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这并非是一个关于名字的话题。
不同的身份，意味着不同的来历。
莹玉，是她接近刘查礼所用的身份。
小红，是其自称太子贴身侍女的身份。
至于其他身份，就有待考究了。
莹玉面色几经变幻，沉默半晌，像是下定某种决心，开口说道：“大人明鉴，小女名叫小红，几年前受梁王武三思密派，伺机潜伏太子身边，负责探听消息，并将打探到的重要情报传递出去。”
狄仁杰微微颔首，这些与目前掌握的情况基本吻合。
然而下一句，却让狄仁杰和陆与都呆住了。
“我并非只是梁王武三思的细作，”
沉吟片刻，莹玉缓缓道：“其实，我是受皇帝密派，负责监察梁王殿下的密探。”
此话一出，顿时石破天惊。
狄仁杰的眼神中满是震惊和不敢置信。
他直直盯着眼前的人，一种无法言语的冲击拍打着心头，心中泛起一阵强过一阵的涟漪。
一旁的陆与也当场呆滞，整个人仿佛被雷电击中。
眼神中充满惊愕，身体僵硬在那里。
仿佛时间在这一刻停止。
许久之后，他才缓缓抬起头。
当下，陆与和狄仁杰缓缓对视一眼，皆是看出彼此眼中的震惊，
随即彻骨的寒意蓦然袭遍全身，两人只觉犹如置身冰窖之中。
梁王派莹玉去监视太子，顶多可以归结为上层斗争。
但如果这个人本身是皇帝派去监视梁王的，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了。
莹玉虽然只有一个，但并不代表只有一个莹玉。
这就意味着，武三思和李显基本算是完全暴露在皇帝眼前，毫无秘密可言。
两人的一举一动，皆在皇帝的掌握之中。
他们自以为小心谨慎，便可瞒过高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
殊不知那人一直在漠然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仿佛在看小丑表演，而他们还茫然不知。
这是陆与第一次见识到所谓的帝王心术，当真可怕。
屋中顿时陷入一片沉默。
莫要说是陆与，眼下狄仁杰也有些措手不及。
他万万没有想到，眼前的莹玉居然有如此来历。
与此前的刘大不同，前者不过是一名普通的内卫，而此女明显是保密级别更高的密探。
随意讯问这样一个人，此事一旦为皇帝所知，问题就有些严重了。
至于灭口之举，狄仁杰也不屑为之。
因此，场面一时僵住。
对此，陆与自然也是心领神会。
此前讯问刘大之时，他未曾暴露自己内卫阁领的身份，乃是为了避嫌。
如今面对这种高级别的密探，他却是有心无力。
毕竟就连许世德也不知晓此人的存在，说明此女与内卫根本互不统属，彼此并无交集。
即便他不考虑后果，内卫阁领的身份也已经不能拿来说事。
其实就连莹玉方才所说的那句话，也不是两人能听的。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已经是僭越之举。
似乎是察觉到两人心中所想，当下莹玉苦笑一声，说道：“两人大人放心，走到如今这步田地，皆是我自作自受，怨不得旁人。蒙陆将军搭救，小女子感激万分，自当知无不言，只求能饶得传林一条性命。”
陆与心下一动，转头看向莹玉。
只见其面有苦涩，顾盼之间，似有一股悲壮的决绝之意。
随即心中了然。
看来经历过武三思派人前来灭口一事，她也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此举摆明了是要毁掉所有证据，不留痕迹。
甚至于陆与丝毫不怀疑，倘若许世德动手再晚上一些，说不得那些人便会自己动手清除掉所有经手之人。
否则此事一旦为皇帝所知，必将累及武三思。
所谓死士，既可以死在对手手中，也能倒在主家刀下。
因此莹玉遇袭，本就不足为奇。
更关键的是，她本就是武则天的人，作为一枚重要的棋子安插在武三思身边，而后辗转进入太子府。
其中的内情暂且不提，即便此事是皇帝本人默许，如今也无济于事。
从她介入之初，便注定了无法善了。
她知晓太多的秘密，武则天不会允许这样一个人脱离掌控。
而保守秘密最有效，成本最低的手段，便是灭口。
尸体才会永远保守秘密。
因此，对于莹玉而言，有些事从一开始结果便已经注定。
小人物无法决定自己命运。
一旦被卷入上层斗争的漩涡，便只能身不由己，随波逐流。
当下，狄仁杰亦是一声长叹。
这个道理，他又何尝不明白。
想当初，他也曾以身入狱，例竟门里走上一遭。
如今即便身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朝廷宰辅，也并非可以随心所欲。
规则同等限制所有人，无论地位高低。
只是体现的形式不同罢了。
莹玉在左右自己命运的漩涡中苦苦挣扎，自己又何尝不是在家国社稷、李唐江山的漩涡中默默坚守，静待拨云见日的那一天。
沉默片刻，狄仁杰郑重地回答道：“我答应你，只要有我狄仁杰在，一定护刘公子周全。”
“多谢大人！”莹玉神色动容，几乎要落泪，站起身来深深施了一礼。
见此情形，陆与心中了然，刘传林这条命算是保住了。
狄仁杰从不轻易许诺，眼下既然应下莹玉所请，就必然会做到。
如今放眼朝野，也只有狄仁杰能做到，能打包票在皇帝手中保下人。
除此之外，但凡另有他人敢于如此大放厥词，无须怀疑，定然是胡吹大气，睁眼说瞎话。
当然，狄仁杰之所以如此笃定，这其中也有刘传林本身的原因在里面。
刘传林并未深度介入其中，看在狄仁杰求情的面上饶他一命，对武则天来说并非什么大事。
但莹玉却是截然不同，倘若狄仁杰出面保她，那武则天就真的要怀疑他的用心了。
对此，莹玉也是心知肚明。
因此，她宁愿交代一切，也要护住刘传林的性命，却对自己的处置只口不提。
因为能处置自己的，只有那个人。
旁人没有权利处置自己。
当然，也救不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