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与盯着碗里的凉茶看了一阵，随即若无其事地抬起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围的客人。
当下，店老板忙着招呼客人，小二则是提着茶壶，手捧茶碗穿梭其间，忙得脚不沾地。
茶摊的桌子上，歇脚的客人三三两两围坐在一起，一边喝茶，一边低声交谈。
见此情形，陆与眉头紧锁。
一切看起来似乎都很正常。
难道是他想多了？
就在此时，旁边桌子的客人喝完茶起身离去，小二一路小跑过来收拾桌子。
“小哥，劳驾打听些事情。”
陆与伸手拦住小二，摸出些碎银抛给他。
小二赶忙接住陆与抛来的碎银，低头一看，立刻眉开眼笑。
他在这茶摊忙活半年也不一定能挣这么多，是以态度格外热情。
“客官，您尽管问！”小二转头四下张望，同时迅速将银子揣进怀里，低声说道。
陆与微微一笑：“你们这里的生意，一直都这么好吗？”
“嗨，哪能啊，”
小二摇了摇头，笑道：“天气好的时候，赶上路过的人多，像今天这样，客人就多些。有时候天气差，一天都没有人上门，也是常有的事。”
陆与点点头，随即貌似无意地道：“你家老板是哪里人？”
小二微微一愣，回答道：“掌柜的与我同村，老家就是附近村子里的，农忙的时候在家耕种，得闲便出来摆茶水摊，挣点钱补贴家用。”
“原来是这样。”
陆与瞥了眼小二肩上挂着的那条脏兮兮的毛巾，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随即不露痕迹地看了眼柜台方向。
店老板正在柜台旁忙碌着，不时伸手拂一把额头上的汗水。
打发走小二，陆与默不作声地继续低头喝茶。
不多时，陆与喝完茶水，起身来到柜台前。
“掌柜的，结账。”
老板是个中年汉子，当下对陆与笑道：“客官，您给两文钱就行。”
“嚯，这么便宜？”陆与挑了挑眉。
那汉子露出憨厚的笑容，朗声道：“乡下粗茶，本来也不值什么钱。”
陆与点点头，摸出些碎银子递过去。
趁着对方伸手接钱之际，迅速扫了眼他的双手。
虎口处并无老茧，反倒是掌心的指根部位有着厚厚的茧子。
见此情形，陆与心中略微一松。
再仔细打量眼前的中年汉子，的确没有任何习武之人的气息。
那汉子接过钱便察觉到不对劲，仔细一看顿时吓了一大跳。
“客官，您，您给多了……用不了这么多！”
说着，中年汉子手忙脚乱地把钱递还给陆与。
陆与笑着摆了摆手：“无妨，拿着吧，跟你打听点事，这个就算作报酬。”
中年汉子黝黑的脸涨得通红，想起家中不知肉味的孩子，再看看陆与的打扮，也不像是差这点钱的。
犹豫片刻，他最终还是将握着银子的手慢慢缩了回来。
陆与道：“你们家的茶叶，都是从哪里买来的？”
中年汉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让您见笑了，小店哪里买得起茶叶，都是摘些野果或是打捆柴，换些店家不要的茶叶渣子。”
陆与闻言顿时恍然。
难怪茶摊上都是些穿着普通的老百姓。
对于他们来说，解渴就是好茶，茶香茶色什么的，根本不重要，也没人会在乎这个。
大热天痛痛快快灌几碗凉茶，便是最大的享受。
思及此处，陆与皱眉道：“为何我的桌上，却是些上好的茶叶。”
其实陆与也不懂茶，只是方才那碗茶的味道，与他前几日在狄府喝到的那杯茶的味道几乎一模一样。
是以他记忆犹新。
“上好的茶叶？”
中年汉子一怔，呆愣片刻，似乎像是想起什么，神色讪讪道：“那壶茶水里的茶叶，其实不是小店里的。”
陆与不解道：“不是你们店里的，这是什么意思？”
“前几日路过一位老爷，借用小店的水泡茶，茶叶是他们自己带的，他们走了以后，桌上还剩下一些，我舍不得扔，所以就……”
说到最后，那汉子已经不敢抬头再看陆与。
给客人喝剩下的茶叶，这事说起来总归是有些不太好听的。
客人选择喝茶叶渣子，那是个人选择。
东西就摆在那里，童叟无欺。
能接受就来喝，瞧不上就走。
但给客人喝别人剩下的茶叶，多少就有点不太道德。
因此，眼下这个朴实的庄稼汉子，也是颇为不好意思。
陆与亦是哭笑不得。
没想到在荒郊野地里捡漏一壶好茶，还是别人剩下的。
只是陆与依稀记得，狄福似乎提了一句，那罐茶叶是皇帝御赐，乃是极为难得的珍品。
如此说来，这伙人绝非普通的土财主，想来也是非富即贵。
此处官道可直接通向湖州，难道真的有如此巧合之事？
陆与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之色，随即沉声问道：“那些人是什么时候经过这里的，有多少人？”
中年汉子思索片刻，说道：“大概有三四天了吧，有十几个人，都骑着马，”
说到这里，他似乎像是想起什么，再度开口道：“对了，除了那个老爷，其他人都拿着刀剑。”
陆与心中了然，其他人应该都是那人的护卫。
如此做派，看来此人的身份定然是非同寻常。
而三四天前，正是陆与从京城出发的时间。
也就是说，此人先他一步赶往湖州。
倘若这些人也是自京城而来，那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如今京中的局势再度紧张，湖州也是暗流涌动。
如此紧要关头，此人从一个漩涡走进另一个漩涡，究竟意欲何为？
不多时，小二殷勤地为陆与牵来马匹。
陆与翻身上马，看着恭敬侍立一旁的老板和伙计，心中暗道，这钱果然没白花。
这个小茶摊就只有店老板和伙计两个人操持，如今却是连生意都不管了，齐齐跑来相送。
他哪里知道，两人这是在送财神爷。
陆与随手丢给他们的几两碎银子，已经足够把这个小摊买下来。
目送陆与离去的背影，小二无不感慨道：“东家，这位公子出手真是大方，再来几个这样的，家里就能买些地种，再不用交租子了。”
“想什么呢。”
中年汉子笑着拍了拍他的脑袋：“回去干活了。”
说罢，两人转身返回茶摊，继续开始忙碌起来。
远处，陆与的身影缓缓消失在官道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