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梦泉当夜接管了东台大营,一切顺利。屈恒则是先被了押下了,次日才解回京中候审。当然,这一变故赵王早已得知——几乎是石梦泉人一离开兵部,消息就传到了赵王府。当初打算用屈恒的这个痛脚稳稳地拿住他,让他为自己办事,岂料竟这般凑巧让翼王撞上?满府的谋士无不暗叫倒霉。不过,再回头细想,翼王当真是个纨绔子弟吗?原本看她一眼都嫌烦的玉旒云难道不是因为和他订婚才一跃成为内亲王,进了议政处,又带了种种麻烦的吗?也许翼王也是合谋者?
戚县牢牢掌握的玉旒云的手中,如今东台大营又被石梦泉接管,九门有潘硕,禁军和护军——宫里传来消息,也让玉旒云正式收回。情况相当的棘手。
“还好东台大营里还有不少下级军官是王爷的人。”有门客道,“禁军和护军里也是如此——其实只要有禁军里的那些人,再加上咱们的这些江湖高手,到时一举将皇帝拿下,玉旒云还能玩什么花样?”
赵王道:“说的倒容易——宫里出了乱子,戚县的兵队,还有那些现在由刘子飞带着的兵队会回师勤王的。戚县的只有硬拼了。但是东台大营既失,必须叫敏儿带北疆的部众回来才有胜算。不过途中定然会被阻拦——刘子飞如何管得住玉旒云的兵?得把这些人远远地支开才好。明天老夫就到议政处再催一次——既然玉旒云弄了银子回来,赈灾的队伍就应该继续前进。”
这样打算着,次日自然也就如此做了。那天议政处里格外热闹,因为翼王陪着未婚妻一起来办公。廉郡王、雍穆公等都是翼王的酒肉朋友,见他办差归来免不了要寒暄一番——翼王之前是出了名的厌恶政事,常常带着鸟笼蟋蟀罐子来议政处,而大部分时间干脆不出现。廉郡王、雍穆公等见他今日抱着手札、奏章正正经经地出现,都纳闷,就暗里问他:“十四爷,莫非你转性了?”
翼王呵呵笑道:“内亲王身体还没全好,我做未婚夫的,怎么能不帮她分担些?”
廉郡王苦着脸低声道:“唉,分担?依我看,最适合你宝贝未婚妻的养生之道就是你赶快把她娶回府去,然后好好振一振你的夫纲,别再让她出来抛头露面搀和朝政。她才进议政处个把月,已经鸡飞狗跳,长此以往,我们都没有活路了。”
翼王还之以苦笑:“二位看我像是个能振夫纲的人么?若我敢在内亲王面前振夫纲,没有活路的恐怕是我吧?”说罢,摊了摊手,回到面如寒霜的玉旒云身边。
人到齐了,就开始议事。议题一项一项地进行。屈恒的事本来没有大到要惊动议政处,不过因大家讨论黎右均的主审人选,推了雍穆公,翼王就“顺带”把屈恒强奸民女这桩人间惨剧也托付给雍穆公来主持公道。不过他这一“顺带”,顺带出了他在虎脊山发掘冤情的来龙去脉,那苦主如何可怜,往事如何悲惨,他直说得口沫横飞。
众人皆想:翼王这是打算在玉旒云面前表现一番呢?不过看玉旒云的表情,冷漠如常,显见着马屁没拍对。终于,赵王忍不住咳嗽了两声,道:“贤侄,既然你如此任侠仗义,你也和雍穆公一同去主审好了。今天这议政处里还有许多别的事要商议呢!”
听他这样说,翼王才抓抓脑袋,很不好意思地看了看玉旒云,道:“内亲王,莫非我耽误大家了?抱歉抱歉,回头我请大家到我府里来听戏……”
后面的话被玉旒云一眼瞪了回去。“赵王爷看来是有要事。”冷冷地,这是她进了议政处的门之后说的第一句话,“那就请王爷先说吧。”
赵王瞥了她一眼:“老夫要说的也跟内亲王有关——之前因为假银事件,你那些前往甘州赈灾的挖河的部众都暂时驻扎在了宛城。如今鼎兴银号捐了白银四十万两,应该下令让士兵们继续前进了吧?”
玉旒云淡淡的:“果然应该如此。不过我听说刘子飞将军身体不适。”
“身体不适?”赵王几乎冷笑出声,“老夫怎么没有听说?莫非刘将军和内亲王还有书信往来么?你们二位何时私交这般好?”
玉旒云道:“我和他当然没有什么私交。这是我今天来议政处之前在兵部听说的,王爷不信,大可以去问问。”
赵王瞪着她:既然敢叫自己去问,肯定是胸有成竹的。心中暗一盘算,道:“内亲王从兵部得来的消息,想是假不了。不过,此去是挖河,又不是打仗,刘将军暂时留在原地休息,也不至于让河工无法进行——相信内亲王带出来的几个督尉对河工之事胜任有余。”
玉旒云“哼”了一声:“本来自然是胜任有余,只不过,他们都病了。”
“岂有此理!”赵王听这话竟有和自己抬杠的意味,不禁怒道,“哪有全都病了的道理?内亲王不要同我说是因为你先前病了,所以你的好部下们也都跟着你一起病?”
“王爷这话才叫岂有此理!”玉旒云尖刻地,“你岂不知道有疫病么?不知刘子飞这厮是怎么带的兵,居然搞得军中疫病流行——哼,要是只他一个人病了,犯得着我去担心?他竟然弄得全军病了一半的人,我迟早要找他算帐!”
赵王将信将疑:不错,假如是刘子飞病了,不消惊动兵部,应该是因为军中出现瘟疫才对——若真疫病流行那这些人也无力阻击悦敏,当不足为惧。只不过,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多半是玉旒云的花样!得要暗中查清楚才行。
怕打草惊蛇,就暂时不露声色:“若如此,等兵部把疫情报上来,大家商议了再决断吧。甘州的旱灾和河工也拖得太久了。”
议程这才继续下去。后来并无什么争执,主要是并没有玉旒云关心的话题,而赵王的心思又全在查证刘子飞军中疫病之上。风平浪静地,这一日的公事就办完了。大家相互道别,出了门口,翼王笑嘻嘻地粘到玉旒云身后:“你倒也算神机妙算嘛!”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玉旒云不耐烦地。
翼王笑道:“我是真心赞你呢!这猎狐狸的计划——除了利用小愉这招臭棋以外,其他的都环环相扣,滴水不漏,连时间也卡得刚刚好——这头派兵出门,美其名曰赈灾挖河,那头你就查出假银两,命令部队停止前进,不偏不倚地掐住了从北疆南下进京的要道。同时你叫鼎兴银号帮你筹集银两,而国库一充盈,你又料到赵王会调走你的军队,所以弄出个军中瘟疫事件——厉害,真是厉害。我们两个联手,天下还不迟早是我们的囊中之物?”
玉旒云不理会他——这些如何是自己的安排呢?都是郭罡的所为啊!这个人虽然不在京中,但是竟好像有千里眼顺风耳一般,局势的每一点变化都脱离不了他的应变之策。不,他并不是靠分析时局来思考应对,而是早在离京之前就已经部署好了一切。他仿佛早已看透,每一个人,每一点心思,每一步行动,没有他料不到的。当事情按照郭罡的设计发展时,玉旒云会有不自觉地欣喜,是那种可以超然物外,掌控一切的快感。但同时她又有深切的担忧:这个如此有能耐的人,究竟有何居心?如果他想要摆人一刀,谁能防的了?
正是因为这样复杂的心绪,郭罡临行锦囊中的一条交代,玉旒云到现在还没有做——他要她一纸手令,交托军队的全权指挥。“务必在九月底之前送到,切切。”
这手令要是发出去,岂不就是将一切都交在这个人的手中了么?这个人,到底值不值得信任呢?或者,最终并不需要动用那些人马,就可以将赵王解决。反正现在禁宫、九门和东台大营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念到东台大营,自然就念到了石梦泉——靖杨之时为了黎民百姓而起争执,她认了,是她的错。如今竟然为了愉郡主而闹得不开心,这算什么?真是越想越不平。
“内亲王?”翼王见她出神,唤了一声。
“做什么?”玉旒云没好气。
“我是想说,当日刑部大牢里那出好戏虽然我没有亲见,但是也猜了个大差不离。”翼王道,“你那么紧张你的谋士——叫郭罡么?现在他是在刘子飞的身边吧?”
“如何?”玉旒云皱着眉头。
翼王摇摇头:“这人很有些本事嘛,不知这一次猎狐的计划有多少是出自他的手笔?他是什么来头、可不可信,内亲王你都查清楚了么?”
正说中了玉旒云的心事,然而她不能叫翼王知道自己的担忧。因而假装欣赏步道边装饰着的菊花,掐了一朵下来,闻着,道:“郭罡是我的人,不需要你操心。”
“我们是盟友,怎么不需要我操心?”翼王道,“不知底细的人最好尽快处理掉,否则将来必是后患无穷。”
“自以为知道底细的人有时才应该尽快处理掉。”玉旒云冷笑,“我该去提醒一下皇上才对。”
她的话绕了几个弯儿,翼王愣了愣,才反应出是骂自己:“你这样阴险地笑,真是迷死人了。不过你方才那句话,还是留着提醒你自己好了。”
哼,玉旒云想,不错,我要是早知道你并非草包一个,早些把你处理掉,现在也不至于被你恶心。“你的废话都说完了么?”她道,“说完了就快去做你的正经事——你的石头人也该出场了吧?光是站在这里惹我讨厌,难道你是如意算盘就能打成了?”
“我很讨厌吗?”翼王笑看着玉旒云,突然把手向她的脸颊上探了过来。玉旒云惊怒无比,可翼王出手极快,她根本就来不及躲闪。不过翼王的手只是在她的面前一晃,接着便夺过了她手中的菊花。她还未反应过来呢,菊花已簪在了她的发间。
“既然你已经是我的未婚妻,又是我重要的盟友,应该尽量发现我的好处才是。”他盯着她,然后笑了笑,仿佛发觉这句劝告实在徒然,就摆摆手转身离去。
玉旒云看着那背影,真恨不得手里有一把匕首可以掷出去,直插入这人的后心。然而,她既没有匕首,也清楚自己并非翼王的对手。所以只能拔下了头上的那朵菊花来,狠狠地砸了出去。
赵王这天一出宫,立刻就立刻派人去打探刘子飞那里的消息。他派的人是姜白,这其中的用意自然是:假如真的疫病流行,自然很好,假如是弄虚作假的,以姜白的本领让他们真的病起来也非难事。
姜白去后三天还未有消息。这期间西京之中已经有翻天的架势——黎右均三司会审,自然还是一口咬定幕后主使乃赵王和悦敏,因为假银事件街知巷闻,老百姓无有不在茶余饭后讨论这桩公案的。而愉郡主畅音阁轻生一幕,一方面赵王授意人可以宣扬,一方面世上本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快也就尽人皆知。这两件事被联系在一起,一切就变得扑朔迷离:赵王真的有所图谋?有人污蔑这位开国功臣?酒肆茶寮,到处都可听到各执一词的争论。还有那“肖家娘子树下走”的诗,更为这迷局添上了一抹传奇的色彩。
又过了两天,赵王开始有些焦虑,不知姜白出了什么状况。偏偏这时候,翼王运到钦天监的石头人开始显出其麻烦来了——本来钦天监的官员心里都明镜似的:来自皇陵重地,又有此等诗句,对着这种东西,谁要说错了一句话,必然人头落地,是以大家都支支吾吾,推说占不出个所以然来。可消息偏偏就在宫里传了开,从石人会发光,到石人会说话,甚至石人到夜里就活过来,越传越有鼻子有眼。显见着背后有心人在做文章,赵王的名讳,以及大家不敢出口只敢用眼神表示的“谋反”二字,越来越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
“不用说,看来老十四一直也在装傻充愣。”赵王道,“毕竟是一母同胞的兄弟,连手段都差不多!”
“就不知翼王和皇帝是一伙,还是自为一派?”
“这有何好深究的?”赵王道,“总之非友即敌,但凡敌人,就一定要铲除,无非先后罢了。”
诸门客听他的意思,晓得现在不是专门对付翼王的时候。有更迫切的问题需要解决。“玉旒云虽然夺回了禁军、护军的兵权,又让石梦泉掌管了东台大营,但应该也没那么快把我们的人揪出来。”有人道,“至于刘将军那边的部队,反正离京城还远,远水解不了近渴。我们索性就一不做二不休,夺取大权,谅他们也救不及。”
“虽是这样,”赵王道,“可是,要有个由头才好起事。本来是想用黎右均把假银的事推到玉旒云身上,说她狗急跳墙要造反。但现在黎右均也用不上了……玉旒云这个可恶的黄毛丫头!”
“既是黄毛丫头,自然算计不过王爷。”发话的是康申亭。
赵王不喜欢这个马屁精,算来,玉旒云和石梦泉同自己的第一次交锋就是在南方七郡,在康申亭的治下!如果不是怕别人说自己是个无情无义的主子,他才不会把康申亭保下来!便皱了皱眉头,不答话。
“小人正替王爷想了个由头呢!”康申亭接着道,“王爷请想,现在朝中除了王爷以玉旒云的势力最大,她一直和王爷作对,又借着跟翼王定婚成了内亲王。王爷手里不是掌握着她身世的秘密么?何不趁次机会将这个秘密公诸于世,说玉旒云连同翼王企图造反,那石头人和两句歪诗都是玉旒云捏造出来污蔑王爷的……”
“你懂什么?”赵王道,“玉旒云和玉朝雾是楚国公主这事,我们并没有证据——只要皇帝和皇太后抵死不认,外间岂有人相信?就算真的有证据,玉旒云对樾国比楚国不知好多少倍——每次攻打楚国的时候,玉旒云最积极不过。她之前不管是真病还是装病,京城内外甚至全国上下都当她是操劳国事鞠躬尽瘁呢!你说她为了一个差点儿把她送上死路的楚国公主身份而要造反,除非傻瓜,否则没人会信。”
左也行不通,右也行不通,众门客挠头起来,有些在心中暗暗埋怨:之前有许多的机会都因为赵王的犹豫而白白错过,如果大青河的时候就举事,现在不是早就坐上王位了吗?就算现在硬碰硬,凭着江湖高手硬闯进宫去把皇帝太子玉旒云等等全都杀了,到时木已成舟,就算戚县的兵队来勤王还能怎样?说不定别无选择也就直接投诚了呢!就应该先分出高下,再计较民心向背和史官之言。
当然,这是牢骚,大家也都清楚越是接近决战的时刻越是要小心计划,不能行错半步。于是都埋头想对策。从中午到黄昏,多少计划被提出来,又被推翻,毫无进展。眼见着这一天就要过尽了,突然听到有人在敲密室的门。暗号没错,因放他进来,原是宫里博西勒处的太监。
“娘娘有东西要奴才带给王爷。”太监掏出一个上了锁的匣子来——这是赵王让博西勒传递消息用的,钥匙在博西勒处和赵王府各有一把。博西勒初初进宫得宠时,这匣子经常往来禁宫与王府。但是自从她被识破了身份,已经很久没有传回过任何有用的消息了。赵王甚至想过,这女人再无用处,又把悦敏迷得神魂颠倒,也许除掉了更好。这时她能有什么机密带来?便狐疑地取钥匙打开看看,见里面是一些烧残的纸片。
“娘娘没有交代你什么话么?”他问。
太监道:“这些是容妃娘娘从奉先殿里得来的。从重阳起,皇后娘娘就在奉先殿里斋戒抄经,今天是最后一天。她走了之后容妃娘娘就在香炉里发现这些。因为上面写的好像不是经文,所以娘娘觉得奇怪,就拿来给王爷看。”
赵王拧着眉头:玉朝雾这个女人像一段木头似的笨。她到奉先殿里焚香念经,就算烧了点纸,能有什么要紧的?随便拿手指在碎片中拨了拨,所能看见的无非“皇天后土”“列祖列宗”之类的只言片语罢了。
“罢了,你去吧!”他挥手想打发那太监。但这时却忽然看到有一张碎纸上画着飞鸟一般的图案。惊了惊,拈起那张纸片来仔细端详。
众门客注意到他的神色,都问:“王爷,这鸟儿有什么特殊?”
赵王没有立刻回答,只又问了那太监一次:“容妃娘娘确定这些是皇后烧的?”
太监点头:“一定没错。这七天来只有皇后娘娘带着凤藻宫的太监宫女在奉先殿,这些纸片是在大殿的香炉里发现的。大殿只有皇后娘娘才能进。”
“好!”赵王道,“你去领赏。回去告诉容妃娘娘,这件事暂时不要和任何人说。”
那太监欢欢喜喜地出去,赵王才指着那纸片上的图案对门客们道:“这个不是普通的鸟儿,这是一只老鹰。”
那又有何特别之处?门客委实不明。
赵王道:“你们不是当年从龙的老臣,自然不认的这个。这只鹰是我大樾太祖皇帝的结拜兄弟舒鹰的标识——”当下就把樾太祖如何跟舒鹰一同起兵,又如何兄弟反目,最后在金台城将舒鹰打败,又下令诛杀舒鹰全族的事简略地说了。“太祖十分忌讳别人提起他跟结义兄弟手足相残,一切跟舒鹰有关的人、物,统统都是大忌。如今宫里竟然出现舒鹰的标识,实在是一件奇怪的事。”
“莫非皇后跟舒鹰有关系?”康申亭道,“也就是说,玉旒云跟舒鹰有关系?”
“不可能!”赵王道,“玉朝雾姐妹俩来自楚国,这是确凿无疑的。就算她们并非真正楚国的金枝玉叶,但总也是贵族之后。看玉旒云的年岁,和金台城之役差不了多久,但玉朝雾出生时显然太祖皇帝还没有和舒鹰分道扬镳,说不定那时太祖皇帝连我大樾的国号都还没有定出来——楚国自认是天朝上国礼仪之邦,一向称我们是蛮人,他们的贵族之家怎么也不可能接受和蛮人联姻生下子女的吧?更加不可能让蛮人做了他们的高官。”
众人一想,也是——况且若那时舒鹰还是樾太祖的好兄弟,他那一派的人前途不可限量,谁会逃到楚国去?
赵王将匣内的纸片倒在案上:“来,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
门客们只有一齐凑上来研究。不时,大家就将无法辨认的残片都挑到了一旁,又把那些“皇天后土”“列祖列宗”分了出来。剩下的除了画了老鹰图案的,只有四张,其中一张上是清晰完整的“贺城”两个字,另一片则写着“丰州”的,余下的分别是一个“林”字和一个“石”字。
“贺城县——”康申亭道,“石梦泉不是刚刚从那里回来么?如果‘贺城’和‘石’是这样解释,那么‘林’和‘丰州’又是什么意思?”
“舒鹰那个流落在外的小媳妇就姓林,”赵王道,“是丰州人氏。”
“这岂不就都连上了?”康申亭道,“石梦泉一家跟舒鹰肯定有些什么关系。他娘和姑妈就在皇后身边。她们到奉先殿里秘密祭奠舒鹰……”
他这样一联系,别的门客也都有了灵感,各抒己见地猜测道:也许舒鹰小媳妇儿就藏在贺城县,石梦泉一家本都是舒鹰党的,这次终于寻访到了舒家的人——说不定舒鹰还有个遗腹子,现在他一党的人准备联络旧部,夺回政权……又有可能……石梦泉自己就是舒鹰的后人?
想到这一种可能性时,大家几乎拍案叫绝:一个流着舒家血液的人,就等于脑门上刻着“造反”两个字。玉旒云同他是一伙的,两人握有兵权,还不是有所图谋么?只要把这事公布出来,变乱在所难免,赵王即可渔翁得利!
苦闷了一天终于看到胜利之光,众人都兴奋地望向赵王。岂料,后者的眉头竟锁得更紧了。“你们不觉得这其中有蹊跷吗?”他道,“除了一些废话,唯一能辨认的就是舒家标记和这两个地名两个姓氏,好像是故意要把人的思路朝那个方向领似的,一定要叫我们把石梦泉和舒鹰联系起来。”
“也许是天意?”康申亭道,“这是老天要帮王爷——玉旒云刚把东台大营交到石梦泉的手上,老天就把他的身份暴露了出来。”
“世上岂有‘天意’这种东西?”赵王瞪了他一眼,“街市中传唱的歌谣和来自虎脊山的石头人——难道这还不足以说明一切天意都是人为吗?”
“王爷的意思是……有人故意弄出舒鹰的标记来给咱们看?”
赵王抚着眉心:“舒家的人若真的暗藏在了皇后的身边,且图谋不轨,要刺杀皇帝易如反掌,为什么等到今日还不没有动静?如果只是想安安份份地过日子,又何必来到宫中?就算是凑巧来到了宫中要偷偷祭奠舒鹰,何必明目张胆到奉先殿?即便是特地到奉先殿替舒鹰一偿心愿,也不会这么不小心连祭文都不烧干净,还偏偏让容贵妃发现——无巧不成书这种事,当真是只在评书里才会出现。这事十有八九是旁人栽赃嫁祸。”
听他如此分析,众门客也都皱起了眉头:“不知这栽赃的人有何企图?究竟是敌是友?”
“既然栽的是石梦泉,显然不会是玉旒云那边的人。”有人道,“谁想利用我们对付玉旒云?皇上?翼王?都不可能呀!”
“更奇怪的是,栽赃也有好多种办法,”又有人道,“贪污受贿杀人放火,岂不比跑去奉先殿放几片碎纸再让我们来慢慢联想要容易吗?为何偏偏选这个?”
“说石梦泉贪污受贿杀人放火,会有人信么?”另一人道,“这种消息递到兵部去,肯定立刻当成诽谤的。”
“那说他跟舒鹰有关系就有人信了?”头一个不服气,“他父亲是一介农夫。皇上刚刚才给了他恩典回去重修陵墓。此事尽人皆知。若凭着几张碎纸硬说他和舒鹰有关系,不是更像诽谤么?”
果然是如此道理。众人又都沉默了。可赵王却有开了声:“不错,怪就怪在为什么偏偏要把‘贺城’‘石’‘林’‘丰州’和舒鹰的标记放在一起。如果真的是想栽赃石梦泉,完全没必要选一个费力不讨好的办法,这其中必有原由。时间紧迫,如果先彻查此事再部署行动恐怕反而让对手有了可乘之机……”他顿了顿,忽然笑了起来:“不过,无论石梦泉和舒鹰有没有关系,我们都可以利用舒鹰来做替死鬼,暂时缓解危机。”
众人不明白。
赵王笑了笑,指着那舒鹰的标记道:“舒鹰是太祖皇帝义结金兰的兄弟,同时也是太祖皇帝的妹夫——他的妻子就是太祖皇帝最宠爱的妹妹寿康公主。獠城之役后太祖皇帝和舒鹰决裂,寿康公主却一直希望他们能够和解。金台城战役时,太祖利用了寿康公主,才能够顺利消灭舒鹰。事后寿康公主自杀殉夫。”
和跟缓解眼下的危机有何关系?众人还是不解。
赵王接着道:“我们大樾国的国姓是什么?”
樾人建国之前本是草原游牧民族,当时姓什么叫什么,这些来自中原的谋士们如何知晓?不过樾太祖倡导学习中原文化,樾人才都改了中原名字——舒鹰姓“舒”,就是那时改的。而樾太祖则改了姓“萧”,自然“萧”就是樾国国姓了。
“玉旒云让人四处传的那两句歪诗又是怎么唱的?”
乃是“肖家娘子树下走,斑鸠占了喜鹊窝”。以“肖”加“走”为“趙”,“树阴”为“樾”,“鹊巢鸠占”暗示造反。
“‘萧’和‘肖’乃是同音。”赵王道,“‘树下’和‘舒家’乃是谐音——所以‘肖家娘子树下走’,其实是说姓萧的寿康公主嫁给了舒鹰为妻。而‘斑鸠占了喜鹊窝’,就是说太祖皇帝杀死了自己的结义兄弟——若他没有利用寿康公主赢得金台城战役的胜利,现在当皇帝的应该是舒家的人。”
“啊——”众门客都吃了一惊,互相望了望,不得不佩服赵王这条计策的巧妙又狠毒。“王爷的意思是,这两句诗可以解释成舒家的后人想要造反,”康申亭拊掌道,“而如果石梦泉是舒家的人,我们就可以说是他和玉旒云特特传扬这两句诗来为自己造声势!”
“现在石梦泉是不是舒家的人根本就不重要。”赵王道,“公孙天成当初编这两句歪诗的时候根本没有想到会被玉旒云所用。而玉旒云叫人四处传这两句诗的时候,也想不到咱们可以把它和舒鹰联系起来。她能买通人到处散播谣言,我也可以依葫芦画瓢——其实,我乃是开国重臣三朝元老,天下人是相信舒鹰的后人会造反呢,还是相信我会造反?来自虎脊山的石头人……哼,玉旒云这次可真是帮了我的大忙了呢!”
“小人明白王爷的意思了!”康申亭道,“眼下应该多画些舒鹰的标识,四处张贴。只要大家相信是舒家的后人回来谋夺王位,王爷便可以乘机起事。之后随便找个替死鬼说是舒鹰之后,就大功告成!”
总算这条狗还不算太笨。赵王道:“不错。与此同时,我们也要火速派人去丰州打探此事,且在宫中悄悄地查一查石梦泉的娘和姑妈。或许真的能有所发现,到时候石梦泉和玉旒云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成为反贼了。”
计议已定,立刻就紧锣密鼓地进行。玉旒云当初采取从偏远向京城包围的方式传播那两句童谣,赵王则用从京城向外扩散的方法暗示舒家势力死灰复燃——他考虑得清楚,并不需要造成全国的恐慌,只要京城动乱就已经足够了。于是,不几日,西京香火最旺的寺庙、道观都先后出现墙壁被人画上老鹰或者佛像被人刻上老鹰的“怪事”。不过,因为舒鹰兵败身死已经过去了二十多个年头,其旧部也不是老死就是散落在天涯海角,小民们多不知这老鹰究竟代表何物,只是既惊恐又好奇。所以,虽然诡异的老鹰很快成为继假银事件和“肖家娘子”之后最热门的谈资,却没有人做出更多的联想。
怎样让人把这图案和舒鹰以及造反的事联系起来,最终点燃这导火索?赵王明白,还是得从皇宫里下手。而皇宫里最容易传是非的,是后宫。进后宫就要依靠女人。
他早就已经计划好了,因此这一日,赵王妃把娇荇叫到了跟前,吩咐一番后,娇荇就陪同愉郡主进宫去拜望淳惠大长公主。
淳惠公主是太宗皇帝的同胞妹妹,一连嫁过三次,都以克夫告终,所以索性回到宫中寡居。她住在永宁宫,平时百无聊赖,除了绣花,就是从一个宫院串门到另一个宫院,说些张长李短的是非。虽然太后多次申明,后宫里最忌讳说三道四散布谣言,但毕竟淳惠公主和一般的妃嫔地位不同,太后也不能把她怎样。
赵王一家和淳惠公主素来没有什么交情,愉郡主不晓得为什么无端端要叫自己去永宁宫。不过她也不在乎了。生在这样的家中,她没的选择,只有做父母的木偶,拨一拨,动一动。
到得永宁宫里,才得知淳惠公主着凉伤风卧病在床。主仆二人向这位宫中长辈请了安,老妇人就沙哑着声音道:“小愉,你怎么如此有心来探我?你和石将军吵嘴的事我也听说了。年轻人吵架再寻常不过,以后千万不要胡来。”
愉郡主恹恹地:她和石梦泉还有什么“以后”?
“我主子会记住大长公主的教诲。”娇荇代答,“其实我主子也后悔自己做了傻事,所以在绣一条腰带预备送给石将军。王妃今天叫主子来宫里,除了给大长公主请安,还想请大长公主指点我主子的针法呢。”说着,就把一条绣了一半的腰带呈递上去。
愉郡主认得,那正是自己原本打算送给石梦泉的礼物。在贺城县的时候就起了针,但是因为图案复杂,又须结合平绣、堆绣、锁锈等几种针法,所以日日赶工,进度还是很缓慢。如今总算是初见规模了,却出了这样的变故。既然都没有将来,还绣下去干什么?
“不成,不成,我这两天抓不了针,没法指点。”淳惠公主摇着头,“就这么远远望一望,小愉的绣功有进步嘛,不错。”
愉郡主也没心思去多谢长辈的夸奖,只愣愣地坐着。
“哎呀,刚才姑姑已经和奴婢说了,您瞧奴婢这烂记性——真该掌嘴!”娇荇说着,打了自己一巴掌,“奴婢回去就告诉王妃,等大长公主您大好了,再带郡主来向您请教。不过,王妃说上次您看中她手帕上的图案,所以要奴婢给您带来,就在这里——”说时,捧上一个锦盒来。
自戚县刺杀事件之后,愉郡主一看到锦盒就浑身发冷。不由“倏”地从椅子里跳了起来。
“小愉,你干什么?”淳惠公主奇怪地看着她。又对娇荇道:“我看中过赵王妃的手帕吗?我自己都不记得了,难为赵王妃还在放在心上,你回去替我好好谢谢你主子。”便让宫女把锦盒收下了,但并不打开来看。
娇荇好像有点儿着急:“我们王妃说,大长公主您看中那图样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她本来想即刻描给您,但是总有杂事耽搁。这次把帕子找了来,又怕弄错了。大长公主还是看看我们王妃给的图案对不对,要错了,奴婢也好回去跟王妃说一声,重给您送来。”
“赵王妃对我这么有心,我已经很欢喜了。”淳惠公主道,“我自己都不记得看中过王妃的手帕,哪里认得出花样对不对?况且我眼睛痛得很,昨天连看戏都直流眼泪呢……唉,你就回去跟赵王妃交差,说花样对了,我谢谢她——来,拿几个银锞子来赏了。”
这就是要送客的意思。愉郡主瞥了娇荇一眼,见这丫鬟咬着嘴唇,额头上一层薄薄的汗水。奇怪,这丫头到底要干什么呢?
正想着的时候,有宫女来给淳惠公主进汤药了。娇荇恰好上前去领赏谢恩,起身的时候一个踉跄,直撞到那捧药的宫女身上,汤药不偏不倚全泼在了赵王妃的锦盒上。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娇荇一边问宫女有没有烫伤,一边搭讪要打开锦盒查看手帕有没有被弄脏。
盒子有古怪!愉郡主飞身扑了上去:不管为了什么,倘若她父母要要再玩一次戚县的把戏,就让她来死好了!因毫不犹豫地抢过锦盒来打开——但这一次没有暗器飞出,里面的确只放了一幅手帕,上绣一只凶猛的老鹰,下面配有两句诗:“萧家娘子树下走,斑鸠占了喜鹊窝”。
“小愉,你怎么了?”淳惠公主有些莫名其妙。
娇荇却已经尖叫了起来:“怎么会变成这只老鹰的?我明明见到王妃放进去的是一幅牡丹图啊!”
宫女们闻声凑到了跟前:“咦,这老鹰是什么?怎么还有两句诗?不就是钦天监石头人上的那两句?”
“快呈上来!”方才还病恹恹又眼睛疼的淳惠公主也来了精神,眯起浑浊的老眼细看那手帕,但立时面色大变:“这真的是赵王妃给你的?”
“这……这决不是我们王妃放进去的!”娇荇赌咒发誓,“奴婢亲见王妃放的是牡丹图,怎么会变成这只老鹰的——哎呀,这不就是最近京城里很多地方都画着的那只老鹰么!”
“你是说突然出现在大佛寺照壁上的那一个?”一个宫女问。“是长乐观大殿里的那一个?”另一个宫女显然也听到了外面的传闻。娇荇点头。“我也见过呢!”小太监插嘴,“我前天出宫去,在南山土地庙里也看到这老鹰,听说很邪门!”
永宁宫里主子带头喜欢说闲话,所以奴才们也是越邪门却七嘴八舌。一时间,各种逸闻像是滚水冒泡泡似的全翻腾了出来。但谁的故事也不及娇荇的毛骨悚然:“那个假造银两的黎大人,不是先前定了欺君之罪吗?前天他被处斩了,行刑的时候有好多人围观。我也去了——他污蔑过我们郡主,我去看他是什么下场嘛——结果,我亲见他的血洒在地上形成这个老鹰图案。后来刑部的兵丁打水来冲洗刑场,老鹰图案虽然洗掉了,却显出这两句诗来——”
她说到这里的时候,宫女和太监已经一片惊叫。愉郡主虽然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是只狐疑地盯着娇荇:这丫头满嘴胡话,到底在干什么?
“你们说这两句诗就是钦天监的石头人上所刻?”淳惠公主问。
“是,又好像不是——”宫女互相商量着,“奴婢们听人传,是‘不肖子孙’的那个‘肖’,不是这个‘木叶萧萧’的‘萧’。但是……两个字读音一样,奴婢们也不知道到底应该是哪一个字。”
“怎么不是这个‘木叶萧萧’的‘萧’字了?”娇荇道,“在南方七郡好多地方离奇古怪地出现了两行字,就是这个‘萧’字啊——不过,那里我倒没见过这老鹰图案——大长公主,这老鹰图案和诗句有什么关联?”
在贺城县见到的是这个“萧”字吗?愉郡主皱着眉头,想起那个美丽的夜晚,也许是自己此生回忆中最后的幸福——不,不是这个“萧”字!是那个加了“走”就成为“趙”的“肖”!她瞪着娇荇。而娇荇只是一个劲儿地问淳惠公主老鹰和诗句究竟有何关系。
淳惠公主的眉头拧成了川字,“呼”地揭开被子跳下了床:“这……这可了不得。你们不要问,不要去乱说……这会掉脑袋的……不行,快伺候我更衣,我要去见太后!小愉,你们主仆俩也跟我一起……”
“我不去!”愉郡主“啪”地将锦盒丢在了地上,“我要回家——娇荇,你跟我走!”说着,连道别的话也没有一句,径自跑出了永宁宫。
娇荇无法,只有向淳惠公主告罪,追着主子出来:“郡主,你等等!你又怎么了?”
但愉郡主并不理会她,直上了车,回到了赵王府,踏进二门,她才甩手给了这情同姐妹的丫鬟一个耳光:“你搬弄是非——谁让你拿了这个手帕到大长公主面前去胡说八道的?你认识几个大字?你在南方几时看到那两句打油诗里是草头‘萧’字?你又什么时候看到黎右均被砍头了?”
娇荇的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郡主,奴婢……奴婢……”
愉郡主涨红了脸,微微颤抖,:“是不是母妃让你去的?他们做的都是错事!你为什么也要跟着做?为什么?我宁肯死,我都……你居然……”越说越伤心,越说越激动,又劈手要打娇荇。
这一次却被拉住了。正是赵王妃:“不错,就是为娘要娇荇去做的。本来这种事,你是我们家的一份子,应该是你去做。但是你太不争气,成天除了哭哭啼啼就是发呆,为娘不得已才叫娇荇去做的。你还好意思在这里无理取闹?”
“我……”愉郡主看看母亲又看看娇荇,狠狠地一跺脚,转身跑开。
“这孩子,什么时候才能懂点事?”赵王妃叹口气,扭头问娇荇,“打疼你了?差事办得如何?”
“回主子的话……”娇荇赶紧跪了下来把永宁宫里的经过交代一番。
赵王妃让她起身,陪着自己散步:“你是个聪明的姑娘,这差事办得很好,我很满意。你要什么赏赐?”
“奴婢给主子办差事,办好了是应该的。”娇荇小心翼翼地回答,“奴婢不敢要赏赐,其实上回主子要奴婢陪郡主进宫,奴婢办砸了,如果主子不责罚,奴婢已经感恩不尽。”
“上次的确是办砸了,不过错有错着,我不追究。”赵王妃道,“我之前答应过你,你大了,该嫁人了——这差事办好,就把卖身契还给你,另给你置一份嫁妆,你和你哥哥嫂子爱到哪里去、爱干什么,从此以后赵王府都不再管——当然,若你还愿意留下的……”
经历了近日来的这些事,娇荇巴不得远远地逃开,不待赵王妃说完,就扑通跪下谢恩:“奴婢多谢主子看得起。如果主子觉得奴婢今天的差事办的好,就放奴婢出府,以后奴婢和哥哥嫂嫂搬到没人认识的地方去,决不再给主子找麻烦。”
“你起来。”赵王妃道。两人已经走到了王府花园的凉亭里,石桌上摆着精致的茶点,另有一张纸压在茶杯下。“你这样打算,我就不强留你。”赵王妃将那张纸交给娇荇,正是她的卖身契,同时又从手上褪下一只镶着宝石的金镯子来:“这是我送你的,回头还叫人再另外给你收拾些嫁妆。”
“奴婢不敢要……太贵重了!”
“你应得的。”赵王妃亲自给娇荇戴上镯子,“忙了半天,你也饿了吧。随便吃些点心,就去收拾你的行李吧。”
“是。”娇荇还是战战兢兢,不敢造次,喝了两口茶,就向赵王妃告辞。
赵王妃点了点头:“去吧。我还提醒你一句——虽然你打算远走高飞,但这天下还没有王爷和我找不到的地方,所以你最好不要给我找麻烦。”
“奴婢不敢!”娇荇说着,倒退出了主子的视线范围,才敢转身飞跑去自己的房间。
还要什么嫁妆呢?她想,拿了这卖身契,还有平日的积蓄,足够她和兄嫂逃到东海三省去。以前只一心想着,好歹是王府的丫鬟出身,或者可以嫁给某个地方小官,好歹也做个官太太,如今才发觉,这有权有势的人的世界,还是别搅和进去的好。
愉郡主是多么的可怜啊!娇荇还可以抽身离去,她生在这样的家中,将来又能如何呢?
郡主啊,小祖宗,娇荇念着佛,不是我娇荇没心没肺要出卖你,要撇下你不管,实在是我也泥菩萨过将自身难保,所以只能求老天保佑你了!
她双手合十四方祝拜,却忽然感觉眼前一花,腹中绞痛。
怎么会这样?她愣了愣,那疼痛越发厉害了,好像有千万把刀在她的体内翻绞,一股腥甜涌到了口中,“哇”地就吐出了血来。
我……我怎么……她吓得呆住了,伸手抹了抹脸,才发现鼻子也在流血,跟着,看东西也成了一片鲜红。这时她才终于明白过来——是的,天下没有赵王夫妇找不到的地方!她再也不能给他们找麻烦了!
不能就这样死!她挣扎着站起来,向愉郡主的房间爬了过去——本来只有几步之遥,但此时却好像千山万水,待她终于扑开房门时,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愉郡主正在发脾气,将房里的摆设胡乱砸出来:“娇荇么?你给我滚出去!你不是听母妃的话么?你以后都不要再来见我!”
骂了一阵,却没听娇荇答话,回身一看,方见到丫鬟七窍流血倒在地上。“娇荇?”一时吓得她六神无主,“娇荇你到底怎么了?”
“我……我……”娇荇四肢开始抽搐,说话也说不清楚了,不过依然使出最后的力气把腕上镯子拔下来,“郡主,帮我交给我哥哥……让……让他们快走……王爷不会……不会放过……”
这句话没有说完,头一歪,断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开杀戒了……
另:我6月10日,12日有重要考试。考试之前将不再更新。大家儿童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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