽需要顾全大局，但倘若触及底线退无可退，她也不介意杀个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其二，便是吴孝杰与许世德互殴身亡，引发的一系列连锁反应。
武氏诸王，尤其是梁王武三思，绝不会错过如此千载难逢的良机。
趁此机会做些文章，即便不能扳倒太子，多少也能撬动几分。
而张柬之的计划也很简单，便是晓以家国大义，说服手下众多激进派。
如今太子岌岌可危，尔等身为大唐臣子，怎能坐视不理。
暂且放下意气之争，眼下卧薪尝胆，留待来日再报。
而一众激进派原本也没指望这次真能逼迫皇帝传位，纯粹是因李昭德被杀一事热血上头，群情激奋之下的冲动之举。
如今太子有难，必定是先保太子。
否则就算他们死谏功成，太子没了，大位传给谁？
梁王吗？
犹如三伏天的一盆凉水兜头浇下，激进派众臣瞬间冷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