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丹人新败,虽然实力尚存,但伤亡也不算小。
仅仅过了一天的时间便重整旗鼓,并且派出追兵追击,实在有些匪夷所思,也不合常理。
要知道,一支刚刚经历过大战的数万大军,整编起来是一件极为麻烦的事情。
关于这一点,陆与深有体会。
记得前世中学时代,每周一的升旗仪式,都要花费十几分钟整理队列。
一支相当数量伤亡的大军,短短一天的时间绝对无法完成整合。
究竟是什么原因,促使李尽忠不顾整编手下军队,也要派兵追赶他们。
除非……此人已经知晓援军的底细。
如果是这样的话,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当下,陆与猛然心中一紧。
他忽然想起来,这股追兵出现的貌似有些突兀。
要知道,通往崇州城的道路并不止一条,而且为了以防万一,他特意避开大道,选择走山道。
既然如此,契丹人是如何精准地找到大军撤离的路线的?
思及此处,陆与不着痕迹地瞥了眼身旁同样神色凝重的王孝杰。
此人手握重兵,且久经战阵,想来是不会有问题的。
否则右威卫大军早就崩溃了。
既然如此,有问题的应该就是下面的将领了。
陆与目光闪烁,思索片刻,随即拨转马头离去。
……
……
贺兰山巅,狂风怒号,似鬼哭狼嚎,阵阵朔风如锋利的刀刃,肆意切割着天地间的一切。
在这凛冽的风声中,一匹骏马如黑色的闪电,疾驰上岭。
马背上的骑士,身姿挺拔,英气逼人,正是李元芳。
他猛地勒住缰绳,战马长嘶,前蹄高高扬起,溅起一片尘土,而后稳稳停住。
李元芳缓缓掀起头顶的范阳毡笠,深邃的目光如寒星般,穿透飞扬的风沙,望向山下的峡谷。
峡谷之中,仿若修罗战场。
千牛卫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满一地,冰冷的铠甲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目的寒光,鲜血汩汩流淌,染红了脚下的土地。
数十名官军骑兵,正无情地追杀着眼前的紫衣杀手。
喊杀声、惨叫声交织在一起,随着呼啸的风声传来,令人毛骨悚然。
一名身披盔甲的将领搀扶着丘静上了马。
那将领一脸的络腮胡须,身躯魁梧,面容刚毅,浓眉下的双眸透着一股果决。
他低声对身旁的几名骑兵交代了几句,那几个骑兵立刻集结,护送着丘静飞奔出峡谷。
片刻之间,峡谷中便只剩下了那将领和数十名名骑兵。
见此情形,李元芳皱起眉头,手落在刀柄之上,那刀柄上的纹路仿佛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杀意,微微颤动。
那将领快步走到一名千牛卫的尸身旁,蹲下身子,仔细查看,轻叹一声道:“是千牛卫。”
接着,他又走到被两支大箭射死的黑衣人尸体旁,伸手拉下他的蒙面黑布。
刹那间,他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大声惊呼:“李化文!”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来,拳头紧握,咬牙切齿地说道:“真的是他!这个畜生!”
随后,他快步走向战马,翻身上马,对身旁的骑兵道:“弟兄们,回去!”
就在此时,他身旁的一个骑兵突然伸出手指,指向前面。
那将领微微一愣,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马前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宛如鬼魅般无声无息。
来人正是李元芳。
他身姿如松,渊渟岳峙,静静地站在那里,虽只有一人,却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将领皱了皱眉,高声问道:“你是什么人?”
李元芳神色平静,语气淡然地说道:“过路的。”
将领冷哼一声:“我们并没有挡你的路。”
李元芳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你没有发现,我在挡你的路吗?”
他先是一愣,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继而仰头大笑起来:“小伙子,咱们河水不犯井水,别找事,快走吧。”
说着,他冲身后众军一摆手:“走!”
“等一等。”
那将领有些愕然,转过头来,眼中满是疑惑:“怎么了?”
李元芳目光如炬,直视着他,“这些千牛卫是谁杀的?你们是什么人?”
他心中暗暗一惊,警惕地看着李元芳:“你怎么会知道千牛卫?你是什么人?!”
“回答问题!”
他不屑地冷笑一声:“小子,我看你最好还是先回答我的问题。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李元芳眼神中闪过一丝寒意:“我再问一遍,这些千牛卫是谁杀的?你们是什么人?”
那将领看了看身旁的骑兵们,突然发出一阵狂笑:“小子,算你有种,还没有人敢这样对我说话!”
李元芳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犹如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黑沉沉地压下来:“我已经问了第二遍,你最好不要让我问第三遍!”
“哦?这正是我想对你说的话!”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疾掠而过,快如闪电。
他只觉眼前一花,身体便不受控制地“嘭”的一声栽下马来。
李元芳却依旧稳稳地站在他的面前,仿佛从未移动过。
身旁的骑兵们见状,不禁发出一阵惊呼,纷纷下马,手忙脚乱地将他扶起来。
那将领满脸茫然,不知所措,赶忙爬起身来,环顾四周,紧张地问道:“怎么回事?”
手下士卒面面相觑,皆摇头表示不知。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李元芳身上,他瞪大了眼睛,满脸惊愕:“小子,是你吗?”
“你说呢?”
“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要你回答问题。”
那将领冷哼一声:“好说,只要你胜了我手中这口刀,我就回答你的问题。”
李元芳微微点头:“好吧。”
将领猛地拔出长刀,长刀在阳光下寒光闪闪,随手挽了个刀花,大喝一声,狠狠向李元芳头顶砍来。
这一刀势大力沉,带起一阵呼啸的风声,极有威势。
然而,就在刀即将落下的瞬间,突然寒光一闪,只见李元芳手中的链子刀不知何时已如灵蛇出洞,稳稳地抵在他的咽喉处。
那将领只觉脖颈一凉,顿时彻底傻了眼,他举目四顾,怎么也想不明白刀是从哪里来的。
李元芳声音低沉,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回答问题!”
众骑兵见势不妙,纷纷拔刀,迅速围了上来。他们个个面容狰狞,眼中透着杀意。
将领见状,冲他们摆了摆手,众骑兵这才收住了脚步。
他深吸一口气,说道:“紫衣人杀了千牛卫,我杀了紫衣人!”
李元芳微微点头,收起链子刀:“你是谁?囚车里的人又是谁?”
“这是第二个问题了。”
“不错。”
“这个问题,我不能回答你。”
“哦,是吗?”李元芳眼神一凛,说话间,链子刀又一次顶在了他的咽喉处。
那将领却毫不畏惧,反而大笑起来:“小子,有种你就杀了我!”
为首的骑兵厉声喝道:“你要是敢动我们将军一根汗毛,我们就立刻将你乱刀分尸!”
“小子,看到了吧,杀了我你也别想活!”他得意地笑道。
李元芳冷笑一声,随即身形陡然化作一道黑影。
紧接着,便传来一阵钢刀落地之声。
那将领一怔,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刀尖又抵在了他的咽喉之上。
他惊恐地回头望去,只见手下人捂着右手,个个呲牙咧嘴,痛苦不堪,手中武器全都已经掉落在地。
他惊得呆若木鸡,许久才颤抖着说道:“你、你是人是鬼?”
李元芳望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没工夫跟你废话,回答问题!”
“你动手吧!”
李元芳微微用力,刀尖刺破了他的皮肤,鲜血缓缓渗了出来。
那人却依然硬气,大声喝道:“给爷爷来个痛快,折磨人的不是好汉!动手吧。”
李元芳望着他,手中的链子刀缓缓举起来。
那汉子不错眼珠地盯着他,眼中毫无惧色。
李元芳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赞赏的笑容:“嗯,想不到还是条汉子。我劝你回答我的问题,不要无谓地断送了性命。”
“少废话,要杀就杀!”
“那你只能认命了。”
链子刀缓缓提起来,对准了他的咽喉。
那汉子长叹一声,似是认命一般,缓缓闭上双眼。
“请大侠开恩!”
突然,身旁传来一片呼喊。
李元芳一怔,回过头来,只见周围的骑兵们纷纷跪满一地。
为首那人连连叩头,泪流满面,高声喊道:“大侠开恩,小的们情愿替李将军受死!”
李元芳皱眉看着跪满一地的士兵,默然不语。
原本,他以为这伙官兵就是袭击千牛卫的凶手。
如今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他也是在边军待过的,手下士卒甘愿为之效死的将领,即便不是好人,也绝不会是什么坏人。
那汉子猛然睁开眼睛,冲李元芳喊道:“小子,要杀就杀我,不干他们的事!快动手!”
为首的骑兵跪爬两步,大哭道:“李将军,您这是做什么呀?小的们死了,无足轻重,可您要一死,兄弟们可怎么办呀!”
那汉子一声大声喝道:“给我住口!”
为首的骑兵叩下头去,哭声愈发悲切。
那汉子长叹一声:“小六子,回去转告丘大人,李楷固虽死无憾!”
小六子跪爬两步,猛扑过来:“将军……”
那汉子转向李元芳,平静地说道:“动手吧。”
“呛”的一声轻吟,长刀归鞘。
李元芳快步向坐骑走去,翻身上马。
众人皆是一怔,谁也没想到事情会出现这样的转机。
那汉子忍不住问道:“你不杀我?”
李元芳抬头看了看天色,此时夕阳西下,天边被染成一片血红。
“我给你三天时间,回去把事情安排好。三天后,还是在这儿,我等你!”
“你、你就不怕我不来?”
“你不会的。”
“多谢。”
李元芳点了点头,纵马而去。
身后,那汉子大声喊道:“我叫李楷固!”
“李元芳!”
李楷固望着李元芳远去的背影,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
山梁上,一双眼睛静静地望着在峡谷中飞驰而去的李元芳,直到他消失在视野之中。
……
……
篝火前,李元芳无奈地看着面前埋头啃着馒头的少女。
“你怎么来了,大人那里知道吗?”
如燕正鼓着腮帮子咀嚼,闻言抬起头来,费力地咽下口中的食物,白皙的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容。
“嘿嘿,没事,走之前我给叔父留了信的。”
李元芳长叹一口气,沉默半晌,说道:“跟着我也可以,只是有一样,一切听我安排,否则马上送你回去。”
如燕连连点头:“行行行,都听你的,只要不送我回去,怎么着都行。”
“吃吧。”
少女露出娇憨的笑容,咬了口馒头,不解地问道:“今天你和那大汉交手,我都看到了,你可真厉害,可是,你为什么又放了他?”
“因为那些千牛卫不是他杀的。”李元芳淡淡地说道。
“你怎么知道?”
“他说的。”
“他说你就信?”
“他是条好汉,不会撒谎。”
闻言,如燕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再说话,埋头吃馒头。
……
……
夜幕低垂,如一块巨大的黑色绸缎,轻柔地覆盖着大地。
距崇州百十里开外,一座大营宛如沉默的巨兽静卧在荒野之中。
营地里,篝火星星点点,像是巨兽睁开的惺忪睡眼,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弱而摇曳的光芒。
一顶顶帐篷在夜风中轻轻晃动,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是巨兽的呼吸声。
帐篷的轮廓在火光映照下,投射出参差不齐的阴影,犹如神秘的巨兽身上起伏的纹路。
身披盔甲的巡逻士兵手持兵器,脚步沉重而有节奏地在营地中穿梭。
军营一角的阴暗角落里,似有人影闪动。
一道低沉的声音蓦然响起。
“怎么办?明日就要到崇州了。”
沉默片刻,另一个声音响起,“不能再出手了,否则必定会露出破绽。”
闻言,先前那个声音似乎有些着急。
“那怎么办,回到崇州以后,就真的没有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