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凤九要东华也诊个脉,折颜还颇有些不以为然。这才三日不见,以东华的本事,能发生什么事?
然而,现在,他觉得给东华诊脉这事儿可能很有必要了。
被折颜和凤九两人盯着不放,东华到底还是伸出了手来。
折颜这一把脉,脸色变了阴晴不定,抬起头来看着东华,几番欲言又止。
凤九见了这副情形,道:“如果实在是不想凤九知道,凤九走开就是。”
她一起身,却被东华止住,道:“坐回来。”转头再向折颜,“你说吧。”
折颜一脸“那我可就说了啊!”
东华神色不动。
折颜知道他是真没打算让她回避,便正了神色,道:“你剖过半心。”
凤九捏碎了手上的茶杯。
东华没敢看他。
折颜只好代劳:“小九,可有伤着?”一边要去查看凤九的手。
凤九却已将手握成了拳头,还握得死紧。回道:“伤着?当然没伤着。一点没伤着。老凤凰,你继续说。”
不是,你真叫我“老”凤凰啊?
当然,比起这个,折颜现在还有更紧要的问题要问东华:“你剖过半心,但现在看起来已经长好了,已无大碍。我的问题是,我就三日不见你,你是什么时候剖的心?又是什么时候长好的?”
这问题,比起被问“为什么剖的心?”要来得容易得多。
东华斟酌着道:“我和凤九,”他终于还是看向凤九,“前些日子所历有些奇特。与天地运数多所牵连。若是我们透露太多,怕是会影响天命运转。”
“也就是说我什么都不能问?”折颜用扇子轻敲着桌面,语气不是很好。
“你能问。”东华还记得他这不高兴时的老习惯。“我或许不能答。”
折颜还要说什么,却被从天而降的一个红色身影打断:“就猜着你们在这儿!”
风风火火的,正是少绾。她也不管三人之间原本弥漫着的微妙气氛,径直拉了凤九的手臂,道:“小九刚来。紫微殿什么都没备。我先带她去我那里梳洗休息一下吧。”
东华还没说话。凤九就答了:“好,谢谢绾姐姐。”
“凤九先告退。”言毕,也不看东华,转身拉了少绾就走。
见两人身影消失在曲廊尽头,折颜才重拾话题:“你这凤九殿下,倒实在奇特。她是九尾狐……和白家,有什么关系么?”
东华不动声色,道:“我说了,她来自别处。”
“她还叫你帝君呢!”折颜顿了顿,略一犹疑,还是开口了,“……她说的是真的,对吧?”
“你会有意见吗?”
“谈不上。只是没想到,父神真能下定这个决心。”
“天下能者居之。”
折颜轻嗤了一下,显然并不买这句话的帐,只道:“我还以为你其实并不喜欢。反正我是不感兴趣。墨渊也不喜欢这个。除了你,倒是也没有别的人了。只是……墨渊的手下……”折颜若有所指的顿住。
“我会跟墨渊谈谈的。”
折颜点头,道:“还有,我得提醒你一下,少绾快要好奇疯了。”
少绾快要好奇疯了,所以,拉着凤九,已经问了一箩筐问题。
凤九这次倒还算小心地答了:“我来的地方,与此间多所牵连。若是我透露太多,怕是会影响天命运转。”
少绾替她冰着手。
刚刚捏碎茶杯那一下,确实没伤着。但杯子里还有热茶,实是有些烫着了。
这孩子就跟浑然未觉一样。
听了她的回答,少绾点头“嗯”了一声,并无丝毫不悦,都不打个顿地继续,问:“那么,你只告诉我,你跟东华,是怎么回事?”
她这一问,凤九却是下一秒就泪盈于睫:“绾姐姐,你有没有喜欢过一个你不该喜欢的人?”
少绾顿住了:你这问题算是问对人了。
未等她想好该怎么回答,凤九已是万分委屈,泪落如线。
“诶!你别哭啊!东华吧,他也不完全是个石头做的……”
凤九睁着泪眼看她。
是啊,这话,她自己也不怎么信。“至少,他今天看起来不像完全是石头做的。”
凤九摇头,道:“我身处此地,举目无亲,他自然不得不护着我。但是……”
“但是,”少绾绞尽脑汁地劝,“母神虽然说过,东华是个有大慈悲心的。但像今天那样的,对某一个人那么亲近在意的,我认识他,比天族这些人还久呢,可从未见过……”
少绾本与她姑姑白浅长得有几分神似,又如此敛了性子柔声哄她。凤九自打进入无明之境以来,便自作坚强,未曾好好掉过一场眼泪。这时再也忍不住,双臂一伸,抱住她,大哭出声。
少绾见这副模样,算是后知后觉明白过来:感情这就是想要大哭一场来着。
于是也不再狠劝,只拥了她,让她尽情痛快哭去。
东华听了折颜那句“少绾要好奇疯了”赶过来,正看到凤九抱着少绾放声大哭。
怎么回事?
要说是少绾欺负了她吧,断没有再倒在少绾怀里哭的理儿。
但,不管怎么回事,他把人交给少绾这才多久?怎么就让她哭成了这样?!她可从没哭得这样伤心过!
他眉头一皱,抬腿就要进去——
被跟着赶来的折颜一把拉住。
折颜旁观者清,看得明白些,低声对东华道:“你若不能让她在你怀里好好哭一场,就让她在少绾怀里好好哭一场吧。”
好赖算是把东华劝住在原地。
“她这是一根弦快绷断了。你就让她宣泄宣泄。估着,你们也经了不少事。她在你面前,想必不愿十分示弱,要做得坚强,便不愿这么哭出来。现在这么情绪宣泄一下,反是好事。”
尽管如此。
她的哭声,实是让人心碎。
东华忽然想起来,她是曾经这样伤心哭过的,手握断尾在三生石前的时候……
东华闭了眼睛,仰了头,往身后的柱子上靠去。
折颜眼见得他咬了咬牙根,吞咽了几下,却还是从紧闭的眼角沁出一颗晶莹的东西来,也险些惊怔得失了态:“东华你……她……真的?!”
刚刚阖府的人见一向冷情的他牵了她的手进来,百般安顿,惊诧归惊诧,却到底没什么真实感。说东华心血来潮变了个人偶出来耍着他们玩儿的可能性都不是没有。后来又听他说凤九身份不一般,便就也有人猜测,是要和某地联姻因此与她做的戏出来给人看。
总之,东华这石头神仙当太久,即便他当着人前温柔起来,也没人能信了真。
可,现下,这俩一个在屋子里头哭得肝肠寸断,一个站在屋子外头跟着揉碎心肠生生将一块石头逼出了眼泪来。
天底下可没有做戏做成这样儿的!
东华终是睁开眼来——那眼中并无泪光。不过迟了!折颜可不会怀疑自己的眼睛。凤凰一族的眼睛,不为万象所迷。他见着了,就是真见着了。
本以为东华不会回答,却不料他却答了,道:“千真万确。”
折颜咽了口唾沫。
好吧。意料之中?但他还是觉得他脑中有一只鸟被自己那华丽无匹的尾巴绊了一下,在他脑子里跌了个双脚朝天。
凤九那日躲少绾怀里大哭一场,情绪宣泄出来,看起来确实就没事儿了。
那场大哭还还为她带来一个绝大的好处——少绾跟她的关系不觉就亲近了起来。
通常要跟少绾关系亲近起来,不与她先打一架是决计不可能的。而就凤九那点剑术,放少绾跟前去,那是完全不够看的。
凤九不知怎么的似乎是意识到了这一点。东华发现,她开始坚持每日晨起练剑。
“你这剑术,倒是练得殷勤。女君的功课?”
以前她在太晨宫的时候,可没有这么勤勉习剑。这两百年,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她改了习性?
凤九正停了剑拭汗,见了他,后知后觉道:“我是不是吵到你?”
偌大的紫微殿,两人却住了个门对门。凤九就在门前的院子里练剑,理论上来说,是会吵到。
紫府既是天军帅府,自然也有专门给人习练武艺的地方,但东华并没有提起那茬儿的意思,只道:“我早醒了。”他走近前,手心向上伸出来。
凤九很是自觉的将手中的剑放到了他掌心里。
他拿手里掂了掂,问她:“你还没回答我。”
这也没什么不好回答的。凤九于是答道:“我自幼喜欢习剑。以前练剑,只为觉得好玩儿。有时候也为争个输赢——小叔他们便用这个激我练新的剑法。但……”
东华抬眼看她。
她接着道:“现在我才知道,世上还有许多弱小的人,他们没有持剑的力气。而我既能持剑,这剑,就当锄强扶弱,代天理为他们行公义。”
东华点头,知道这是因为前日长街之事了。
想着又笑了,道:“岂止是弱小,你姑姑当年,既得回了记忆,又解除了法力的封印,还是太子殿下放在心尖子上的人,还需要你去为她鸣不平。”
“我……”这个,凤九还真找不出话来替自己辩白。有些情急。再加本就练了这半日的剑,双颊便泛上了十分好看的红晕。
而一双眨巴的大眼睛看起来还尤其的委屈无辜。
东华便有点心软了,换了语气,道:“也没说你就做错了。这也是你的好处。你姑姑疼你,简直比疼阿离还甚些,难道只因为你长得可爱么?”
当然,可爱什么的……
东华低咳一声,收了自己的思绪,拎剑绕了两个剑花,又将剑抛回她手里。
“天下大乱,戾气横生,便有妖魔盛行。前日长街所遇之事,你在此处日后会见得更多。”
凤九接了剑,点头,道:“从明日起,我每日再多练半个时辰。”
“贵在坚持。这剑你用着如何?”
“凤九自习剑起便用此剑,十分习惯了。”
东华迟疑片刻,问:“苍何,你用着如何?”
她就用过一次苍何……
“……似是比我的剑沉重些。”
“你再试试。”
苍何破空之声响起,然后“名剑之祖”就悬停在了她的面前。
凤九眨了眨眼睛,倒也想不出什么异议。
于是伸手拔剑——
剑光大盛。
东华少见的吃了一惊。随即伸指在剑身上轻轻一弹,将那剑光压了下去。
脱口问道:“你戴着它?”
“什么?”凤九还在为刚刚苍何的剑光大盛吃惊呢,一时没明白他问的是什么。
“那枚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