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一并不知道宫人们的想法, 他大步流星, 迅速地来到了太子的寝殿。 门口无人敢阻拦他, 但他来到这里的时候,就已经小心翼翼,不仅步子更轻,就连可能会引起一些细碎响声的披风,也都被他迅速扯下来,丢给一旁的侍卫。 然后,他无声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抬眼间,暗一已经看见了坐在书案后面的青年。 青年相貌生得极好,修眉凤目,眸光沉静,气质也极为沉静,又有着一种寻常公子没有的尊贵之意。乌黑的长发轻轻垂落在他的肩头,他的神态安然,手里捧着一卷书,正在慢慢地翻阅,在书案他的手边,放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汤汁,仔细看去,汤汁色泽如琥珀,淡淡的甜香飘散在整个寝殿之内。 暗一不自觉地就停下脚步,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这样的一幕。 同时,他躁动的心境也陡然安稳下来,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抚平了似的,周身萦绕着的血气,也都在此刻蛰伏下来,化为了一片静谧。 暗一的心里,微微的有些高兴。 自打他用灵蜜每日给太子调养身体后,虽还不能给他用秘药解毒,却依旧可以看见太子肉眼可见的恢复,过了这些天,虽然太子看上去还是有些瘦弱,可那些被毒素折磨的痛楚却是消弭了很多,本来皮毛骨头似的身体也渐渐有了些血肉充盈,皮肤的色泽也不再如同以前那样暗淡,身体真的健康了不少。 仅仅是这一点,就足够让暗一高兴了,也永远庆幸自己当初得到墟市的邀请后,没有因为警惕而拒绝,而是决定刀山火海也要闯一闯——这个决定,带来了太子解毒痊愈的希望,也让他那功法的缺憾得到弥补。 几乎是在遇见墟市的刹那,他跟太子的命运就都发生了改变……暗一虽然没有提起过,但他内心深处是有着隐忧的,他隐隐有些预感,即使他马不停蹄地四处寻找宝药,可最后恐怕还是救不了太子,他可能将要与太子死在一起……那或许就已经是他和太子最好的结局。 不过,那一切都只会是预感了。 暗一现在已经很清楚,再过不了几天,太子的身体就足够支撑服用解毒药,等服用之后,太子的身体还会有所虚弱,可只要不断有灵蜜提供,那么太子就一定可以彻底地复苏。 现在的暗一,唯一心中迟疑的,只不过是那张他时时可以购买却一直拿不定主意的门卡而已。 而就在暗一停下脚步思绪万千的同时,书案后的太子,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轻轻把书卷搁下,抬起眼来,微微一笑。 “暗一,你回来了。” 暗一收起所有的想法,大步走到书案前,又怕自己身上的气息刺激到太子,在三步开外再次停下,说:“太子,我回来了。” · 陈钰神情平静,心里却带着微微的急切,迅速将暗一上下打量过。 在发现暗一的身上虽然有血气,但那些血气却都不是来自暗一的时候,也是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缓缓放下心来。 最近一段时间,他逐渐好起来了,可暗一却好像更忙了……也或许并不是暗一更忙了,而是他自己昏迷的时间少了,所以暗一在奔波着的时候,他醒着却见不到暗一,这才忍不住心中生出几分寂寥吧。 如今能看见暗一平安无事,那便是再好不过。 暗一在陈钰的面前,向来都会收起那些凛冽,任由陈钰确定了他的安全,才说:“太子,我去沐浴再来。” 陈钰面上微热,点了点头:“去吧。” 暗一抱拳,转身身形一闪,已经迅速离去了。 在他离开后,陈钰的视线还在他消失的侧殿前,旋即极轻地叹了口气。 没多久,暗一带着淡淡的水气出来,身上的衣衫也换上了一身宽松的,和他一起过来的还有成排的宫人,他们带着很多饭食前来。 暗一坐在一旁,有人搬来长几,上面摆着好几样的饭菜,而陈钰的面前,却只被送上了一盅咸香扑鼻的炖品。 陈钰拿勺子舀起一勺,送进嘴里。 那炖品入口即化,是这段时间来常吃的味道,比起更早以前的来要好吃得多,也更容易克化。而且每次只吃这么一盅,就能让他微微发汗,胃里舒服很多。 当时陈钰问过一句,才知道这又是暗一替他找回来的。 暗一总是这样,把好的都留给他,他也看过暗一自己的菜品,却是没什么变化。 这边陈钰垂眼慢慢吃完,那边暗一的速度比他快了不知多少倍,但整桌菜吃完后,却刚好是陈钰放下勺子的时候。 残局都被宫人收拾走以后,暗一这才来到书案的一旁,坐在一个木凳上。 陈钰轻声问:“是出了什么意外吗?”他看了看自己还很细瘦的手腕,挽留道,“我的身子好了很多,那次你说你不走了,可后来你也总是不在。” 听到这话,暗一的心里泛起万千的波澜。 他想起来自己刚得到墟市,刚给太子买来蜂蜜的那天,他的确说了,以后都不走了。可是后来那个感染者活动却能让他赚到更多的法则币,买到更好的东西——他不能不去,他所在的这个世界级别太低,如果他不趁着活动多攒一些,那么一旦以后有需要,他的法则币却不够,恐怕是很难再找到这么好的机会了。 这样的解释,除非太子也有门卡,否则他没办法说。 暗一没开口,却看到了陈钰眼里一闪而过的失望。 他顿时一僵,心情一痛。 陈钰也是了解暗一的,弯唇笑了笑:“我只是随口一说,不用多想。”他换了个话题,“你最近的心情不太好,如果有什么烦恼,可以对我说。” 暗一一愣。 他的烦恼?他的烦恼,其实和刚才不能说的是一件事。 陈钰见暗一又在发呆,有些怅然。 不过,暗一为他的付出已经够多了,对他如此忠诚,而他给暗一的不过是当时的一次相助,这么多年下来,暗一也早就还清了。 所以…… 他不应该再多问了,也不该再……再有什么多余的妄念。 暗一察觉到太子的情绪低落,虽然看不到里面的内情,却也能发现,这一刻的太子似乎想到了什么跟他有关的事,却决定不说了。 对于暗一而言,没有什么比太子对他隐瞒心思更难受的事,他恨不得太子的所有一切都掌握在他的手里,这样才不会从他身边离开——然而现在,太子还没有解毒,却已经不愿意告诉他心事,对他来说,是极大的打击。 偏偏暗一自己也明白,是他有了隐瞒的事,太子那里,才会同样产生那样的情绪。 深呼吸后,暗一闭了闭眼,最终还是决定……把一切交给太子自己决定。 暗一说:“太子,我最近确实很烦恼。” 陈钰一怔,心头微喜,暗一愿意和他说了? 他的声音更轻,带着关切:“烦恼什么?” 暗一呼出一口气:“事情还要从我带蜂蜜回来的那天说起。”他快速整理思绪,“其实,那蜂蜜是我回来之后才得到的。” 陈钰不解,什么叫……在回来后才得到?难道说,他被暗一打理过的寝殿,也还是被人给渗透了吗? 然而暗一后面说出来的话,却是让陈钰难以置信的,仿佛是神话一般。 暗一说,他那次本来没有找到足够好的宝药,却在独自一个人的时候,得到了一个名为“墟市”的神奇所在的邀请,成为了那里的客人……他说了墟市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所在,他在墟市里买了什么,说好了不再离开他身边却又离开了是因为什么,还说了……他最近究竟是为了什么在烦恼。 并不敢现在就表明心迹,暗一只是面色沉郁,缓缓说道:“我已经攒到了给太子买一张门卡的法则币,可以将太子也邀请为墟市的客人。只是我陪伴太子多年,依旧担忧着,如果太子也成为客人,是否……就不再需要我。” 他一字一顿地说:“一想到如此,我便有如天塌地陷,不知如何是好。”第221章 暗一与太子(2) 陈钰从没想到会从暗一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心头不由一震,喃喃道:“暗一,你……” 他不自觉地对上暗一的视线,却发现那双眼里的热切好像火一样炽烈, 原本一直隐藏在幽深暗潮中的情愫, 似乎在这一刻全都要挣脱束缚, 宣泄而出—— 陈钰忽然看懂了暗一的意思。 暗一对他,好像也…… 而暗一却心跳如擂鼓。 即使鼓足了勇气, 他也只敢这样暗示, 不敢说出更多。他现在的心情极其忐忑, 不确定太子能不能听懂他的暗示, 也不确定如果太子听懂了,会是什么反应——会不知道怎么婉拒他而装做没听懂, 还是愤怒于自己信任的人却对他有非分之想?但他在这一刻暗示,即使太子真的愤怒于他的心思, 为了陈国的以后,太子或许也不会就此就把他赶出去。只要太子不明着驱赶他,他就还能欺骗自己,等待以后—— 然后, 陈钰开口, 声音很小, 略一发颤后,就平稳下来。 他说:“我……自幼背负陈国, 也始终严厉约束自身, 尽力修习治国之道, 却仍旧有所疏漏, 身中剧毒。救下你时, 本来只因你是我国子民,我身为太子,既然得见,自然不能见死不救。但我没想过,救下你以后,你会留在我身边护我周全,殚精竭虑替我寻宝药续命。在我心里,对你除了信赖倚重,也逐渐视为亲近不可或缺之家人。” 随着陈钰的话,暗一那翻腾的心绪,也被他温和的嗓音轻柔抚平。 暗一渐渐冷静下来,静静听陈钰的话。 ……太子在意他,他其实……很高兴。 陈钰抬起眼,眸光清亮:“我知道你为我付出良多,但你再如何尽力,人力不及天数,我恐怕即使能活过三十,也延续不了几年寿元。我便时常希望你不要那般辛苦,在最后几年陪在我的身边。我时常担忧,我在弥留之际,你却还在外面奔波,见不到你最后一面。我也总有隐忧,担心你哪一次出去寻药,忽然嫌我烦了,就不再回来。”说到这,他顿了顿,“一想到如此,我也有如天塌地陷,不知如何是好。” 暗一瞳孔猛的收缩,死死地盯着陈钰的眼睛,然后,他在那双向来沉静的眼睛里,也看到了那一抹与自己一般无二的情意。虽说……这情意不同于他自己偶尔在湖边饮水时所见到的强行压抑的疯狂,却也十分清晰,让人不会错认。 哪怕在最深刻、最狂妄的梦里,暗一也从来没想过,他所爱慕的太子居然会有着和他一样的心思。他更没有想过,他这样一个出身卑微的寻常武林人,竟然能够得到太子的青睐。 太子在他心里,是他想要攫取的爱慕之人,是他想要攀折的高山雪莲,却也是无法触及的皎皎明月。明月悬空,高高在上,纵然只偶尔对他一顾、撒下几缕月辉,就已经让他思之如狂,又慎之又慎,不敢轻举妄动。 暗一的心脏微微抽搐,强忍着震惊,牢牢地抓住了陈钰的手,沉声开口:“太子,你的意思是——” 陈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他能看出暗一现在的情绪不稳定,可即使如此,暗一抓着他的力道依旧很轻,是暗一多次亲手替他打理、照料他以后摸索出来的最合适的力道,绝不会让他疼痛,与暗一此刻紧绷身体的大力是截然不同的轻柔。 他微微笑了,在看出暗一对他的感情后,再回想以前暗一为他所做的事,心中又爱又怜。他另一只手抚了抚自己的心口,里面的怦然心跳不止,告诉他此刻他完好地活着,也和一直暗中倾慕之人互相表明了心意——虽然,此刻大约还要再说一次。 于是,陈钰就说了:“我的意思是,我也对你心生爱慕,虽不知从何而起,但也总是希望临死前所见到的最后一个人是你。” 不论对外表现得多么冷酷,暗一在面对陈钰的时候依旧是自卑的,他对陈钰是一见钟情,所思所想再怎么放肆,实际上却不敢对陈钰流露出丝毫的亵渎,是爱至极处,小心翼翼。 陈钰对暗一则是日久生情,对陈钰来说有个可信之人太难了,可信还那般仔仔细细地照料他,看似冷酷却唯独对他无微不至,而且分明不为权势地位、仅仅只为他这个人本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动了心,随后天长日久,情意就镌刻在心中了。只是陈钰以为自己活不了多久,这才从来没有对暗一表明,他也同样会忐忑,暗一待他只是为救命之恩,仅仅是忠心效命。 暗一屏住呼吸,然后长臂一伸,将陈钰抱在了怀里。 他的力道,还是最适合的、最让陈钰舒适的。 陈钰没有拒绝,他靠在暗一的怀里,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而将太子抱了个满怀的暗一,感受到怀里熟悉的身躯和对方的依恋,神情似哭似笑。 暗一心愿得偿,竟然满足到满心无措。 原来,原来他和太子的心意……是一样的。 · 阳珑窝在元极的怀里,看着看着慢慢地坐直了。 特别是在暗一说出那句“天塌地陷”的话时,简直是在替暗一紧张。 阳珑喃喃说:“真没想到啊,我本来以为暗一是终于决定告诉他家太子关于墟市的事了,再给太子买一张门卡什么的,结果他是隐晦地来了个表白,还挺勇的嘛。” 元极给他喂了一块水果,附和道:“嗯。” 水镜里的画面变化太快,在暗一表白过后还没等多久,那个太子陈钰居然也来了个表白? 阳珑深呼吸,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地对元极说:“敢情他们俩这还是双向暗恋?”又不自觉地嘀咕,“这不是跟咱俩一样吗……” 元极本来叉起一块水果,但听见那嘀咕后,手指微顿:“你暗恋过我?” 阳珑回过神,回忆起自己几秒钟说的话,轻咳一声:“我后来分析过,应该是。” 元极不太明白。 阳珑就解释说:“当时你跟我告白,我不是让你亲一亲吗?你亲过之后我就发现我也喜欢你了,总不可能是那一瞬间突然喜欢的吧?我也思考过的,肯定是我以前就喜欢你,自己没发现而已。没发现的暗恋那也是暗恋,所以我俩也是双向暗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