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狄仁杰点点头,随即面露疑色,“只是,突厥大军为何会卷入其中?”
曾泰皱眉道:“恩师,难道是吉利可汗毁约?”
“应该不会,”狄仁杰缓缓摇头,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之色。
“吉利可汗与已故的始毕可汗,都是突厥内部的主和派,两人联手压制好战的咄陆五部。最重要的是,一旦让主战派取得话语权,吉利可汗很快便会大权旁落,因此,此事绝不可能是他授意的。”
于公于私,吉利可汗都没有理由这样做。
“而且,倘若他有意为之,又何必同意赵文翙的大军借道突厥,这岂不是多此一举吗?”
“有道理。”曾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不解地问道:“如果此事不是吉利可汗所为,幕后之人又会是谁呢?调动这样一支庞大的军队,此人定然身居高位,手握重兵。”
狄仁杰微微颔首,眼睛微微眯起:“挑唆契丹叛乱,内外勾结陷前线大军于险地,而今又妄图挑起大周与突厥之间的矛盾,过去这么久,他们还是这些把戏。”
不多时,大将军权善才驾马赶到,翻身下马,疾步走到狄仁杰面前,躬身行礼:“大帅!”
“权将军,大军今日于何处扎营?”
“回大帅,今日在距此八十里外的河川县扎营。河川县令托末将禀报大帅,他已将县衙腾出,用作临时行辕。”
狄仁杰微微点头,心中暗自思忖。
这些日子左威卫大军日夜兼程,上下早已是疲惫不堪。
如今已临近幽州边境,若右威卫大军兵败,左威卫便要承担拱卫崇州的重任。
故而越靠近前线,越要保存大军战力,后续行程需养精蓄锐,夜晚扎营休息必不可少。
兵事无常,切不可急躁冒进。
思及此处,狄仁杰抬起头来,看向权善才道:“传令大军,夜宿河川县,明日辰时,拔营起行。”
“遵命!”权善才领命而去。
随即大军调整队列,向着河川县进发,只留下一路的烟尘在夕阳下渐渐消散。
……
……
东硖石谷外围,大战的硝烟刚刚散去。
残阳如血,映照在满是疮痍的战场上。
尸横遍野,无主游荡的战马嘶鸣着,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在每一寸空气中,刺鼻难闻。
陆与骑在战马上,他身姿依旧挺拔,却也被鲜血浸透,盔甲上满是喷溅的血渍,仿佛从修罗场中走来。
此刻,他面色冷峻,双眸凝视着眼前惨烈的景象,眉头紧锁,神情凝重。
半天前,他率领麾下精骑昼夜兼行,马不停蹄地赶到此地。
彼时,正遇上契丹大军向右威卫大军发起决战,战场上喊杀声震天,双方杀得天昏地暗,难分难解。
契丹首领李尽忠信心满满,妄图一举全歼右威卫十万大军,因而孤注一掷,压上全部兵力,其大营后方空虚,竟未留下一兵一卒防守。
陆与见此情形当机立断,他亲率全军如利刃般自契丹军队背后迅猛插入。
毫无防备的契丹后军顿时乱作一团,被突然出现的精骑轻松击溃。
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如同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引发了契丹全军的动荡不安。
正面战场的右威卫大将军王孝杰亦是经验丰富的沙场宿将,他敏锐地捕捉到契丹军队阵脚的异样,毫不犹豫地果断命令全军发起反击。
在陆与和王孝杰的前后夹击之下,契丹军队首尾不能相顾,阵形大乱,终于大败而逃,狼狈地撤离东硖石谷。
而陆与与王孝杰的军队也已疲惫不堪,无力再战,于是二人皆是默契地放任契丹军队逃离战场。
当下,灰头土脸的李简匆匆赶来汇报战况:“禀将军,此战我军各部折损一千六百余,契丹人溃败,伏尸遍野,初步估计其阵亡不下两万。”
陆与微微点头,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如此惨重的伤亡,其实早在他的预料之中。
想当初他麾下虽有五千精骑,但先前一战的伤亡,以及留下五百骑看守俘虏,赶到东硖石谷的兵力已不足四千。
而契丹大军足有六七万之众,即便此次是有心算无心,双方兵力悬殊依旧巨大。
这场大战,勉强算是平手。
思及此处,陆与不禁长叹一声,心中默念:“慈不掌兵,古人诚不欺我。”
昨日还鲜活的士兵,今朝便成冰冷尸体。
那些曾与他并肩作战的士兵,只因他的一念决策,便永远地留在了这片战场。
身为将领,肩负着万千将士的生死,容不得丝毫差池,否则自己心里这关就过不去。
但这一切牺牲都是值得的,右威卫十万大军避免了全军覆没的命运。
就在这时,远处尘土飞扬,数十骑疾驰而来。
为首的大汉身材魁梧,身着精甲,面色青黑,满脸的络腮胡须犹如钢针般根根直立。
一道横贯面颊、寸许长的刀口显得格外狰狞。
陆与心中一动,此人应该就是右威卫大将军王孝杰。
王孝杰翻身下马,脚步匆匆,激动地走向陆与,双手抱拳,单膝跪地:“陆将军,今日若不是你率生力军及时赶到,我右威卫十万大军恐将全军覆没!大恩不言谢,孝杰铭记于心!”
身后的数十名右威卫将领也纷纷下马,单膝跪地行礼。
陆与赶忙下马,上前扶起王孝杰道:“诸位快快请起,既同为袍泽,友军有难,自当千里驰援。”
此战,虽有陆与的支援,右威卫依然阵亡超过四万。
加上前期因缺衣少食、受冻受伤而失去战斗力的士卒,右威卫麾下十万大军如今已伤亡过半,元气大伤。
提及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王孝杰顿时怒发冲冠,双眼喷火:“若非丘静那厮挟私报复,拒绝为大军转运军需,我右威卫十万大军何至于此!”
这话说的倒也没错。
右威卫作为野战精锐,放眼关中十六卫中,也是排得上号的,在粮草充足的情况下,正面交锋根本不惧契丹人。
若非为了等待赵文翙部的借道大军前后夹击,以减少自身伤亡,怎么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陆与微微皱眉,上前一步劝道:“王将军,此刻怒也无用,当务之急是先稳定军心,谋划下一步。”
王孝杰深吸一口气,强压怒火,点了点头:“陆将军所言极是,依你之见,我们该当如何?”
他虽然桀骜不驯,为人骄横跋扈,却也并非不知好歹之辈,今日若不是陆与鼎力相助,右威卫算是完了。
陆与抬头望向崇州方向,沉思片刻后说道:“我军如今疲惫不堪,且兵力受损,契丹虽败,但其主力尚存,恐有回援或设伏之险。不如先行率军退往崇州,那里城防坚固,我们可固守待援,再图良策。”
如今契丹人主力尚存,一旦反应过来援兵只有这点人,少不得还要追来再做过一场。
王孝杰顺着陆与的目光望去,思索片刻后,重重地拍了一下陆与的肩膀:“好!就依陆将军所言,先退往崇州!”
当下,两军合兵一处,开始有条不紊地向崇州撤离。
行至途中,天色渐暗,夜幕笼罩大地。
大军扎营休息,篝火点点,映照着士兵们疲惫而坚毅的脸庞。
陆与独自在营地巡视,他看着士兵们有的在包扎伤口,有的在低声交谈,心中感慨万千。
一位年轻的士兵看到陆与,挣扎着起身行礼:“将军,今日多亏有您,我们才能活下来。”
陆与轻轻扶起他,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是同袍,更是生死弟兄,不必如此,早些休息吧。”
士兵眼中满是崇敬:“将军,您也早些休息。”
陆与微微点头,继续巡视。
次日清晨,大军拔营起寨,继续向崇州进发。一路上,陆与时刻警惕着四周的动静,他派出多支侦查小队,确保大军行进安全。
然而,天公不作美,行至一片山谷时,天空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
北地寒冬时节的冻雨,来得分外诡异,让人猝不及防,无异于雪上加霜。
道路泥泞难行,士兵们在雨中艰难跋涉,士气渐渐低落。
王孝杰看着这一幕,心急如焚:“这雨来得不是时候,如此下去,何时才能抵达崇州。”
腊月的冻雨,夹杂着彻骨的寒意,冷入骨髓,强行赶路,大军伤冻过半,恐难以为继。
陆与抬头看了看天色,沉声道:“欲速则不达,先找地方避雨,待雨势稍小再行赶路。”
大军在山谷中寻得一处开阔地带,安营扎寨,入内避雨。
陆与命各部凑出仅剩的粮食,架起大锅煮粥,炊烟在山谷内缓缓升起,饥肠辘辘的右威卫士卒吃上了热食,体力和士气这才有所恢复。
雨一直下到傍晚,才渐渐停歇。
随即陆与下令全军即刻出发,务必在天黑前走出这片山谷。
当大军终于走出山谷时,前方出现了一条宽阔的河流。
由于雨水的冲刷,河水暴涨,波涛汹涌。
王孝杰看着湍急的河流,眉头紧皱:“这河如何渡过?”
陆与沉思片刻,摇了摇头:“没办法了,派水性好的士兵先去探探路,寻找浅滩或可渡河之处,这边同时砍伐树木制作木筏,搭建浮桥。”
不多时,数十名侦骑四散而去,大军也没闲着,开始着手伐木搭建浮桥。
经过一番努力,侦骑回营禀报,在下游找到一处相对较浅的地方。
随即李简指挥士兵开始搭建浮桥渡河。
半天后,浮桥搭建完毕。
随即众军在各部将领的统领下,开始有条不紊地渡河。
就在大部分士兵成功渡河时,突然,后方传来一阵喊杀声。
陆与心中一惊,纵身跃上高处望去,只见一队契丹骑兵正朝着河边赶来,人数约有数千。
“不好,契丹人追来了!”王孝杰的副将苏宏晖惊慌失措地跑过来,嘴里不停大喊道。
见此情形,众军无不色变,隐隐有些骚动。
陆与面不改色,沉声道:“留下一部分士兵阻击契丹人,其余人加快渡河速度!”
在李简的指挥下,士兵们迅速分成两队。
一队在河边列阵,准备迎击契丹骑兵,另一队则加快速度渡河。
与此同时,陆与足尖轻点地面,如苍鹰展翅,身姿矫健地翻身上马。
那骏马长嘶一声,前蹄刨地,似也感受到主人汹涌澎湃的战意。
陆与稳稳坐于马背,双手紧握长槊,长槊的槊尖在残阳余晖下闪烁着森冷的寒光,恰似暗夜流星,锋芒毕露。
待冲入契丹军阵,陆与陡然发力,长槊如蛟龙出海,左刺右挑,上扫下劈。槊尖所及之处,契丹兵的铠甲纷纷破裂,血花四溅,惨叫连连。
王孝杰亦是不甘示弱,当下大吼一声,催马狂奔紧随其后,脸上的络腮胡须随风舞动,更添几分威猛。
他双手高高举起大刀,刀身宽厚沉重,闪烁着凛凛寒光。
冲入敌阵时,他大刀一横,势大力沉地朝着契丹兵横扫而去,这一刀犹如狂风过境,所到之处,契丹兵被纷纷扫落马下,人仰马翻。
大刀抡圆,或砍或剁,每一次挥动都带着千钧之力,契丹人的兵器与他的大刀相碰,瞬间被磕飞出去,虎口震裂者不计其数。
留守渡口的数千士卒,原本见契丹追兵来势汹汹,心中难免忐忑。
然而见两位主将如此生猛,奋勇当先,顿时热血沸腾。
刹那间士气大振,如汹涌澎湃的浪潮,奔腾呼啸。
数千士卒呐喊着,握紧手中的兵器,朝着契丹追兵汹涌扑去。
两位主将表率在前,数千士卒气势如虹,以排山倒海之势,转眼间便将追击的契丹追兵彻底击溃。
契丹兵丢盔弃甲,狼狈逃窜,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战场上只留下一片狼藉与弥漫的血腥气息。
随即陆与和王孝杰指挥守卫渡口的数千守军迅速渡河,待众军过桥后,即刻将浮桥焚毁。
渡口对岸,陆与透过滚滚浓烟,看着狼狈逃窜的契丹人,皱眉凝思不语,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