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沉如水,殿中省府衙一片寂静。
偏殿内,飞龙使何云浏览着手中的密信,神情有些凝重。
片刻后,他看完信件,随即将手中的信纸置于面前的烛火上方,静静地看着它一点点燃烧殆尽,最终化为一缕青烟。
他张口一吹,灰烬立时随风飘散,再无任何痕迹。
做完这一切,何云长出一口气,随即又是一声长叹。
上面的命令说得很明白,要他不惜一切代价拖住狄仁杰,尽力将其引入彀中,为计划争取到足够的时间。
可如今狄仁杰已在永昌县,没有合适的理由,倘若贸然登门,必定会引起对方的猜疑。
不惜一切代价,意味着必要的时候,他也是可以牺牲掉的。
上面不会在乎一个小卒子的死活,但若完成不了任务,必定会让他生不如死。
就在他苦苦思索之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扣门声。
“咚!咚!咚!”
何云语气不悦道:“何事?”
“大人,外面来了两位大人,点名要找您。”门外响起门子的声音。
闻言,何云微微一愣。
他所在的府衙,本是个颇为闲暇的清水衙门,平日里亦是少有人来此,如今已是深夜,又会有何人登门。
何云打开房门,扫了眼叩门的门子,皱眉道:“来者何人,可曾表明身份?”
“回大人的话,来得好像是两位将军,并未透露身份,只说是故人,您一见便知。”门子恭声回答道。
“故人?”何云面露疑色,思索片刻,吩咐道:“快快引我前去。”
……
正堂内,陆与和李元芳端坐座位上。
陆与伸手捞起刚送上来的茶水,轻啜一口,砸吧砸吧嘴,皱眉道:“唔,不如前几日咱们泡的那壶茶,好像还有点霉味,元芳兄,你也尝尝看。”
他虽然对茶叶的优劣不甚了解,但还是大概能认得发霉的高沫的。
这东西,俗称变质的茶叶渣子。
李元芳虽然没心思品茶,但还是勉强端起来浅尝一口,刚入口便皱起眉头,这茶的确是不怎么样。
随即他放下茶碗,四下打量一阵,低声问道:“陆兄,为何要来到此处?”
先前两人在档案库查到江小郎的档案后,并未声张,悄悄将那本书册藏起来。
出门后,陆与对在门外等候多时的沈一贯说自己记错了时间,没有查到要找的东西。
而沈一贯慑于两人的来头,虽然对两人在档案库待了如此之久心有疑问,却也不敢多问,更不要提搜身之说。
就这样,两人顺利地将那本档案书册带出来。
按理说,两人拿到江小郎的档案本应尽快返回,但不知出于各种缘故,陆与带着他拐到殿中省来,要见一见何云。
陆与微微一笑,淡淡地说道:“倘若不来,如何找出那无头厉鬼。”
他的思路很清晰,既然这世上没有鬼,那么任何企图误导他们,有意将此事引入幽冥之说的,统统有嫌疑。
原本查完档案后,陆与是打算与李元芳径直出城的,但路过府衙时,他突然想起这个热心肠的飞龙使何云。
按理说,李元芳拿着拓印下来的马蹄印前去咨询,何云直言相告便是。
偏偏这厮坚持要面见狄仁杰,才肯说出其中的隐情。
当时陆与虽不在场,但事后也听两人提起过,此人煞有其事地扯到前隋旧事,以及绝迹已久的汗血宝马。
虽然未曾言明,但话里话外,皆是有意无意将此事引入幽冥。
如此反常的热心人,陆与理所当然地将其列入头号怀疑名单上。
有道是真金不怕火炼,此人到底有没有问题,走上一趟便知真假。
思及此处,陆与目光闪烁,下意识抿了口手中的茶水。
“呸!”吐出嘴里的茶叶沫子,陆与将茶碗放回桌上,没再理会这杯高沫。
一旁的李元芳依旧是一头雾水,正要开口说些什么,眼角的余光却瞥见夜幕下有两道人影匆匆向此处赶来,当下也只得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哎呀,二位将军大驾光临,卑职有失远迎,不胜惶恐!”
人未至,话已先到。
话音未落,何云大步走进来,躬身施礼道:“卑职何云,拜见二位将军。”
他虽然不认得陆与,但身旁的李元芳却是见过的。
浸淫官场多年,何云自然是能一眼看出,两人隐隐以陆与为首。
能让一位四品武官如此的,肯定也是一位上官没跑。
礼多人不怪,行礼就对了。
“何大人免礼,深夜冒昧登门叨扰,实乃有事相求。”陆与笑道。
何云满面笑容道:“将军何须多礼,但有所需,下官绝不推辞。”
陆与微微颔首,心道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虽然茶不怎么样,人倒是挺会说漂亮话。
“不瞒何大人,狄阁老现在永昌县查案,其中似乎涉及前隋旧事,上次听大人提起骁果军专用马蹄铁之事,您是朝野闻名的马学大家,特请过府一叙,协助阁老勘破此案。”
陆与言辞凿凿,情真意切,似乎真的煞有其事。
其实狄仁杰并未交代此事,完全是他临时起意。
闻听此言,何云立时愣在原地,随即心中一阵狂喜。
方才他还在绞尽脑汁地盘算如何不露出破绽介入此案,不想如今却是被人上门邀请。
当下他是又惊又喜,宛如泼天的富贵骤然砸在脑门上。
他强行按捺住心中的激动,表面却是不动声色,故作犹豫道:“在下才疏学浅,虽有相助之心,可又恐误了阁老大事。”
见此情形,陆与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之色。
想他前世连续给学妹带了半个多月的早饭,最后还是被发了一张好人卡,对方的拉扯水平可比眼前这位何大人要高出不知多少。
经历过学妹的高强度熏陶后,何大人这点微末道行,看得他着实有些想笑。
那种既要又要的欲拒还迎,可谓是演绎得淋漓尽致。
陆与敢打包票,倘若他故作不知,此时径直离去,只怕这位扭捏矜持的何大人,立刻会跳起来追上他。
但陆与终究是狠不下心来,于是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的。
三辞三让后,何大人最终还是“勉为其难”地跟着两人连夜赶往永昌。
不多时,三人乘快马消失在夜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