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此情形，陆与若有所思地看了眼面无表情的狄仁杰，心中不禁有些佩服他的手段。
真正的智者，往往能在没有路的地方另辟蹊径。
此路不通，那就不妨换一条路。
反正总能到达终点。
原本刘大内卫的身份是个烫手山芋，而且此人还是奉密令行事，即便当场擒获，狄仁杰也不能将其怎样。
但现在其手上两条命案，而且证据确凿，狄仁杰手握便宜行事之算，即便将刘大处死，事后皇帝也绝不会怪罪。
这招妙就妙在，巧妙避开刘大的特殊身份辖制，将对方引入自己的节奏。
经过一番操作，将原本不合理的事情变得合理合法。
湖州发生人命大案，狄仁杰身为江南西道黜置使，勘破命案将凶手绳之以法，经过审判事实证据确凿，押赴刑场处以极刑。
从头到尾丝滑无比，任谁也挑不出毛病。
但这一招的使用，有一个十分必要的前提条件，那就是皇帝必须是个守规矩的皇帝。
封建时代的特殊性就在于，皇权凌驾于国法之上。
但是大多数皇帝，都会遵守自己立下的规矩。
毕竟如果自己带头违反国法，那也就不要指望下面的人会老老实实守规矩，正所谓上行下效，皇帝要给臣子做一个好榜样。
武则天就是个心中有数的皇帝。
内卫的存在是为了让她更好的统治这个庞大的帝国，一个稳定的国家才是她统治的基础。
倘若内卫的权利肆无忌惮地膨胀，甚至凌驾于国法之上，肆意妄为，以至于到了公然行凶也可以免于受到处罚地步。
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皇帝可以默许自己手中的工具拥有一些超越一般的权限，但绝不能允许工具超出自己的掌控，破坏自己辛苦经营的基本盘。
以往内卫在来俊臣，索元礼之流手中，肆无忌惮地构陷大臣，迫害宗室，是因为皇帝在背后支持，她需要内卫清除一些不方便直接动手的目标。
至于内卫偶尔做出一些出格之事，只要在其容忍范围之内，皇帝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至于那些一次性工具人，下场也都极为凄惨。
但此次不同，狄仁杰奉旨巡查江南各州县，遇此不法之事，依规就地处置。
皇帝自然不会横加干涉，自扇耳光。
但此招只适用于拎得清的皇帝。
倘若今上是个朝令夕改，或者耳根子软的，狄仁杰绝不会给自己找麻烦。
同样的招数，要因时而行，因势而行，生搬硬套要不得。
门外的卫士走进来，将张春和王五带走。
狄仁杰则是眯眼看着刘大:“怎么样，想清楚了？”
此刻，刘大面如死灰瘫倒在地上，再也提不起一丝心气反驳。
说起来他也的确是奉圣意行事，但内卫所行之事，大都是些见不得光的。
只能在暗处做，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说。
一旦事情暴露在大众视野下，皇帝的手段会让他们死得很难看。
但眼下情况不同，自己已经有把柄落在狄仁杰手中。
看今天这幅架势，不说只怕难逃一死。
但倘若说出实情，亦是难逃一死。
内卫的家法手段，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见刘大犹豫不决，似乎陷入纠结中，狄仁杰也没有再催促他，略微思索后缓声道:
“这样吧，再给你一晚上的时间好好想想，刘大，你是个明白人，有的事，你是扛不住的。”
闻言，刘大感激地连连点头，门外的卫士走进来将其带走。
陆与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幕。
从狄仁杰揭破其梅花内卫的身份开始，刘大便已经乱了方寸。
实在是两人的身份差距过于悬殊。
狄仁杰起手出招，刘大连接招的机会都没有。
但行以势压人之举，过犹不及，倘若逼得对方无路可走，说不得会咬死不松口，反而会适得其反。
给他一个晚上的时间仔细考虑，等他想明白其中关节，自然知道该如何抉择。
至于事情被皇帝所知，会如何抉择，陆与拿脚后跟都能猜到。
何况狄仁杰有备而来，堂堂正正审案，任谁也挑不出错。
倘若刘大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只能怪他贪生怕死，以至于口不择言。
微臣只是审理一桩普通的命案，其他的一概不知。
吾皇圣明，定能明辨是非曲直。
思及此处，陆与暗暗发笑，狄仁杰这一套丝滑小连招，把武则天安排得明明白白。
看着刘大离去的背影，陆与皱起眉头。
他总觉得，自己似乎还忘记了什么紧要的事情。
究竟是什么呢？
……
……
夜色如墨，卧房内静谧无声。
突然，一声惊叫打破了寂静。
刘大猛地从床上坐起，额头的汗珠如同细雨般滑落。
当下，刘大环顾房内四周，除了沉寂再无他物。
那股细微的敲击声再次从东墙传来，刘大心神一凛，翻身下床，快步走向东墙，听得敲击声愈发清晰。
他迅速奔至窗前，透过窗棂间的缝隙向外看去，见屋外不远处的墙角旁有几道人影闪动。
见状，刘大的脸上浮起一丝冷笑。
日间，他故意在狄仁杰面前表现出纠结犹豫，不过是拖延时间。
他返身来到墙边，深吸一口气，随即伸手抽出一块灰砖，手指探入其中轻轻一按，一扇暗门便缓缓开启，露出了一缕昏黄的火光。
刘大毫不犹豫地闪身而入，暗门随之缓缓合上。
只见密道内，一道身影早已等候在此。看清此人样貌，刘大当即大吃一惊。
待那人露出左臂上的梅花，刘大脸上露出释然的微笑：“原来您也是自己人。”
人影语气带着几分急迫：“时间紧迫，上面命令你从后园小楼下的秘道逃离刘家庄。”
刘大听后大喜过望，连连点头。
两人迅速沿着秘道向小楼的方向前进，穿过一段昏暗的隧道后，两人来到一间暗室。
刘大指向其中一个翻板：“那是关键的机关，向后一扳即可。”
说罢，刘大快步来到前厅，走到翻板旁等待。
当下，暗室内的人却猛然扳动另一个机关。
一声巨响，通道尽头的两扇刀网迅速合拢过来。
刘大当即大惊失色，冲暗室里喊道：“错了！赶快停下！”
就在此刻，暗室大门竟然“喀嚓”一声关闭了！
刘大眼见此景，心知不妙，声嘶力竭地呼喊，但机关已然启动，毫无停止的迹象。
情急之下，刘大身形一纵，跃上了房梁。
只听得“仓啷”一声，房梁上寒光一闪，一排立刀瞬间穿透其脚掌。
刘大只觉下身传来一阵剧痛，低头一看，双脚已经被洞穿。
当下，刘大惨叫着跌入下方飞速旋转的刀网中，随即整个躯体瞬间四分五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