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性格人尽皆知，一向是倨傲狂妄，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但他之如此嚣张跋扈，仍旧能安然活到现在。
因为他心里有数，知道哪些人能惹，哪些人不能惹。
简单来说，他是分得清大小王的。
皇帝，就属于绝对不能惹的范畴。
倘若他是个没脑子的棒槌，皇帝也不会容忍他到现在。
武三思聪明的地方就在于，他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晰。
皇帝需要他来压制势力庞大的复唐派，而作为回报，也会有限度的对他惹是生非的行为视而不见。
权利斗争的难以捉摸之处便在于此。
无法照本宣科，也无迹可寻。
倘若哪天他需要被抛出来平息众怒，皇帝也会毫不犹豫地舍弃掉他。
至于那些双方默认的规则，并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说。
一旦成为上位者的弃子，那些潜规则便再无任何约束力和说服力。
关于这点，武三思自己也是毫无信心。
毕竟，皇帝的侄子可不止他一个。
但只要是人，就有自己的私心，他不甘心只做一枚制衡的棋子。
而且他一直在暗自猜测，以往那些传言，似乎也不尽然都是假的。
这么多年过去，也许皇帝真的有传位于他之意，也说不定吧。
武氏诸王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
此前，皇帝和李唐旧臣的火速妥协，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其余诸王皆是毫无动作，等着他这个武氏一族的“带头大哥”率先发难。
他看得很清楚，眼下一众李唐旧臣虽然暂时偃旗息鼓，但因李昭德被杀一事，心里仍旧憋着火气，倘若自己选在这种时候攻击太子，必然会迎来史无前例的反扑。
而皇帝已经与复唐派达成协议，自然不会在此事上支持自己。
没了皇帝拉偏架，现在谁出头，谁就是炮灰。
他已经等了这么多年，也不在乎这一时半刻，因此果断装死。
笑到最后才是赢家，面子值几个钱？
果然，不出他所料，见他毫无动作，其余诸王亦是偃旗息鼓，一触即发的局势顿时烟消云散。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武三思抬起头，只见管家快步走进来，急声道：“老爷，陆与进京了！”
闻言，武三思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之色。
他敏锐地抓住了关键信息。
陆与在这种时候匆匆进京，必然是狄仁杰所派。
而狄仁杰如今就在湖州。
难道湖州之事，已经被其得知？
思及此处，武三思目光闪烁。
在外界看来不可一世，嚣张跋扈的梁王，其实并非是只知横冲直撞，依靠圣眷侥幸上位的蠢人。
相反，武三思颇有韬略。
就拿刚才来说。
他之所以没有处罚赶来报信之人，是因为对陆与出手，并非是他授意，完全是手下人自作主张。
看似很难理解。
手下人自作主张，最后行动失败，而且折损不少人手，武三思居然不怒？
原因很简单。
陆与本就是狄仁杰一手提拔起来的，后又随狄仁杰远赴幽州，早已成为狄仁杰的铁杆亲信。
而他与狄仁杰素来不和，若除去陆与，如断其一臂。
手下人抓住陆与落单的良机果断出手，已经充分展示了愿为主上分忧之心。
倘若因为行动失败便受到严厉处罚，将会极大打击手下人的积极性。
今后还会有谁为他卖命。
到点打卡，摸鱼划水。
不做事，自然就不会做错事。
武三思不爱动脑子，并不代表他没有脑子。
一个蠢人是不可能混到王爵的位置，还能在这个位置上屹立数十年不倒。
说他蠢，要看跟谁相比。
以往他所面对的对手，一般都是狄仁杰，被对方牵着鼻子走自然不稀奇。
即便是张柬之这种级别的积年老吏，在他手中也不过是打个平手，堪堪能护住太子而已。
手下人的心思，他也能猜出大半。
因此他不仅不会处罚，反而还要重赏下属。
有些事，失败无数次也无所谓，但只要成功一次，目的就达到了。
至于前面的那些失败经历，统统可以归结为试错成本。
梁王殿下，是一个输得起的人。
沉吟片刻，武三思沉声道：“那陆与是不是去见了张柬之？”
“回老爷，是的，”
管家惊讶地看了眼面无表情的武三思，恭声道：“此人入城以后，便径直赶奔府衙面见张柬之，两人秘谈许久，后来张柬之亲自将他送出门。”
武三思听罢心中了然。
陆与进京后径直去见张柬之，他早已猜到。
倘若是向皇帝禀报要事，只需遣一普通驿卒便可，沿途根本不敢有人截杀。
之所以遣陆与前来，是因为需要探听京中消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陆与负责的是狄仁杰和张柬之的隔空对话。
至于有无密信，根本不重要。
因为那封信即便是拿到皇帝跟前，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凭他对狄仁杰的了解，如果陆与身上有信，那信上交代的必定是公事。
这一点，从张柬之毫不避讳地亲自送陆与出门便可看出一二。
思及此处，武三思冷笑一声。
这二人联手做局，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他几乎已经形成条件反射，如今又岂会再轻易上当。
如今他完全没心思跟这两人较劲，相对而言，湖州之事更加紧要。
思索片刻，武三思吩咐道：“不必再关注此人行踪，另外增派人手补齐湖州的缺损，告诉武大此事非他之过不必介怀，所有战死之人加倍犒赏，抚恤务必亲手送到家属手中，此事你亲自去办。”
“是，老爷。”
管家恭声应到。
“还有，你马上联络铁手团，”
管家惊诧地抬起头。
只见家主面沉如水，声若寒冰：“我倒要看看，本王在他面前还有几分薄面！”
此刻，武三思眼中闪过一丝森然的杀意。
因为武大的密信中，还提到一句，此次围杀陆与的计划，原本应由铁手团执行。
但不知是何缘故，铁手团竟直接拒绝了武大所请，即便是加钱也不行。
如果他没有记错，那人的儿子，似乎还是走他的门路安排到军中的。
泥人尚有三分火气，真当他这梁王是泥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