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梨花带雨的莹玉,陆与心中蓦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
大人物的倾轧之下,小人物便是如此无奈,只能沦为棋子,被填入上位者欲望的沟壑,最终化作一缕尘埃。
曾几何时,今世的父母想必也有过如此悲哀的一幕吧,只是自己却无缘得见。
陆与微微眯起眼睛。
他很不喜欢这种没有安全感的感觉。
即便一步一步爬到最高,头顶上依旧有一个人,能够一言便决定他的生死。
他从没想过随意处置他人的生死,但也不想被别人掌握原本属于自己的命运。
而且陆与敏锐地察觉到,莹玉似乎并未提及太子。
并非是遗忘,而是有意选择忽略。
陆与并不觉得是莹玉薄情寡义,冷漠无情。
相反,从面对相处不到一年的刘传林,她表现出的种种来看,此女还是很有些人情味的。
那就只能说明,太子殿下做人太失败了。
最后的愿望竟然是为目标人物求情,而非惦念他这位名义上的主人。
如此看来,刻薄寡恩者另有其人。
……
……
铁手团总坛。
元齐面沉如水,神情不豫,冷冷地看向下方垂首不语的元廷和元平。
当下,他又扫了一眼身旁神色恹恹的元义,元齐长叹一口气,终究是没有再说什么,挥手屏退元廷与元平两人。
说到底,三人也是门中耆老,而且并未造成严重后果,他也不便过于苛责。
尤其是元义。
作为他的心腹下属,如今平安归来,已经是殊为不易。
倘若诘责元廷与元平对敌怯阵之举,未必有些不顾元义死活的嫌疑。
但此事却是如鲠在喉,怎么也顺不下去。
元齐郁闷的发现,如今自己发怒的频率明显提升不少。
作为上位者,喜怒不形于色是最基本的素养。
随意被下面的人勘破心中所想,绝非为人主之道。
但无奈的是,下属每每带来的消息,总能恰到好处的勾起他心中最为强烈的怒意。
虽然他一向对所谓的气运之说嗤之以鼻,眼下却也不由得有些疑神疑鬼。
如今回过头来仔细想想,似乎从接受金木兰的那次委托开始,铁手团便开始在下坡路上大步狂奔,一路不回头。
先是龙风与虎云在京郊折戟,后有幽州之行损失惨重颗粒无收。
眼下盟友武三思又作起妖来,不依不饶地要对陆与下手。
他也是一时没压住满腔怒火,干脆让手下劫了太子丢给武三思的人,让他自己头疼去。
而效果也是立竿见影。
此事过后,武三思那边也难得的消停了一阵。
前不久,京城那里传来消息,武三思触怒圣上,被幽禁半月有余。
处罚不大,但其背后所代表的意义却不同。
他虽然远在扬州,却也对时局颇为了解。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梁王是皇帝推举出来与复唐派打擂台的。
前者如今的声势,皆源于今上的宠信。
倘若没有她的支持,区区武三思绝非复唐派的对手。
如此一来,此番皇帝高调宣布处罚梁王的举动,便有些耐人寻味了。
如果说宠信不减,那实打实的幽禁宗正府却是做不得假的。
可要说梁王已失圣眷,也有些过于牵强。
毕竟宗正府可不是随意进出的地方。
除了罚俸一年,以及住进宗正府清了清肠胃,便再不见其他的处罚。
如此一来,皇帝的态度就有些让人看不明白了。
其实元齐之所以选择对太子下手,倒也并不全是一时气愤使然。
首先,作为本朝为数不多的异姓王,元齐尚未发迹前便世居扬州,与太子并无任何牵连。
即便太子出现意外,旁人也不会怀疑到他的头上来。
其次,便是探一探武三思的底。
武三思之所以盯着陆与不放,说到底,还是因为他是狄仁杰的人。
而狄仁杰作为复唐派魁首,解决掉陆与,也是变相削弱太子李显的势力。
但值此敏感时期,元齐不愿再招惹一位正四品高级武将。
特别是一位身手不凡的高级武将。
而且元齐隐隐觉得,整个铁手团中,能够稳胜陆与的,只怕也是寥寥无几。
他倒是有自信不输对方。
但如今自己身为王爵,不方便亲自奔赴外地动手。
派手下前去,又没有绝对的把握能够拿下对方。
最重要的是,武三思此人有些不识好歹。
这么多年你来我往建立起来的交情,非但没有加深彼此的合作,反倒让武三思生出不该有的错觉。
仿佛整个铁手团都成为了他的下属一般,可以随意下令调动。
元齐作为称霸江南一带的枭雄,手下数千下属,又怎能咽得下这口气。
直接擒下太子,算是变相展示铁手团的实力,以及作为一宗之主的杀伐果决。
武三思只要不是个蠢到家的,应该能明白这其中的意味。
这般无声的威慑之下,想必其日后也会有所收敛,至少不会再变本加厉,提出一些不可理喻的要求。
思及此处,元齐面色有所缓和,开口说道:“义叔,此番平安归来就好,其余之事,无需多想。”
闻言,元义默然点点头。
其实他心中还有些感激陆与,若非对方言而有信,即便事后解决掉自己,以元平与元廷的身手,多半也不是陆与和那大汉的对手。
甚至于元义隐隐觉得,即便是陆与一人,也非元廷和元平所能敌。
而问题就出在这里。
此前,他一直以为门中除了宗主,便再无敌手。
即便放眼天下,也是罕有敌手。
不想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陆与和那大汉,随便一人就能打得自己节节败退,几无还手之力。
经此一事,多年来培养起来的自信,顷刻间荡然无存,再没了往日那股精气神。
见他神情低落,元齐自然也明白是怎么回事。
武道一途,如同逆水行舟,不断突破才能成为强者,失败并不可耻。
山水有相逢,总有一雪前耻的机会。
但此番不同。
元义已是年逾花甲,进无可进。
而且随着年岁渐长,气血衰败,一身实力不进反退。
陆与和那神秘大汉却是正值当打之年,未来仍有精进的空间。
此消彼长之下,只怕此生复仇无望。
作为武者,这种绝望才是最为沉重的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