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营长

冬天昼短夜长, 很多社员家改吃两顿饭,唐圆家却依然三顿。

爹带人挖沼气池,娘负责蚯蚓池和喂猪, 都是体力活儿,而且大家起得早, 不吃早饭可不行。

被赵股长和段占刚气到, 唐圆更得做点好吃的犒劳一下自家。

那一大缸酸菜还没好, 但是她和封奶做的辣白菜已经好了。

辣白菜不管直接吃还是用来炒熏肉片都很美味。

另外还有封辰之前抓的鱼, 吃腻了养在水缸里,这会儿拿出来做酸菜鱼。

冬天连封奶都想吃点重口味呢。

正忙着,就看见几个小孩子冲到她家院门口处比手画脚地大喊:“圆圆姐, 大吉普,大吉普!”

唐圆正在小厨房炒菜呢, 招呼封辰去看看咋回事。

封辰在院子里做简易木匠活儿,把家里的农具、晃悠的板凳桌椅修一修。

闻言他起身去院门口看了眼,就见一辆车顶满载物品的吉普车停在了跟前, 车门打开, 下来四名身姿笔挺的军人。

他认出是谭志远几个。

他上前招呼, 没想到对方真的会亲自来致谢。

谭志远指挥着冯二牛顾长征三个把车顶绑着的礼物搬下来扛进去,又笑呵呵地问圆妹子可好。

唐圆听见声音, 从小厨房探头出来, 打了个招呼,笑道:“谭大哥你们还真来了啊?”她和另外几个认识的一一招呼过, 让他们赶紧进屋。

在屋里做棉鞋的唐妈和封奶也一起出来打招呼。

谭志远带着冯二牛和顾长征几个一一问好, 再三致谢。

封奶老脸笑成菊花, 每条皱纹都流淌着骄傲, “别说外道话, 快进屋,正好要吃饭了。”

谭志远还有些不好意思呢,他们原本想过来道谢送下谢礼就走的,没想到错估了距离,抵达唐家村都晚饭时分了。

这让人一看好像来蹭饭的呢,再说客人上门,没人会在饭点儿让客人饿着肚子离开的。

幸好他们带了礼物来的。

谭志远是个务实的,知道老乡需要什么,所以也没买那些虚头巴脑的烟酒点心啥的,而是凑了一袋子细面,一塑料桶差不多二十斤油,另外还有几斤红白糖和什锦糖啥的。

乡下还缺布票衣服啥的,他知道大家都特别稀罕军大衣,就凑了三件崭新的带过来。

他这个级别每年有军大衣发,自己也时常穿旧的把新的留下来,再跟其他战友凑凑就有了。

几个士兵把礼物搬进屋里,给封奶和唐妈都看愣了。

她俩一个劲儿地往外推,“小谭,可不兴这样的呀,我们啥都不缺,这些粮食和棉大衣你拿回去,你们在部队不容易。”

谭志远还要说救命之类的话,封奶板着脸道:“甭说那话,咱们军民一家亲,你们当兵也是为了保护老百姓,甭说我孙子就是我老婆子碰见那拼上我这把老骨头也是要救的。”

顾长征给谭志远挤眼睛,“封奶奶,我们营长是有事儿需要封兄弟帮忙,这是两码事,我们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帮忙就得给报酬。”

这么一说,封老太没的推了。

有封奶热情地招待着,唐妈就去替闺女做饭,让闺女过去招待客人。

她不擅长招待客人,人多尤其是男人多就局促不安,不知道说什么。

封辰也是个话不多的,不会主动找话头儿,也不适合招待客人。

总不能全家就靠一个老太太顶着吧?

唐妈就让闺女赶紧去,别让客人尴尬。

实际上谭志远和顾长征很会聊天,他们和封奶聊得很热络,一点都不会冷场。

封辰被顾长征和另外一个拉着请教枪法,还约他回头去分军区跟大家切磋交流。

冯二牛就很想帮圆妹子做饭,他小时候就在家做饭,当兵以后还在炊事班做过,手艺不错。

今儿他们过来四个人,要留下吃饭总不能让人家自己忙活吧?

他得过去帮忙。

且说赵股长几个陪着段占刚去慰问了刘赖子,给放下二十斤粮食和两斤油一斤糖,然后又去探视刘支书。

刘支书看起来病得不轻,包着头躺在炕上一副没精气神儿的样子。

段占刚:“刘支书,你是前进大队的顶梁柱,你可得顶住呀。”

刘支书咳咳两声,还示意刘会计和二儿子陪领导去堂屋坐,“别进来,再让我传染了大家伙儿。”

刘会计:“哥,你是气管炎,不是肺结核,不传染。”

段占刚关心了几句,又说到前进大队的情况,“现在又是种水稻又是修沼气池搞副业的,弄得乒乒乓乓怪热闹的,可这思想觉悟不能低,咱们要绷紧阶级斗争那根弦儿,要提防敌人反扑!”

刘支书几个连连点头。

段占刚:“公社的意见是你们换届选举吧,前一届也做了太久,容易把大队当成自己家。”

赵股长:“段书记说的是呢。”

刘支书欲言又止。

刘会计知道他的意思,笑着道:“不过大队长经营多年,村里大部分社员都是跟着他走的,选举的话估计还是他呢。”

要是单纯社员豆选的话,那他们还真没把握把唐炳德换下来。

尤其麦收、水稻成功、沼气池修好以后,唐炳德现在在大队的声望空前高涨。

连带着唐福林都起来了,妥妥的下一任接班人。

段占刚脸黑黑的,冷笑道:“怎么的,这是把大队当自家的了?还想代代传位是咋滴?咱们反帝反封建多年,坚决不允许出现这样的封建土皇帝!”

在场众人心头登时一跳。

这帽子扣得可大,一旦扣上那唐炳德直接被撸下来不说,可能还得抓起来审查挨斗呢。

刘会计和唐炳德共事多年,虽然他是刘支书堂弟,但是眼见着唐炳德当大队长大家的确更能吃饱,他不想唐炳德被斗。

他给刘支书递眼色,让堂哥劝着点,别激化矛盾,万一社员们不想唐炳德被抓,到时候和公社起冲突呢?

那就得不偿失了啊。

他们的诉求只是想换掉唐炳德而已,不是要唐炳德死。

可段占刚却不管他们的分寸在哪里,他自诩是个嫉恶如仇的铁血汉子,坚决不许有人以权谋私,搞封建复辟那一套。

以他66、67搞运动的经验,这罪名足够把唐炳德拿下且每天写思想汇报、每周上台挨斗的。

不仅如此,县里的季宏岳也会被牵连审查,看看他们有没有私下交易啥的。

什么实验大队,不就是盖块遮羞布?

刘支书都被他吓到,一时间不敢说什么。

段占刚又哼了一声,“我要在这里蹲点几天,亲自监督你们换届选举,我看谁敢搞鬼把戏!”

赵股长一副正气凛然的表情道:“书记辛苦,是大队社员们的福气。”

刘支书就催老婆子酒席准备好了没,赶紧让段主任吃饭。

段占刚好酒,酒量也不小,每次都得有人作陪方能尽兴。

正喝着有人跑来说一辆大吉普去了封家。

赵股长听见,笑道:“哟,季组长这是混上吉普车了呀。”

季宏岳回县里以后跟县长谢行知联手搞什么沼气办公室,还说响应市委号召,让各公社各大队配合。

想插手下面公社?真是想得美。

“不,不是季干部,是几个当兵的。”

当兵的?

封家什么时候认识当兵的了?

刘支书现在对封家感觉非常微妙,是封辰和唐圆把季宏岳领过来的,不管麦收、治虫、种水稻还是修沼气池都是他们给唐炳德仗腰子的。

以前咋不见他们这么厉害?

现在又弄几个当兵的过来?

难道他们知道自己想靠着当过兵性子耿直强硬的段占刚把唐炳德给换下来,就提前联系了几个当兵的过来?

不,不是普通当兵的,普通兵可没有资格开吉普车。

段占刚听不得兵这个字眼,一听就有感觉,立刻问是哪里来的,快请来一起吃饭喝酒。

他当初在部队混不出头,就生气部队原来也讲关系,可一旦转业他又觉得还是部队好,喜欢把自己当连长的岁月挂在嘴上。

只要见到转业的或者在役的军人,他都喜欢以战友兄弟相称。

那必须要一起吃饭喝酒的。

飞毛腿麻溜地去请人,结果人家说不是来出任务而是办私事,所以就不打扰地方领导,婉拒了。

段占刚已经喝了几杯白酒,酒气上脸,说话更加肆无忌惮,他起来摆手道:“这是瞧不上我,嫌我退役时候职务低呢,没事儿,我腿不那么沉,我去见见这位兄弟。”

刘支书还想劝他不要过去,人家婉拒可能就是不方便。

段占刚却觉得受到了轻视,非要过去敬人家两杯酒,对方可以轻视他,可以不喝他的酒,但是他不能不去敬。

他瞪着眼睛拍胸脯子,“这是规矩,这是我们当兄弟的情谊!”

铁血兄弟,一生情谊。

在座的谁能劝得住段占刚?只有刘光明那老丈人或者刘光明。

可为了避嫌,刘光明今儿没来。

天黑了,外面黑漆漆的,封家房檐下却亮着一盏沼气灯,屋里每个房间也亮着沼气灯,比起煤油灯都舍不得点的人家,那的确亮堂得多。

屋里传来谭志远清朗的笑声。

家里来客人,唐圆去请了唐炳德和唐中和来陪客,以示对客人的尊重。

自然没请唐大伯喽,虽然他很想主动过来,但是不敢当着唐炳德和几个解放军的面耍横,所以只在外面徘徊生气。

段占刚一行人过来的时候唐大伯正好撞见。

说实在的他很不赞同七叔跟刘支书起冲突。

从前他想巴结唐炳德接班儿大队长,但是唐炳德对他并没有多欣赏,他挺失望的,尤其后来唐炳德欣赏二弟,他就酸得很,对唐炳德也心有埋怨。

他一直都挺想巴结刘支书的,只是能力不突出人家对他也淡淡的,不过在唐炳德强势之后刘支书对他比从前态度好许多,他就忍不住要贴上去。

当然,他要面子,贴也不会太谄媚,免得人家说他巴结干部。

现在见刘会计几个陪着公社主任和赵股长几个干部过来,他下意识就上前奉承。

飞毛腿笑着跟他打招呼,“唐队长,你二弟家来了客人,你咋不过去陪客呢?”

飞毛腿是故意笑话他,反正他唐炳德和叔儿撕破脸,自己挤兑姓唐的没毛病。

唐大伯只是小队长,在大队是没有资格被叫队长的,而且自己社员也不会叫唐队长,一般都是外人不了解才会连姓称呼。

唐大伯讪讪的,很是没面子。

他这么好面子的人当然不能说自己没被邀请啦,笑着道:“是封辰的朋友,我不熟,不熟。”

说完他赶紧走了。

走了几步又不甘心,躲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想听听动静儿。

段占刚自然不关心一个小队长,他压根儿没停顿脚步,拎着酒瓶子就大步往封家去。

刘会计几个给打着手电筒、马灯照顾,不时提醒他小心脚下。

段占刚看着门口那辆吉普车,一时间神情有羡慕、留恋,也有怨念,他是想将一生奉献给部队的,可惜部队不挽留他。

当初他提出转业,如果部队给他升半级,他还是愿意留下的。

他陡然生出一股郁气,很想上车开着跑两圈,无奈人家锁着呢,钥匙不在车上。

飞毛腿麻溜地打开了封家院门,“段主任,请。”

段占刚便拎着酒瓶大步进了封家院子,一进门就喊:“哪位兄弟来了啊,到我的地界咋不打声招呼,给老哥哥我一个招待的机会呀。”

屋里吃饭的众人瞬间一静。

要是平时这么多人一起经过墙外,封辰和谭志远几个肯定能听见,但是这会儿冬天风大,而且他们关着门窗在屋里吃饭聊天,就不太听得见外面的动静。

听见段占刚的声音,谭志远疑惑地看向封辰和唐炳德,“这位是?”

唐炳德:“是我们公社主任,早些年从部队转业的。”

他被请来吃饭,自然不会说扫兴的事儿膈应人,跟刘支书吵架以及接待段占刚啥的都没提。

谭志远不是那种不通人情世故的大老粗,看大家神情就知道对这位段主任不是很喜欢,尤其唐圆。

这丫头要是听见她喜欢的人,眼睛就亮亮的,比如之前说请大队长过来陪客,她就说把唐中和也请来。

谭志远就知道她很喜欢这个赤脚大夫,见面以后果然如此,唐中和这人很好相处。

现在段占刚来了,她却嘴角压了压,之前的笑容都没了,这是不欢迎了。

头会儿段占刚让人过来请他过去,只说公社主任和刘支书,也没说部队转业身份,他寻思人家就是客气一下,自然就婉拒了。

现在听说对方转业的身份,那甭管如何都要打个照面聊几句。

他就从炕上起身下地去迎一迎。

段占刚:“兄弟,我段占刚过来拜会你啦,我是XX部队转业的,你是哪个部队啊?军分区的?”

在他走到屋门口的时候谭志远开门迎上,一把握住他的大手,朗声笑道:“老连长,幸会幸会!”

他简单自我介绍姓名和部队,又道:“老连长,我这趟不是出任务,是过来道谢的,时间不宽裕,原想说说话就赶紧走呢。可封大娘太热情,拉着不让走,非让吃顿便饭,我盛情难却就承了老人家好意。老连长头会儿让人来叫,我实在是不好意思去吃饭,原想着走之前去跟老连长打个招呼就罢。”

段占刚打了个酒嗝,哈哈笑道:“我以为你瞧不起我这个老兄弟呢,毕竟咱转业时候职务比兄弟你低。”

谭志远不喜欢听他这种看似谦虚实际过于强调职务高低的语气,拉着他的手岔开话题,聊聊段占刚转业后原部队的发展情况。

段占刚又请他过去吃饭喝酒。

谭志远礼貌拒绝,“段老哥,不行,我们师首长有规定,不能在群众家里喝酒。”

要喝就在部队喝,跑到老乡家里喝酒像什么话?

段占刚一愣,第一个念头是这谭志远在点乎自己嘛?随即又想老子转业了,不是部队干部,不用遵守这个规定。

他又瞥了唐炳德、唐福林等人一眼,发现也没人让自己进去喝一杯,遂越发不喜。

唐圆想了想不能让领导下不来台,就悄悄戳戳封奶,在场她辈分大,她有资格请人进屋吃饭,封辰还年轻而且他压根儿就没有要请什么领导进屋吃饭的意思。

至于唐炳德和唐爹几个,这是封家,他们也没权力替主人主动邀请人进屋吃饭。

封奶演技精湛,她搓着眼睛,拄着棍儿嘟嘟地出来,大声道:“小谭,谁来了,咋不请进屋吃饭呢?快,来到都是客,快进屋上炕,外面怪冷的。”

她其实并不算耳背,至少在跟前说话不至于听不见,可她表现出来的跟耳背老太太一样。

段占刚见被主人邀请,这才顺了口气,笑着道:“老嫂子,你多大年纪?看着挺硬朗的。”

头会儿他带人过来视察沼气池,封老太和唐妈在东屋做针线没出屋。

段占刚见屋里有沼气灯,比刘支书家还亮堂,就携着谭志远进去。

谭志远见他行事霸道,不顾忌主人家,有些旁若无人,心里更加不喜。

面上自然看不出的。

段占刚见封家饭桌上虽然有腊肉和鸡蛋,但是没有新鲜的猪肉和鸡肉,便嚷嚷着要请谭志远去吃饭,“来了这里,咋不得给我个做东的机会?”

谭志远再三推却,“一会儿要回去的。”

段占刚:“来了咋能急着走呢?这天都黑透了,去公社住一宿。”

他想跟谭志远好好聊聊,打探一下部队的事儿。

飞毛腿和刘会计在那里着急,刘支书还想让段占刚赶紧回去呢,别在这里有个啥意外。

结果段占刚拉着谭志远聊个没完,还非要跟谭志远喝两杯,说不是老乡的酒,是老战友的酒,不犯错误。

谭志远给他那个面子,跟他喝了两盅,然后主动扶着他要送他回去。

他们也顺便跟封老太等人告辞。

原本他们的确想在封家住一宿的,封辰都给腾屋子了,现在段占刚来这一出他们也不想久留,免得给封家惹麻烦。

谭志远扶着段占刚出门的时候恰好经过唐炳德身边。

唐炳德让了让,段占刚却哼了一声,态度不善。

谭志远皱眉,他是侦察连出身的,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他已经敏锐地觉察到唐家村存在着内部矛盾。

似乎大队长和支书不和,支书和公社领导关系不错,而大队长的群众基础扎实。

就吃饭那会儿他和唐炳德交谈几句,发现他和封辰一样属于那种话不多但是有本事能服人的。

他喜欢这种人,他们会让一个集体越来越好。

虽然没见过那位刘支书,但是看封辰和唐圆对他们的态度,他就知道估计够呛。

若是刘支书和唐炳德这样务实,这俩人不会不请他来陪客人吃饭的。

由此他又想到了唐圆之前说的征兵,想到了季宏岳那天晚上无意中透露的只字片语,似乎说他们要弄沼气池但是怕有人使坏?

当时情况恶劣,他们自然是没心思聊其他的,是季宏岳和唐圆聊天他听了一耳朵。

再结合今天的情形他就判断个八/九不离十了。

思及此,谭志远心里有了计较,等段占刚再邀请他的时候他就同意去公社住一宿了。

他笑道:“那可多有叨扰了,不过老连长可不能让我们犯错误,我们吃饭住宿要自负的,我们有军人证,价格便宜。”

赵股长瞬间觉得不好,他悄悄拽拽段占刚,提醒他还有事儿呢,你回公社怎么主持换届选举?

你要是不在,压不住前进大队这帮泥腿子,那唐炳德操作一下肯定还得当选。

不,如果没有公社领导异议,压根就不会有换届。

段占刚却已经高兴地挽着谭志远的手上了吉普车,又让赵股长几个坐马车回去。

赵股长真是两眼一黑,大冷天的让他坐马车吹着寒冷的夜风回公社?

刘支书还在家里等呢,等着段占刚过来跟他继续商量换届选举的事儿。

他都想好了,实在不行就扶唐大伯上位,这人本事没多少却很官迷,很符合他们的要求,关键他姓唐,可以堵住姓唐那帮子人的嘴。

结果飞毛腿跑回来说段主任带着谭营长他们去公社了。

刘支书:“啥?那明天还回来不?”

他怎么直觉不好呢?

肯定是唐圆和封辰又帮唐炳德跟领导吹什么风了吧?

原本段占刚不会偏向他的,那是因为光明的老丈人是段占刚老领导,是县兵役部的干部,段占刚自诩讲义气要给他撑腰。

现在来了个现役军官,还是年轻有为的营长,听说看着很年轻顶多三十左右?

那前途无量呀,段占刚那见了战友就往上凑的,能不哥儿俩好?

果然,第二天段占刚拉着谭志远去山里打猎,一起吃了狍子肉,傍晚时分谭志远才带人开车离开。

临走前和段占刚依依不舍,却婉拒了段占刚的礼物。

等谭志远一行人走后赵股长立刻去找段占刚请示前进大队的事儿,段占刚却不甚热心了。

“公社不好干涉大队的选举,免得犯错误。”

赵股长没捞着跟他们去打猎,他体能不行,爬山喘不上气,也不会玩枪,主要是谭志远对他很冷淡,他每次上凑都没得正面回应,他就不去自讨没趣。

没去打猎,就不知道段占刚和谭志远说了啥啊。

谭志远跟段占刚说了啥?

他给段占刚画了大饼。

谭志远替他惋惜,说他是铁血军人应该为部队发光发热,不应该被拴在土地上,认为他不应该消磨意志,应该继续为部队做贡献,直到最后一刻。

实际说他不适合做行政干部,容易耽误地方发展经济,可人家会说话呀,真是说到段占刚心坎里去了。

至于怎么做贡献?

你当个公社主任就满足了?

你要往县里走,你升到县兵役部去,那不还是为部队服务?

县兵役部可是归分军区领导的。

谭志远还悄悄点了点他,听说有些县兵役部的征兵政策不透明,有些领导只塞自家有关系的,其他没关系的就没机会,段老哥是个正义正直的人,断然不会做这种事儿对不?

谭志远走后段占刚热血沸腾,他越想越觉得谭志远说的对!

他为啥意志消沉,就是因为离开了热爱的部队啊。

他对行政事务一点都不感兴趣,所以日常去兵役部呆着,还帮兵役部承担了不少工作呢。

那他咋去兵役部呢?

征兵政策不透明……彬州县好像也不透明啊,很多猫腻啊,他知道啊。

他……

思及此,段占刚心头猛一跳。

不不不,他咋能举报老领导呢,那岂不是背叛?

可……老领导年纪不小了,过两年该退休了吧?

现在的副手也盯得紧,说不得就能活动活动让老领导提前内退转去荣养部门当个挂名领导。

然后他去分军区那边找找关系,去兵役部当个副手?

再过两年,他就可以转正。

他实在是不耐烦当什么劳什子公社主任的,没前途还没意思。

他到底还是把匿名举报信发出去了,当然为了不让人怀疑自己,他用的是县兵役部的内部信纸和资料,字也不是写的而是从报纸剪下来的。

举报信发出去,没人会怀疑他,只会怀疑副手和其他不满刘光明岳父的人。

军分区那边收到信件以后非常重视,立刻展开调查,并非只调查彬州县,而是把军分区负责的县都查一遍。

军分区一动县兵役部就紧张起来,刘光明鞍前马后地给岳父服务,也没空管前进大队的事儿了。

段占刚自然还是一如既往地去老领导跟前卖好儿,见缝插针地给副手上上眼药儿。

他才不怕副手知道以后对他有意见,等他进了兵役部给他穿小鞋呢。

他还想着老领导退了以后自己上来,老领导说不定还会把从前的人脉交给他好和副手斗呢。

事实也如此,刘光明岳父只当他是鲁莽直肠子,压根儿没想过他会举报自己,毕竟是所有县都要被查,不是单单针对他们县,他甚至没怀疑是人举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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