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华也差点怔住,反应过来,赶紧命人通知了折颜。
是这一次么?他都快忘了。
墨渊“战神”之名得来久远,后来便久未有人再能伤着他。连东华都快忘了,曾经一度,墨渊也是会战败,会受伤的。
——说起来,这一战,正是“战神”名成之前的最后一次败北吧?
墨渊是被抬着回来的。
即使是在墨渊成为“战神”之前,这也是极其少有的了。
“他伤及仙元,十分凶险。这会儿能救过来,已算是他命硬。”折颜揉了揉额头,一双凤眼由于过度疲惫反而亢奋得发红,见着东华和少绾都在这儿,逮着就是好一通训斥,“你们得知道,我迟早会成为四海八荒首屈一指的神医!因为我的医术,都是被你们这起子乱来不顾命的家伙生生逼出来的!”
折颜已经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心情自然不是很美好,说出来的话也就不太好听。
东华大度得很,不跟他计较。
只凤九扯着东华的袖子,私底下偷偷地跟他嘀咕:“折颜原来性子竟如此暴躁?后来脾气那样好了,难道是我小叔的功劳?”
还有一个心情也十分不美好的,是少绾。
得知墨渊终于醒过来,东华才赶到昆波殿门口,就见少绾一团烈火一样冲了出来,差点没和他撞上——当然不是说就东华和少绾的武艺身法,还真能跟人撞上了。
少绾错开身,抬头见了是他,连招呼都没打一个,又一团火一样跑远了。
“你又怎么惹着她了?”东华掀帘进去,随口就问。
墨渊虽醒了,却还是重伤未愈,脸色还很有些苍白。
抬眼见了是他,也没多大反应。听了这个问题,却是摇了摇头。
墨渊是个一贯脸上没表情的。他若开口,声音里还能听出点情绪来。他若不说话了,还真的就能扮演一个锯了嘴的葫芦。
但奇的是,东华现在却觉得那没什么情绪的表情,着实有点熟悉。
——大概,自凡间历劫归来之后,他一次次地将凤九推离身边,自己脸上挂的估计就是这种表情。
于是,东华忍不住问了,道:“庆姜还没有明面上和神族翻脸,这次他本人不可能出战。就他手底下那些喽啰根本不可能有谁是你的对手,能伤你至此。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上一次,东华没有问过。
他只是披了甲,替了墨渊出征。
但这一次,他想起少绾抱着痛哭的凤九的时候,她自己也是偷偷地抹了两回眼泪的……
他知道,凤九身上受伤是不掉眼泪的。在青丘如此,在凡间如此,在太晨宫亦是如此。她只在伤心的时候才会掉眼泪。
而少绾,他惯见她浑身浴血还谈笑风生着的模样,就自然认为,她是个不掉眼泪的。
但她当然,也有可能会在为某个人伤心的时候,掉眼泪。
墨渊大概是没有想到他会问,撇开了头,拒绝答话。
这模样竟然也让东华觉得有点熟悉。当年他对三生石的事三缄其口,生怕凤九知道了会做出什么傻事来——事实证明他的担心完全不多余——那时他大概也差不多是这副模样?
所以,“跟少绾有关?”
墨渊不再瞥开视线了,目光直直地迎向他,本就面无表情的脸居然神奇地更加的面无表情了些。
“本君无意探听你们的私事。”东华懒得陪他在这上面纠结,“但,这是战事。”
“你要出征?”
“待你的伤养好,只怕四海八荒太半要是魔族的地盘了。”
墨渊的脸色可见地再苍白了三分。
东华脸色也变了变,道:“别!你保重些!不然待会折颜会拿我练刀。胜败乃兵家常事。早年你、我、少绾,谁不是常常负伤的?折颜昨天还在抱怨,说他的医术就是生生被我们几个的时常重伤给逼成的。这会儿你先养伤是正经。”他叹气,道,“你要实在不想说……”
“庆姜手下有一名战将,”墨渊已经开口了,东华自然打住——究竟还是几十万年前的墨渊,到底道行尚浅些,这就肯开口了。不像几十万年后那个,积了一身伤搞到差点连自己造的法器和擎苍都对付不了了,还一直默不作声……这时候的墨渊,倒是更像当年的夜华些,看着甲胄覆身刀枪不入的,其实哪儿哪儿都是破绽,就连宋都能用三两句话就把他拨开。
“名叫伯猛。”
伯猛?倒还有些印象。东华点头,道:“我记得。他擅幻阵。”
“不是普通的幻阵。”
墨渊的声音,比起他的表情要不擅隐藏情绪得多。他明显想要控制。
“在那阵里,轩辕剑刺穿了她的心口……”
但控制的效果明显不彰。
“……我亲手伤了她的性命。”
“‘她’,是指少绾?”东华确认一般地问。
但他并不是真的对这个有疑问。
虽说这会儿的墨渊,上还有父神在,下有兄弟好友,再下还有忠臣良属,哪一个都有可能被敌军的幻阵拿来当靶子。
但,能让墨渊的声音动摇到这种地步的——能拿那人设了陷阱就让墨渊泥足深陷到无力自拔的,当然是少绾。
东华只是真的吃了一惊。他不知道墨渊此时竟曾经在幻象里见过这个。
竟已经预见过这个。
稷泽那一战……虽然参战的个个都留名了史册,可之后真正参与了那一战的却都再未提起过关于那一战的半个字。
——只那之后,“父神之子墨渊”就正式变成了“战神墨渊”,从此声名不堕。
说来也是讽刺。
竟没有一个人知道,早在这么早以前,墨渊受过一次危及性命的重伤,竟是因为……
墨渊点头,道:“那时我再见她倒戈向我……”他的声音动摇得过于厉害,以至于似乎都无法说完后面的话。
东华替他说了下去,道:“你恨不得也死在她手上方罢,哪里还会想着躲开?”
墨渊甚至无法对这句话给出回应。他只是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伤痛让他如此疲惫。
命运让他如此疲惫。
墨渊和少绾。神族的战神和魔族的始祖。
这是个死局。
就如同他和凤九一样。东华想。
于是,东华忍不住再次开口了,甚至还少见地语带同情,道,“墨渊,你想清楚。你跟少绾,你不会希望,那真的成为你们的结局。”
因为,那真的会是你们的结局。
墨渊苍白着脸,道:“我知道。”
东华摇头,他知道墨渊的打算,于是毫不留情地打碎了未来战神的希望,道:“推开她,不是解决问题的法子。”
相信我。我试过。
你也试过。
然后我们都输得一败涂地。
“不急于一时。你先养着伤。好好想想。本君先去了结了这一仗。”说着便往外去。
“等等!”墨渊睁开眼睛,看着停下来的背影,道,“我听说,紫府里新来了个人。是你牵着她的手带进来的,还把她安置在紫微殿的偏殿你的寝殿旁边。你让她用你的苍何练剑。她整日跟着你,几乎形影不离。而你还任由她跟着。此去……你真的有把握么?”
东华没有回答。只停了停,就继续往外去。
“那伯猛身长七尺,有一双绿瞳。”透过垂下的珠帘,墨渊的声音清晰地传来。“你最好避开他。至少,不要让他布下那迷心阵。否则,只怕就算是你,也会败的。”
就算是我,也会败……么?
上一次,他甚至不大记得他怎么跟伯猛交的手,就已经胜了。
但上一次,他还没有凤九。
他没有任何人。
那时候迷心阵于他根本就是个空阵,弹指可破。
可如今……
当初他把自己的名字从三生石上抹去,是有着非常现实的原因的。
并不是一时心血来潮手痒无聊。
只不过,抹去三生石上名字的效用,也就那么多了。
“这迷心阵我听说了。你的小狐狸……”折颜看了看远处正和少绾一起聊着什么的凤九一眼,无意识地压低了声音道,“我原本还觉着,她的出现对你这块石头是件好事儿。可在这节骨眼儿上,却还真不是时候……”
他回头看向东华,道:“你打算拿她怎么办?”
东华也抬眼看着远处那两人,良久没有回答。
倒是少绾,不知是听着了他们的谈话还是怎么的,和凤九说着说着,回头意味深长地朝他看过来一眼。
“祖宗!我的祖宗!末将最近可曾得罪过您?”
少绾歪头想了想,道:“应该没有。”那对过于漂亮得甚至有些凌厉的凤眼瞬时一眯,道,“有吗?有的话从实招来!祖宗我给你罪减一等。”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真的没有!”他便是找墨渊殿下借了胆子来,也不敢得罪她啊!剧虞赶紧着否认,作揖不停,一边哀声道,“所以,祖宗您到底为什么要害我?”
“你要随东华出征,祖宗我好心给你送几个得用的人来。怎么叫害你了?”少绾不高兴了,双手抱臂,一副“不给个说法就要你好看”的样子。
剧虞简直要哭了,苦苦哀求,道:“祖宗您就别跟末将开玩笑了。您送来的人里,有一位,可是紫府君手牵手领进帅府,住进了紫微殿的那位?”那额间的凤尾花印虽是藏了,可那样的一副容颜,但凡是见过一眼的,谁还能忘了?
少绾挑眉,道:“眼力劲儿倒是不错!”祖宗表示很欣慰。愉快地放下了抱着的手臂,特特地走近了,鼓励地拍了拍他的肩,道,“知道了就好生照看着。回来少一根头发,那苍何你怕是招架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