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需要我做什么吗?”凤九问。
东华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道:“什么都不需要你做。”他放下了碗筷,“我会再想别的法子。”
“可是,如果没有别的法子呢?”凤九也随着他起身,不依不饶。
“没有如果。”东华握住了她的肩,郑重其事,“听着,我把你拉入这个劫境里,已经让你冒了天大的险。我不会再为了解决该我自己解决的问题,把你置于险境。”
但类似这样的话,凤九听着一向都是从左耳朵进去就往右耳朵出来了的,一个字不曾往心里去过。
不过呢,她也懒得在这一点上跟他再起争执。
她只扯了东华袖子,好声好气,道:“鞠陵决战在即,你马上要出征。我留在这里,无所事事的。你就先告诉我,我要做些什么准备,让我打发打发时间也好。也能以防万一。到时候你想到了别的法子,不用我就是。”
东华好好考虑了,半息,然后断然地回答:“不。没有你可以准备的。”
凤九不肯放弃。
然而这回东华铁了心不答应她。这番对峙都让凤九有了一种重回当初那段她在九重天追着他跑的时日的感觉。
那可有点让人伤心。
等到送东华出征的时候,凤九看起来都有点蔫了。
东华却是狠心到底从头到尾一点没松口,因怕她纠缠这个话题,告别的时候还告别得特别地干脆利落。
大军陆续开拔。
凤九鼓着气,看着东华骑着翼虎的身影渐渐被随后跟上的大军掩没。
她跺着右脚。“冷酷!”跺一下,来一句,“无情!”把脚踝上的铃铛跺得叮啷作响。
可惜这铃声融进这千军出征的人马杂沓里,连她自己都不怎么听得见。
要不,她真用法术振响它看看?
那东华必然是能听见的。
听见了他必然会掉头回来……
再然后呢?
还是算了。难道还真来一出烽火戏诸侯么?
可是,她又实在是很,不,甘,心!
这么想着,她一个低头,化作一道红狐影,窜了出去。
翼虎的脚程自然不是狐狸赶得上的,但大军行军,并没放开脚程走。
眼见后军陆续都出了营门,腾上了云端,翼虎抖了抖双翼,略蓄了蓄势,正打算放开了驰骋——
底下却忽然窜出一道红影来!
一个人立,翼虎赶紧刹住。
翼虎虽然天性狂傲,却是绝顶聪明的,它知道在这天军营里,红狐狸什么的,又尤其是眼前这只,是万万伤不得的。
果然,它身后那位惊魂甫定,已是怒不可遏。“你!……胡闹!”事实上,东华脸色都有些白了。
红狐狸已经化作了凤九。而凤九并不为东华的怒气所动,只拦在他身前,看着他,不说话。
她赤手空拳的,拦下了天军主帅——也就拦下了后头的整个天军队伍。
当然,东华要是想把她推一边儿去,甚至都不用抬手。但是——
他何时把她推一边儿去过?
而她固执起来,便是东华帝君也得认输。
最后他总是要认输。
东华起身,走到她身前,伸出手,递给她一颗珠子似的东西。“循序渐进,切记不可急于求成。”
她也不细看,只把它收进掌中。“嗯,我等你回来。”
“等我回来。”
他重新跨上翼虎。
她侧身让过一边,再次目送大军渐行渐远。
摊开手掌,掌心里是一枚玉玲珑。
玉玲珑光泽温润柔和……还带着某种她熟悉的气息。
凤九伸出另一只手的手指戳了戳它:“他又用什么做的你?没有又剖了半颗心吧?”
有时候,她觉得东华对他自己身体的不在意,真到了需要她担心的程度。
那玉玲珑被她一戳,看起来像是在她手心里……躲了躲?
凤九试探着又戳了戳。
确实是躲了躲。
躲过去,又绕回来,在她的指尖蹭了蹭。
闹得凤九没了脾气。
手指拈起它来仔细看了看。是有东华的气息,还有……她自己的气息。
“原来是用来做了这个么?”
都广野那一战,与折颜斗法,折了当初在若水时她送出去的那支笛子。后来她说再找支笛子补给他,他不要笛子,却要走了她一缕长发。
少绾备嫁,趁着她跟少绾去了南荒,东华闭关了几日,给那小两口准备贺礼。想来,这玉玲珑就是那时候一起打造的。
这东西造得精巧,看起来也与她亲近。没料到却是个调皮的,甚不好打开。
她拨弄了半天,才终于找到了第一层的机括。注了缕灵力进去,玉玲珑光华盛开。
凤九开眉一笑。
细细看了看投映在空中的功法,眉心又缓缓肃拢。
凤九自此便耗在了这玉玲珑里的功法上,一直到鞠陵战胜,天军凯旋。
连东华回军了都见不着她人。
“第七层。你真是完全没偷懒啊。”到底还是逮着了她。
凤九听到征战归来的人的声音,居然头都不回,只问:“鞠陵战怎么样?”
“和你知道的一样。”东华答。
“那就好。”凤九点点头,还是没有回头看他。
东华叹了口气,伸手一拢,投射出来的功法就都收回了玉玲珑中。
凤九这才转过身来。瞪着他。
“你在生气?”他问。
凤九不回答,只瞪着他。
他刚回军,还一身戎装,仆仆风尘。
凤九本来还生气生得挺理直气壮的,这会儿见他这副模样就找了过来,又气不起来了。
她大步走到他面前,不错眼珠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双臂一伸,拥住了他。
……战甲抱起来一点都不舒服……
东华似乎也终于意识到了他这一身儿装束不对,难得迟疑道:“……等我先去换身衣服?”
凤九靠在他的胸膛,发出一声极轻的喟叹,没有答话,只收紧了拥着他的手臂。
东华便也不再开口,斟酌着力道,回抱住了她。
这一别数月,哪有不想的?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拥抱了好一会儿——也许也没多会儿?凤九不太确定。她已经完全没了对时间的意识。直到她感觉到有什么在她一侧“嗡嗡”。
她忽然犯上了懒,不想动。就着倚在他胸膛上的姿势,侧转头。
玉玲珑浮在一侧的半空中。
她仍旧不肯撑起身,倚在他怀里,伸手指头戳它。一下。“帝君骗我!”两下。“帝君又骗我!”
戳得力道还不小。
下手挺狠。
明明被那跟手指无辜戳了的是玉玲珑,东华却也无端觉得被戳得心乱。
一伸手,将那那根乱戳的手指收在掌心,又送到唇间印了印。“我骗你什么了?”问。语声含糊。
掌心的温热和唇间的温软让凤九的脑袋结结实实地打了个结。
半晌才回过神来,叹气,软了语调,道:“你刚回来,先去洗洗尘吧。晚上还有庆功宴。”
“我想吃你做的菜。”
她在他怀中,仰头看着他,又沉默了半晌。忽然踮起脚尖,在他的双唇上印了一个吻。“做好了在厨房热着呢。你洗完,我给你端过来。”
她说着,准备退开。
她没能退开。
他一手揽了她的腰,一手托住了她的后颈,半分也没让她退开。
倒也不是说她有意见。
温柔而缠绵的,长吻,似要诉尽别来的相思一般。
腰间的手牢牢禁锢着她,不让她退开分毫;却也克制着力道,没让他坚硬的铠甲太硌着她。
后颈项的掌心紧密贴合着她微仰的弧度,五指穿过了她的发丝,亲密地贴着她的头皮,拇指更是细细地轻柔地摩挲着她耳后那一小片薄薄的肌肤。
唇舌舒缓地纠缠。
像是在予她以抚慰。
也像是在从她这里汲取抚慰。
怪了!凤九在短暂回过神思的某一瞬模糊地想,这才分开几个月?以前那银河隔断的两百多年,他俩都是怎么过来的啊?
营外陆续归营的人马声杂沓。却也扰不了这片刻这一隅的安宁。
连玉玲珑也不再“嗡嗡”震动,只安静地悬浮在一旁。
夕阳西下。正是宿鸟归巢之时。
而营外东郊,白止和长葛正勒马停驻于一片荒野大泽。
这里刚刚得名为青丘。
人声喧嚷。
夜深了,庆功宴还在继续。
东华早早地退了席。他在,底下的人难免要不自在。不如他避开了,放他们闹去。
他虽早离了席,他帐中的灯火,却还亮着。
今日凯旋大庆,军中抛开了一切规制,他帐外甚至都没留人值守。
凤九立在帐外,深吸了口气,然后一把掀开了门帘。
东华从他正看着的战图上抬起头来,眉间还带着未来得及消散的折痕。
大胜而归的庆功之夜。
营帐外长歌酣酒的,可怜他们的主帅,却孤零零地一个人在营帐里,在灯下看着作战地图。
焦头烂额。
就,看起来有点惨。
凤九不由得心疼了一下,她鼓起来要吵架的架势便又散了。
“这么晚了,不去休息?”东华倒先开口了,问,“是他们太吵了?”
凤九暗暗地叹口气,走过去,心不在焉地,答:“就这么一晚上,哪怕他们闹到通宵去呢。”
“我这是纵着他们了。听说墨渊那边下了禁令,哪怕是庆功宴都不得过子时。”
“那是绾姐姐怀着身子呢,正是听不得吵闹声的时候。”
你跟他比什么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