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马不停蹄,天边露出蟹壳青的时候,便接近夔洲渡了,从山坡上望下去,天江在远处像一条白色的绸带,横躺在两山之间,江面上雾气弥散,夔洲渡口看不清人,只有船只的桅杆在雾气里若隐若现。
两人互相望望:神农山庄武林大会上全是一群野心勃勃的草包,渡口官船上的士兵,民船上的漕帮帮众,这些人都手中有拿着玉、石二人的画像等待多时,纠缠起来可占不到丝毫的便宜。
准备好了么?他们互相无声地询问。没有退路,只能前进。无论如何要到西瑶去。
正打算深深吸一口气,策马直奔渡口,却忽然听到有人喝道:“站住!”两人一惊,就看到见几条人影闪了出来,一例海青色的短打,都是很结实的汉子,霎时就把玉、石二人给围在中央:“你们是何人?”
“我们是虎威镳局的镳师。”玉旒云照样撒谎,“你们又是何人?”
“虎威镳局?”为首的汉子跟同伙交换个眼色,“你们押镳走这条路,怎么没和咱们漕帮的人先打招呼?”
是漕帮的人!玉、石二人心里都是一紧。
玉旒云继续撒谎:“我们只是临时走这条路,来不及通知贵帮,还请多包含。”
漕帮中人显然不信,狐疑地上下打量他们,包围圈没有丝毫放松的意思。
石梦泉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要是动起手来,解决这几个人当然不是问题,但是夔洲渡还有多少漕帮帮众,多少官兵?一旦暴露身份,后果不堪设想。
“两个人鬼鬼祟祟的,”为首那汉子道,“跟咱们去见帮主。”说时,就要动手来拉他们。
“严帮主在这里么?”玉旒云只在神农山庄听到漕帮的帮主叫“严八姐”,赶紧就现学现买称呼上,道,“我正要找她!”
漕帮的人听她这样说,便暂时不上前来,抱着两臂问道:“你要见帮主做什么?”
玉旒云道:“昨夜在神农山庄开武林大会,为何不见严帮主?”
听到她从武林大会来,怀疑就又减少了两分,漕帮人答道:“武林大会就是商议着如何抓玉旒云,咱们帮主说了,抓玉旒云不是光凭嘴。他们爱商议就商议去,我们漕帮却要守好天江的每一条船,一定不让玉旒云过江去。”
“严帮主一心为了大业,”玉旒云道,“我对她敬佩得紧,这才要把这事告诉她——你们漕帮在这里为国效力,他们四方盟主和各大门派就聚在神农山庄推选武林盟主。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武林若让他们这些自私自利之徒领导,还那成何世界?”她见识了姜广轩等追名逐利之徒,猜想“权势威望”的诱惑用到漕帮人身上也一定奏效。
果然,漕帮的几个汉子脸上都显出了吃惊之色:“有这种事?”
玉旒云道:“我们就是看不惯他们满口仁义道德,实际做得都是见不得光的勾当。随便抱怨了两句,就被北义师的姓岳的胖子给赶了出来——也不知他们这会儿吵没吵出结果了。不管他们中哪一个做了武林盟主都是灾难!”
漕帮的汉子道:“哈,让他们吵去。谁当武林盟主干我们屁事?咱们漕帮是江湖人,但是不算武林中人,盟主反正也指挥不到咱们头上。”
玉旒云一愕:可恶!竟还有这一层关系。岂不是白费唇舌?
漕帮汉子道:“咱们严帮主关心的只两件事:一,弟兄们有没有饭吃;二,樾人会不会打到咱们的地盘上来。其他的事情跟咱们都没关系。这和你们崔女侠倒有些像吧?呵呵。”
玉旒云笑了笑,道:“崔女侠没有弟兄们要照应,所以她心里只有国家。”从她掌握的消息来看,崔抱月早已不走镳了,依然在虎威镳局挂名,只表示自己不忘本。“你们有事要忙,我们也要赶路,就此别过吧。”她说。
漕帮的汉子们对她已经完全没了戒心,也笑道:“那好。回赣洲若见到崔女侠,替咱们严帮主问声好。也替咱们弟兄们打个招呼。咱们走很佩服他,她的民兵要是缺人手,咱们漕帮都愿意去加入。“
原来打着崔抱月的旗号这样好办事,玉旒云暗笑。礼尚往来,她也赞一赞严八姐:“崔女侠也敬佩严帮主是巾帼英雄,若是有机会,一定来拜会。”说知,她向漕帮的人拱了拱手,和石梦泉举步朝夔洲渡口去。
可不想那漕帮的汉子们面面相觑一下,接着“呛呛呛”全都拔出了刀来:“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在这里招摇撞骗?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玉、石二人不觉大惊:怎么突然暴露了?不过这却不是深究的时候,眼见着明晃晃的钢刀朝自己斩了下来,两人只得各自先闪避应付。
石梦泉看准对手的来势,一把抓住人家的手腕,发力猛甩,喝道:“撒手!”同时又招呼玉旒云:“接着!”这人的兵器就不偏不倚,落到了玉旒云的手中。
玉旒云一翻腕子,“唰唰唰”已舞出了数朵银花,只听兵刃撞击之声不绝于耳,攻到她面前的杀着被一一化解。漕帮的汉子啐了一口:“他娘的,还有点儿本事!”
玉旒云冷笑道:“没本事也就不出来走江湖了。你们就这点儿能耐,也想去杀玉旒云么?”
漕帮汉子道:“玉旒云自有我们帮主对付。而你们两个,爷爷我就够了!识相的,快快弃械投降,随我们去见帮主。”
玉旒云道:“真是莫名其妙。你们漕帮和我们虎威镳局井水不犯河水,怎么一时称兄道弟,一时又要拼死拼活的?你说投降就投降,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将来我们虎威镳局还怎么在江湖上混?”
漕帮中人“嘿嘿”冷笑:“你们怎么混,爷爷就管不着。虎威镳局里可没有你们这号人物!”说话时,手上攻势不停。
玉旒云也不惧他,他劈她就格,他斩她就挡,攻中有守,守里带攻,招式灵巧犀利,一时竟叫对手眼花缭乱。
石梦泉这时自己也夺了一柄刀来,将另一个漕帮汉子逼得只有招架之力,全无还手之功。为首的汉子见占不到便宜,即叫道:“回去通知帮主,这里有人冒充虎威镳局的镳师,说不准是玉旒云的奸细!”
外圈的一个汉子立刻应声而去。
石梦泉心中焦急:再拖下去,就一定走不了。于是手上招式加快,立刻就在一名漕帮帮众的胳膊上开了一条血口子。那人拿不住刀,踉踉跄跄退后几步。石梦泉又追上去“啪”地用刀身打在他的天灵盖之上,这人立刻仰天摔倒,失去了知觉。他的同伴枪上前来相救,又被石梦泉反手一刀划在胸口——还算他躲闪及时,只是被划破了衣服。要是稍微再迟一点,恐怕整个人已被切成了两半。他理会得石梦泉的厉害了,不敢再轻易交手,转脸看看玉旒云和那为首的汉子打得难解难分,就扑上去帮助自家弟兄。
玉旒云本来不常与人交手,又是习惯使剑的,被两人夹击,难免就有些吃力。石梦泉看到她险象环生,立刻上前救护。却不料,自己背后露出了空门。玉旒云呼了声:“小心!”并且挥刀抢了上去,却是不及,一个漕帮帮众的钢刀已经斩在了石梦泉的肩头。鲜血立刻喷涌而出。
“可恶!”玉旒云怒斥,举刀猛砍,将那凶手的一条胳膊整个儿斩了下来。
石梦泉伤口疼痛难当,每一个动作都仿佛要将身体撕裂一般。不过他知道,在这关头,自己决不能倒下,因此,咬紧牙关继续战斗,几个回合,将一个对手砍倒。
玉旒云由于发了怒,招式更加凌厉狠辣,没多少工夫也将为首的漕帮汉子逼到了死角。石梦泉欺身上前来,斜挑一刀——本来是冲着那人肚腹而去的,但他受伤之下失了准头,只砍到了大腿。那人惨叫一声,跌坐在地。
“蟊贼,有胆杀了爷爷!”他大骂。
玉旒云正要补上一刀,却看渡口那边火急火燎来了一大群人,想是漕帮的救兵到了。不可恋战。她将刀往腰上一别:“往回走!”就和石梦泉上了马,朝原路返回。
漕帮的人是徒步追,当然一时赶不上。不过从这里到神农山庄,只有一条路,一直往回总不是长久之计。因此,行了大约十来里,玉、石二人就下了马。玉旒云在两匹马臀上各刺了一刀,畜生吃疼,悲嘶着狂奔而去——既有蹄印,又有血迹,希望能骗过漕帮一时。两人即弃了大路,钻进了山里之中。
石梦泉的伤口还在流血不止。玉旒云见他面色苍白,额头上沁出冷汗,便道:“停下来休息休息。”
石梦泉摇头:“不行,万一被他们追上来就麻烦了。再说,我们的行程不能再耽搁。”
玉旒云可不管,撕了一幅衣衫先帮他扎住伤口,又道:“一时也追不上来。行程的事,你不要担心。要是没有你,还要行程有什么用?”
石梦泉强颜笑道:“这点小伤打什么紧?大青河时比这重得多,我也……”
玉旒云一把捂住他的嘴:“就是大青河。我一看到你这样子,就想起大青河。我很多年没有害怕过了。在大青河,我……”
石梦泉怔怔地望着她,连疼痛也忘记。
玉旒云道:“所以你的身体不是你一个人的——你不要忘记你答应过我什么。”
一定不死,一定不丢下他一个人。石梦泉自己伸手按住那伤口:血啊血,快点儿止住吧!
“但也总不能就在这儿坐下吧?”他说,“好歹找一个隐蔽的地方。”
玉旒云点点头,上前把他的一条胳膊搭在自己肩头,也不管他需不需要,就扶着他朝山林深处走去。
也不知行了多远,听到一阵奔腾怒吼的水声,似乎已离天江甚近了。又走了一会儿,树林突兀地消失,两人才发现是到了夔洲渡上游的白虹峡附近,楚国境内的秦山和西瑶境内的郢山看来仿佛远古时原为一体,却被天江劈开两半似的,峭壁笔直地插在江的两岸。江水疾冲而下,白浪涛涛。
玉、石二人见过大青河的飞龙峡,但是壮观远不及此,不禁都呆了呆——玉旒云惯于叱咤,曾经对着《万里山河图》有把天下都握在掌中的豪情,但是看到这奔流不息的江水,她陡然觉得自己的力量是多么的渺小。
“这里是过不了江的吧。”石梦泉道,“看来得去白虹峡的上游——不过照咱们的地图,恐怕要过白虹峡有百余里才有渡头。而瞧这水势,咱们离白虹峡还有十多里地呢。”
“现在才管不了渡头。”玉旒云道,“你这血怎么止不住了?得要重新包扎才行——咦,看那边——”
石梦泉顺他所指望过去,见峭壁边上竟有一座茅草房。
“走,咱们上那儿去!”
“大人!”石梦泉谨慎地,“住在这样的地方,恐怕不是普通人。小心为上。”
玉旒云蹙眉一想:也有道理。她又四下里望望,有一株粗壮的松树,树冠如棚,而树根从土中突起,又好像是一张坐椅。便道:“先上那边去坐坐,我看看你的伤口如何。”
石梦泉始终还是觉得此处危机四伏,不宜久留,但是自己失血过多,腿脚一阵阵虚脱,逞不了强,只有答应了,随她到松树下暂坐。
先前包扎的布条现在已经浸透了鲜血,玉旒云看得直是皱眉。她尝试着拿手压住伤口,可是全不奏效。仿佛受伤痛苦的人是她自己似的,紧咬着嘴唇,直到咬出了血来,才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将手移到石梦泉锁骨上窝内,摸索到一处脉动,就紧紧地压住,伤口的血果然渐渐止住了。
石梦泉觉得头昏眼花,看世界都好像渐渐暗了似的。但见到玉旒云找到了止血之法,不忘鼓励她:“大人救了我的命了。”
玉旒云面上又是血又是汗,已经成了个小花脸。“别得意!”她说,“这法子是我从军医那里偷学来的,不是长久之计。得用草药使伤口合上才行。现在我没法□□去找草药,只有这样按着,赌一赌运气,让伤口自己合上了。”
“大人几时又学了医术了?”
“还不就是大青河?”玉旒云道,“你没醒过来那会儿,我什么医书也都看过了——不过我不是做大夫的材料。自己学那个,倒不如找个好大夫来……”住口不再说下去——好大夫林枢,最有嫌疑害他们至此的人。
石梦泉也不说话——现在不是浪费精力的时候。玉旒云所谓“赌一赌运气”指的当然不仅是伤口会不会愈合,而是在伤口愈合、她可以松手之前,漕帮的人不找到他们。他便合上眼想休息一下,可是一瞬,却见到一个人影在玉旒云的身后,即呼道:“小心后面!”
玉旒云一惊,一手还压着石梦泉的伤处不放,另一手抄起刀来就向后斩去。不过却劈空了。她身后站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手里拿着根竹竿,正好立在她的攻击范围之外——或者是眨眼之间就闪到了她砍不着的地方。这人能无声无息地到她身后,显然是个会家子。
“你是什么人?”玉旒云冷冷地问道。
老人不回答她的问题,用竹竿在地上探索着,道:“你……你们到这里来干什么?”
原来他竟是个瞎子?玉旒云轻轻地把刀晃了两下,老人全然不觉。这就好办些,她想。因道:“我们是路过的,在这里歇息。一会就走。”
“哦。”老人道,“既然遇上了,能不能请你们帮个忙?我就住在哪上面——”他一指那小茅屋:“刚才在林子里扭了脚,这石头滑得很,能不能扶我上去?”
你还用得着我们扶么?玉旒云看着老人纤尘不染的草鞋——玉、石二人穿过林子而来,身上都沾满了烂泥和青苔,这老人简直好像是飞过来的。
既然是瞎子就应该认不出他俩的真实身份。不知其用意,最好不要轻易得罪。石梦泉因道:“老人家,不是晚辈不想帮的忙,实在是因为晚辈受了伤,一刻不按住这伤口,就会流血不止。”
“哦,是么?”老人上前矮下身来——这动作看似从容,但玉旒云竟然来不及阻止,他的手已经探到了石梦泉的身上,一触到锁骨处,就笑道:“咦,小姑娘你倒很聪明啊!”说时,手指飞快地戳出,在石梦泉伤口附近点了几下,又轻轻一拂袖子,挥开了玉旒云的手——伤口竟然不再流血了。
玉、石二人都惊讶万分:“老人家,您……”
老人道:“我帮你们一个忙,你们也帮我一个忙吧。”
玉、石二人互望了一眼:若是他要取他们的性命简直易如反掌。石梦泉就支撑着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搀着老人的手臂,道:“老人家小心。”引着他朝那小茅屋走。而玉旒云见石头果然难行,就从旁边扶着石梦泉——她手一碰上去,立时大吃一惊:好像有一股奇特的力量拉着他们,腿脚竟似不沾地一般,飘飘然就已经到了小茅屋跟前。
老人微微一笑,推开了门:“过门都是客。我老头子一个人住在这里很久了,年轻人,陪我喝杯茶好么?”
他到底是何用意?玉、石二人好生不解。然而就在此时,听到远处一阵扰攘之声,有人叫道:“看,这里有血迹!一定是逃到这里来了!”接着就见到漕帮的人从树林里钻了出来。
玉、石二人不由大惊。但说时迟那时快,老人轻轻一推,他两人就进了茅屋。门在他们身后关上了。
漕帮众人转眼到了跟前。“看到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没有?”一个彪型大汉向老人发问,“男的好像受了伤的。”
老人挡在门前,竹竿在地上划着半圆:“看?我瞎了十几年啦。”
漕帮的人盯着他仔细看,发现他的眼珠子果然是不会动的。为首那大汉道:“老人家,那两个可不是什么好货色,打着虎威镳局的旗号在外招摇撞骗——”他向紧闭的屋门望了望,道:“您眼睛不方便,或许贼人进了屋也不知道。让我们看看——”边说,边要绕过老人。
“哎——”老人从容地一移就挡住了他的去路,“我虽然眼睛瞎了,耳朵却还不聋。我今天一天都坐在家门口,要是有人进了屋子,我总晓得。”
“这两人很是狡猾。”大汉说,又再次想绕过老人。可是老人还是稀松平常地一挪,又将他挡住。漕帮其余的人见状,就要从老人的另一侧强行闯到门前,但老人忽而向左移移,忽而向右挡挡,也不见他怎么深手抬腿,仿佛是多走一寸都懒得似的,但偏偏每一次移动都恰到好处,时间空间分毫不差,把漕帮众人牢牢地拦在门外。
漕帮中人见他如此举动,一发肯定玉、石二人是在茅屋里了,但是看老人的身手,就是他们全都加起来,也敌不过。那为首的大汉便示意众人先退下,自己朝老人恭恭敬敬地抱拳道:“前辈,在下漕帮严八姐。”
严八姐?玉、石二人相视一愕,虽身在险境,也不禁无声地笑了起来:这个大男人竟然叫做“严八姐”,他们还以为那必然是个女子呢?难怪方才被人识破!
老人并不还礼,只淡淡道:“哦。”
严八姐道:“我们漕帮和四方义师在此拦截樾国大将军玉旒云。刚才那里个年轻人形迹可疑,我等怀疑他们是樾国奸细。请老前辈以大局为重,把这两个人交给在下。若有什么得罪之处,他日定登门谢罪。”
“四方义师?樾国?”老人喃喃的,“不明白——你们抓到这两个年轻人,要如何呢?”
严八姐道:“自然是会同四方义师的英雄审问,让他们交代出玉旒云的行踪,好抓住这恶贼。”
老人道:“你们抓住了玉旒云又要如何?”
严八姐道:“这恶贼占我河山杀我百姓,当然是就地正法了。”
老人似乎轻轻地冷笑了一声:“几十年了,原来还是一样。”
众人都不明白他所指何事,可就见他用竹竿在身边划了半个圈儿。玉、石二人从门缝里看去,觉得他的动作漫不经心,而漕帮众人却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像是无形的手一般,把自己朝后推。大家全都站立不稳,踉踉跄跄直退出了丈余。心下无不骇异。
“妖法!”有人嚷道。
严八姐在江湖上打混已久,当然晓得世上没有妖法,这老人只是内功极为高强罢了。但是这一条也不比“妖法”容易对付。如果老人今日决意不把玉、石二人交出来,漕帮人用强攻,根本起不了丝毫作用,只会给自己多找麻烦。
好汉不吃眼前亏,他想,于是招呼手下:“咱们走。”带着人原路钻回树林里去了。
玉、石二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老人还在门口站着不动,似乎要用瞎眼监视着漕帮众人走远,过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转身推门进来,道:“一天到晚哪儿来这么多事?也不嫌麻烦。”
石梦泉知道漕帮人必然会去而复返,是他和玉旒云牵连了老人,因道:“老人家,晚辈们连累你了。这就走。”
老人道:“走?你拖累都已经拖累了,难道一走了之,他们就不会来找我的麻烦了么?”
玉旒云只觉老人行事古怪,猜不出他究竟为什么要帮自己,道:“我们不走,他们也会来找麻烦。既然本无区别,老人家您何苦留我们在这里?你这屋子可不宽敞,多两个人要喘不过气来了。”
老人呵呵一笑:“小姑娘的嘴巴倒厉害。那要多么宽敞的房子你才能喘过气来?将军府么?樾国将军玉旒云……原来现在有个樾国了……”
玉、石二人听他这样说话,都吃了一惊:什么意思?难道他居于此地消息闭塞,竟不知道樾国么?那这也太不可思议了!樾国自□□建元以来,已经有三十年了呀!
老人好像不用眼睛也能看见他们的惊讶,笑了笑,道:“干什么?这么些东一个西一个个国家,英雄狗熊一大堆,到头来不过就是一本史书罢了,究竟是能吃还是能喝?”
这叫什么话?玉旒云惊得张口结舌:天下霸业,多少人把一切都拼上了,就是为了在史书中占个一席之地,但老人却嗤之以鼻。然而话说回来,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的事也多得很——看这老人身手了得,当年说不定也是楚国武林中响当当的人物,现在不能呼风唤雨,却要隐居于此,肯定有隐情。
她正想着要不要接人家的话茬儿,老人已道:“怎样?你们是走是留,想好了没有?”
石梦泉以为多留在楚国一刻就一分危险,当然主张立刻走:“我们赶着要过天江去。还是早些动身为上。”
“过天江?”老人道,“你的肩膀伤成这个样子,还想过天江?”
石梦泉觉得莫名其妙:他又没打算游过天江,也不会自己撑船过去,关肩伤什么事?
“随便你们。”老人道,“要走就赶快——迟些那伙人就又要来找你们了。”
玉旒云虽然还是好奇这老人为什么要施以援手,但此刻并不是刨根究底的时候,望了石梦泉一眼:你真的能走么?
石梦泉点了点头。
玉旒云即道:“老人家,大恩不言谢。晚辈们日后若有机会,一定来报答您。”
老人摆了摆手:“朝上游走七里路就是过江的地方了——不要说日后报答,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等你老了,就知道了。”
玉旒云才没功夫听他教训人生的大道理,同石梦泉出了茅屋,按老人的指点朝上游走。山路崎岖难行,两人又要一直提防漕帮的人,所以行程相当缓慢,大约到了正午时分才走完了那七里地。
可是,山势依然险峻,水声隆隆如雷,——已经接近白虹峡了,悬崖外的江水奔腾咆哮这样疾的江流,怎么可能有渡口?就算有渡口,又要从哪里下到江滩上去呢?
玉、石二人都不解。又朝前走了一阵,忽然看到几个奇装异服的人——有男也有女,男人头上都裹着包头,外插一根绚丽的野鸡毛,女人则戴着精致的绣花头饰,手腕脚踝上套着亮闪闪的银铃,走起路来叮当做响,显得欢快无比。他们有的背着背篓,有的抱着孩子,说说笑笑,朝一条山间小路走去。
看起来不像是中原人氏,玉、石二人皆想:莫非是西瑶人?从哪里来的?难道这附近有渡口么?他二人也到近前看个究竟,只见小路一头是往山下去的,另一头显然是通往悬崖边——莫非是飞过来的不成?怎么可能!
思量间,又有三五个异族打扮的人走了过去,嘻嘻哈哈的,其中一个还抱了只山羊,咩咩叫唤。玉、石二人一发好奇,便逆着人潮朝悬崖那边走,到了近前,不由大吃一惊——
只见一条绳索横跨天江两岸,西瑶那边略高,楚境则稍低,一个西瑶少年用一条皮带挂在绳索上,正由对岸滑过来。玉、石二人探头朝悬崖外望望,底下正是天江上著名的白虹峡了,江面只有四丈多宽是天江全境最窄之处,上下游落差又大,所以奇险无比,上游的船只若不小心接近了这里,立刻就被卷入水底,撞击礁石而尸骨无存。不过这西瑶少年却丝毫不担心会掉落山崖,表情悠然自得,一边滑还一边哼着山歌,不时就到了楚境,站定了,看看惊愕不已的玉、石二人,用生涩的中原话说道:“过那边去,不走这里,往前。”说时朝更上游处一指。玉、石二人望了望,看见另一条绳索横跨江面,只是楚境略高,而西瑶处偏低,也有几个人正朝西瑶境内滑。
他们真是既惊且喜:这种凌空飞渡的法子他们在大青河之战时也用过,不过动用工匠和士兵,花了好大力气架铁索桥,似西瑶人这般一根绳索一条皮带就解决问题,实在也太巧妙了。
玉旒云上前摸了摸那绳索:“这是什么做的?就不会断么?”
西瑶少年咧嘴一笑:“铁,牛筋。”
这两样东西怎么能混到一处?石梦泉也上前仔细看那绳索。西瑶少年从旁打着手势:“铁,里面,牛筋,外面。”玉旒云在绳索钉入岩石处看看,才明白了过来:用十几根马鬃般粗细的铁丝拧成一股铁绳,再将十几根细铁绳拧成一根粗铁绳,外面包裹上牛筋,防止日晒雨淋的生锈,难怪坚韧无比经年不坏!
西瑶人的炼铁技术竟如此发达!玉旒云惊讶又佩服:这样的铁丝别说的樾国,就是一向以工艺精良而著称的楚国也是造不出来的。
“你们……”她问那西瑶少年,“为什么有船不坐,要这样过江?”
少年傻傻地一笑:“坐船,十文,交税,好多。”
原来是为了省船资且逃关税!玉旒云才明白过来:也就是斤斤计较的西瑶商人才会想出这种法子。
她和石梦泉谢过了少年,即往上游那去到西瑶境内的滑索走。不多时就到了,才发现西瑶人都是自带皮带,他们却没有。“攀过去也是一样。”石梦泉道,“不过几丈远而已。”说着,就抓着绳索意欲过江。
但是这一动作却牵动了伤口,冷汗立刻涔涔而下。
玉旒云见了,道:“你行么?”
石梦泉勉强一笑:“我又不是纸糊的。这点小伤都扛住,以后也不要再上战场了。”边说,边勉力抓着绳子朝悬崖边走。
“等等!”玉旒云一把拉住,“不要冒险。”
“没事……”嘴上虽是这么说,不过心里却已没有底:老人封住了伤口附近的穴道,虽然止了血,却让他手臂一点力气也没有,这样真的能过天江去么?啊,难怪老人给他们指路时要提到他的肩伤……
“咱们回去。”玉旒云拦在他的面前。
“要不……我们往白虹峡上游的渡口去?”石梦泉不想再耽误时间。
玉旒云摇摇头:“你现在这样,到上游再遇到漕帮的人,咱们占不了便宜。”
怎么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候拖累她?石梦泉感到万分懊丧。
玉旒云笑笑:“西瑶皇宫又不会飞了!咱们就迟几天也无妨。走吧!”说时,竟率先朝来路返回。
石梦泉愣了一会,才追上她:“大人……”
“你不要再说啦。”玉旒云打断他,“我刚才不是说过了么?叫你不要担心行程,没有你,我到了西瑶也没用。”
石梦泉心中百感交集,千言万语却只化成了一声“是”,便再也无话,默默地跟着玉旒云朝回走。
堪堪回到第一道滑索处,就见那神秘老人拄着竹竿站在路中央,雪白的须发随风飘舞,仿佛仙人。“呵呵,”他笑道,“如何?要不要跟老头子我回去歇歇?顺便敷点草药?”
石梦泉皱着眉头:他真的是瞎子么?
玉旒云也暗自思索:这老头儿真是古怪——若有恶意,我们何能逃出他的手掌心?根本不必搞出这许多花样。但若没有恶意,我们与他素昧平生,他何必来帮我们?前思后想,都说不通。不过,在军中历练得久了,她有胆色在一片混乱中做出“快刀斩乱麻”的决定,便想:也罢,反正是斗不过他,也走不了,且看看他要干什么!当下道:“老前辈盛情,晚辈们怎好推辞?”
老人听言,哈哈大笑:“年轻人就是这样,老人家跟你说过的话总是不信,非要自己走了弯路,才发觉。不过你们两个娃娃还算聪明,不固执己见,那些似茅坑里石头一般明知道行不通还要去撞墙的,最叫人讨厌了。”
玉旒云一向心高气傲,最恨别人教训自己,但在这老人面前却也不敢发作。
老人招了招手,道:“跟我来吧!”转身迈步往山林中走。
玉、石二人一惊:怎么不回那茅屋去么?可又无其他选择,只有跟上。
老人在前健步如飞,玉、石二人奔波已久,加上石梦泉又受了伤,走着走着就微喘了起来。好在没半个时辰,他们已经在一个山洞前停下。看洞口有一小方菜地,又有个架子晾了几件衣服,显然是住人之处——原来老人的住所不是那茅屋,而是此地。
“跟我进来吧。”老人说,同时自己就钻进了洞去。
石梦泉忧虑地看看玉旒云,而后者只是四下里张望,这便看到山洞旁边有一个坟茔,前面矗立着一块不规则的石头,上刻“华重翦”三个字,虽然天长日久,日晒雨淋,但研究银钩铁划,遒劲非常——但是不像是悉心雕琢,倒似用利器一次书写而成。
华重翦?不知和这神秘老人是什么关系。玉、石二人互相望望,愈来愈好奇,真不知洞里等待着他们的什么。可是两人忽然又同时一讶,道:“难道是——”把这三个字倒过来,可不就是“翦重华”么!神农山庄里听那人提到过,似乎是多年之前在中原武林“一人独大”的一个人物,在江湖上引起了不小的动乱。他竟然归葬于此?还被人把墓碑上的名字倒过来写?
又或者他没死?也许这神秘老人就是翦重华?一念及此,玉旒云不由兴奋得心跳加快:那他制住这帮武林匹夫可不就像踩死蚂蚁一般的简单?有他相助,自然再不怕漕帮。不过,她细一思量:听那岳掌门说,这事连他自己都没经历过,那岂不是过去了五十多年?看这老人的年纪,倒不像有七十岁呀!
石梦泉轻声道:“大人,真的要跟进去么?”
玉旒云眯起眼睛,笑道:“难道你想要咱俩变成‘茅坑里的石头’么?”说着,已经走进了山洞去。
石梦泉跟着她,一直朝里,越走越黑暗,渐渐已是伸手不见五指。但好在并无岔路,约莫半柱香的功夫,又看到天光,再行片刻,便豁然开朗,到了山石环抱中的一片空阔之地。那里建有三间木屋,虽简陋却也齐整。老人就坐在当中一间的门口,道:“小姑娘,这里够宽敞了吧?”
玉旒云笑笑:“前辈将我们从漕帮人手中救出来,又这样招待我们,晚辈们哪里还敢嫌弃?”
老人哈哈而笑:“小姑娘,你不老实。别以为老头子我看不见,你就可以骗我。你现在心里一定想:这老儿骗我们来这里做什么?一定没安好心——是也不是?”
玉旒云不待答,石梦泉已抢先道:“前辈误会了。您施以援手,晚辈们怎么敢胡乱猜疑?只是,晚辈们也实在不解,咱们萍水相逢,前辈何必要因我们和漕帮结下梁子?”
老人拈了拈胡须:“还是你这小伙子比较老实,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好吧,那我也跟你直说——我就是看不惯漕帮的人,遇上他们就要跟他们过不去,行了吧?”
这叫什么理由?玉旒云想道:你说我不老实,自己还不是一样讲糊话?然而怕被老人听出了心思,这次不敢轻易开口。
但老人还是猜透了,道:“信也好,不信也好,你们两个娃娃身上没什么是我想要的——其实这天下也没什么我老头子想要的东西。六十年来我插手的第一件江湖事,不能让它有头没尾。你们就在我这里把伤给治好了,然后该上哪里上哪里去。我管你是什么樾国也好,什么也罢,都不干我屁事。”
六十年!玉旒云计算:看年月,倒和岳掌门说翦重华的事对得上,不过横看竖看,这老人也没过七十岁呀!
“小伙子!”老人叫石梦泉,“我左手边那屋里有伤药,你自己去拿了用。”
石梦泉还不及答应,又听老人叫玉旒云:“小姑娘,我右手边那间是厨房,什么都不缺,你且做饭来吃。”
什么!玉旒云差点没跳起来:难道看她是女子就理所当然差遣她烧饭么?别说她打小男装长大,就算不曾如此,以她贵族小姐的身份,也绝对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这老头儿,真是欺人太甚!
石梦泉当然明白这其中是隐情,赶忙使个眼色,表示自己先去敷药,然后就来准备吃食,让她不要着恼。
玉旒云点头,不过表情还是愤愤,一动不动地站着,考虑如何从这老人的口中套出话来。石梦泉则自己去找了金创药来处理伤口,唯包扎不易,所以走出门时还显得狼狈万分。玉旒云见了,就帮他把绷带结好。他说声“谢谢”,又自到厨房去。
老人坐在门口,直摇头。
“你只要有得吃就行了,”玉旒云知道说谎迟早会被看穿,所以也懒得假装客气,“管是谁做的呢?”
“呔!”老人竹竿一敲地,“我老头子当然有得吃就行。你这死丫头将来嫁得出嫁不出,我才懒得管!”
什么话!玉旒云心中怦然一动,不过旋即又恢复常态:“既然懒得管,大家都消停。”便不再盯着老人,自己一边打量周遭的环境,一边继续计划着下一步的行动。
可是没多久,她就听见一阵清脆的淅沥哗啦声。回身看看,老人不知何时在屋前摆起了一张桌子,上布棋盘,正自己和自己下棋。
这可真是希奇了!她想,围棋棋子都是一样大小,无论黑白,老人自己和自己下棋,怎么能知道何处是黑子,何处是白子呢?即使记性极佳,能记个十几二十手,到了百手之后就怎么也不能记住了呀。
一时好奇,她走到了老人跟前。看棋盘中已经落了百余子,黑子从容不迫,白子步步进逼,正是斗得激烈。老人左手落下一枚白子之后,棋盘中央形成一条近四十子的“大龙”,黑子的形势顿显危急,所以他右手持着黑子,凝神思考,久而不决。
玉旒云当然学过棋,不过并不精通,也不喜好,只是想看老人怎么能记住这样复杂的一个棋局。她静观了片刻,见老人把黑子在“去二八”位上轻轻一放,顷刻间,大龙被围成了一条死龙,黑子反败为胜。
饶是玉旒云并不好此道,也惊地不由“呀”地叫了一声,暗叹这一着的厉害。
老人皱了皱眉头,没理她,左手复又拿起白子来,思索如何扭转局势,良久,将棋子一丢,叹道:“输了。”
“怎么这就认输了?”玉旒云道,“还有余地呀!”
“观棋不语。”老人道,“你这丫头,你说余地在何处?”
玉旒云道:“总之未到最后就有余地。”她拿手一指“上九二”位道:“白子为什么不走这儿?上九二。”
老人轻蔑地一笑,道:“就依你走这里。那我黑子走这边——”说着又指了指“平十八”位。
玉旒云想了想,出个意想不到的怪招,走了“上二二”位,老人冷冷一笑,道:“胡来。那我走入二七。”玉旒云不服他小看自己,又继续在棋盘上比画下一步棋。老人却全然不把她当一回事,有时连想都不用想,就有了应对之策。老少二人也不真用棋子,就靠口述手划,较量起棋艺来。
大概走了二十余手,玉旒云一边要思考对策,一边要记着棋局,已经有些力不从心。她看白子似乎的确气数已尽,再难有转圜的余地,但又不肯就推盘认输,依然苦苦寻找黑子的破绽。终于在右下角寻到一片黑棋,只有一□□气,即大喜道:“我下这里。”
老人问了方位,呵呵而笑:“小姑娘,那里老头子我落过子了。”
玉旒云道:“怎么可能?”
老人道:“你不信?我来指给你看——你走的‘上九二’是第一百八十七手,我走的‘平十八’是第一百八十八手,接着……”他果真如此这般一步一步算给玉旒云看,分毫不差,到这时,黑子是不认输也不成了。
玉旒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老人道:“怎么样,小姑娘?你服了没有?”
认输可以,服输可不是玉旒云的作风。她嗤笑道:“这又如何?那前一百八十六手都是你自己精心布置好的。你早就想让黑子赢,我再怎么补救也无济于事。”
“嘴硬!”老人喝道,“输了就输了,还强词夺理。”
玉旒云就偏要强词夺理:“是你自己输给你自己,左手输了右手。我可没有跟你下。”
“你跟我下就能赢了么?”老人冷笑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
玉旒云这样的性子是最容易被人使激将法的。她自己也知道这个缺点,是以行军打仗的时候,每每遇到这种情形都要再三考虑,有时还得要石梦泉一再劝阻,才能克制一时的冲动,不至妨害大局。但今日不过是无伤大雅的游戏,就放任一下也无妨。因道:“下就下,难道还怕了你!”
老人道:“哼,年轻人都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边说,边去收拾棋盘上的棋子,只见他左手取黑子,右手取白子,一行取,一行往钵里放,没有一个拿错的。这样的记性,叫玉旒云不得不佩服。
“我跟你比试可以。”玉旒云道,“不过咱们得用棋子,不能光拿手比画,那可不叫下棋。”
老人“哼”了一声:“随便你,便是要我让你三四子你也赢不了。”
玉旒云也“哼”了一声:“别把人看扁了,没听说过‘后浪推前浪’么?”
老人嘿嘿一笑:“当然听说过,老头子今天倒要看看你这小丫头有没有本事叫我‘前浪死在沙滩上’,哈哈!我不欺负小孩子,你执白先行。”
玉旒云也不客气,就拈了两粒白子到对角的“四四”位上落“势子”,这是围棋开局的规矩。可是老人却一把拦住了她:“那种下法太单调了,只能在中盘决胜负,不过瘾。咱们不要落势子,随便下,那才有意思。”
玉旒云愣了愣:她少时学棋时就是从落势子开始的,然后“起手三六,应手九三”都是前人总结的经验,如今竟不要势子了,那该如何下法?但她只是犹豫了片刻,即豁然开朗:没有规矩那才好,可以杀个痛快淋漓!当下就想把棋子找个离奇古怪的位置随便放下去,好好刁难一下这老人。但将落子时,转念一想:“他不爱人家下四四位中盘对决,说明他不擅长在中盘拼杀,我就偏偏来逼他到中盘,看他奈我何!”因“啪”地一下,将第一子落在了“去四四”上。
老人哈哈大笑:“你这小丫头竟有牛脾气。老头子陪你玩!”便在“上四四”上落下一子。
玉旒云并不怕他威胁,继续在“入四四”上落子。老人也就果真陪着她,在“平四四”上下了第四手。接着玉旒云走“平三六”,老人应“平六三”,玉旒云走“入十四”,老人应“去三六”……一步接一步,转瞬就下了三十来手,双方都在周边各自布局,没成什么气候。
这老头儿,老不跟我交锋,也不知转的是什么主意?玉旒云暗想:棋局如战场,不过又怎及战场上那样瞬息万变生死一瞬?想我堂堂樾国大将军,千军万马也应付得来,在棋盘上玩点儿小把戏,还能难得倒我么?我总要逼他来决胜负才好!
便细细将局势考量了一番,想出一记狠着来。
“怎么样,年轻人?”老人道,“你不是现在就要推盘认输吧?”
“笑话!”玉旒云道,“哪有三十来手就认输的?”她将棋子轻轻在瓷钵边上敲着:“老人家,要是我赢了,你当如何?”
老人哈哈笑道:“八字还没一撇就开始飘飘然了!你这小丫头,老头子今天要好好修理你。”
玉旒云道:“你也不要先说大话。要是我赢了,怎样?总要赌点什么吧?”
老人拈了拈胡须:“虽然老夫什么也不需要,不过跟你赌一赌也无妨。你要是赢了,只要是老头子我能做得到的事,你可以说一样,我一定给你办到。要是你输了……哈哈,这个不说也罢。我可以跟你下三百局,你只要赢一局,就算你赢了。”
“好!一言为定!”玉旒云落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