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荒古纪(三)

原本凤九要东华也诊个脉,折颜还颇有些不以为然。这才三日不见,以东华的本事,能发生什么事?

然而,现在,他觉得给东华诊脉这事儿可能很有必要了。

被折颜和凤九两人盯着不放,东华到底还是伸出了手来。

折颜这一把脉,脸色变了阴晴不定,抬起头来看着东华,几番欲言又止。

凤九见了这副情形,道:“如果实在是不想凤九知道,凤九走开就是。”

她一起身,却被东华止住,道:“坐回来。”转头再向折颜,“你说吧。”

折颜一脸“那我可就说了啊!”

东华神色不动。

折颜知道他是真没打算让她回避,便正了神色,道:“你剖过半心。”

凤九捏碎了手上的茶杯。

东华没敢看他。

折颜只好代劳:“小九,可有伤着?”一边要去查看凤九的手。

凤九却已将手握成了拳头,还握得死紧。回道:“伤着?当然没伤着。一点没伤着。老凤凰,你继续说。”

不是,你真叫我“老”凤凰啊?

当然,比起这个,折颜现在还有更紧要的问题要问东华:“你剖过半心,但现在看起来已经长好了,已无大碍。我的问题是,我就三日不见你,你是什么时候剖的心?又是什么时候长好的?”

这问题,比起被问“为什么剖的心?”要来得容易得多。

东华斟酌着道:“我和凤九,”他终于还是看向凤九,“前些日子所历有些奇特。与天地运数多所牵连。若是我们透露太多,怕是会影响天命运转。”

“也就是说我什么都不能问?”折颜用扇子轻敲着桌面,语气不是很好。

“你能问。”东华还记得他这不高兴时的老习惯。“我或许不能答。”

折颜还要说什么,却被从天而降的一个红色身影打断:“就猜着你们在这儿!”

风风火火的,正是少绾。她也不管三人之间原本弥漫着的微妙气氛,径直拉了凤九的手臂,道:“小九刚来。紫微殿什么都没备。我先带她去我那里梳洗休息一下吧。”

东华还没说话。凤九就答了:“好,谢谢绾姐姐。”

“凤九先告退。”言毕,也不看东华,转身拉了少绾就走。

见两人身影消失在曲廊尽头,折颜才重拾话题:“你这凤九殿下,倒实在奇特。她是九尾狐……和白家,有什么关系么?”

东华不动声色,道:“我说了,她来自别处。”

“她还叫你帝君呢!”折颜顿了顿,略一犹疑,还是开口了,“……她说的是真的,对吧?”

“你会有意见吗?”

“谈不上。只是没想到,父神真能下定这个决心。”

“天下能者居之。”

折颜轻嗤了一下,显然并不买这句话的帐,只道:“我还以为你其实并不喜欢。反正我是不感兴趣。墨渊也不喜欢这个。除了你,倒是也没有别的人了。只是……墨渊的手下……”折颜若有所指的顿住。

“我会跟墨渊谈谈的。”

折颜点头,道:“还有,我得提醒你一下,少绾快要好奇疯了。”

少绾快要好奇疯了,所以,拉着凤九,已经问了一箩筐问题。

凤九这次倒还算小心地答了:“我来的地方,与此间多所牵连。若是我透露太多,怕是会影响天命运转。”

少绾替她冰着手。

刚刚捏碎茶杯那一下,确实没伤着。但杯子里还有热茶,实是有些烫着了。

这孩子就跟浑然未觉一样。

听了她的回答,少绾点头“嗯”了一声,并无丝毫不悦,都不打个顿地继续,问:“那么,你只告诉我,你跟东华,是怎么回事?”

她这一问,凤九却是下一秒就泪盈于睫:“绾姐姐,你有没有喜欢过一个你不该喜欢的人?”

少绾顿住了:你这问题算是问对人了。

未等她想好该怎么回答,凤九已是万分委屈,泪落如线。

“诶!你别哭啊!东华吧,他也不完全是个石头做的……”

凤九睁着泪眼看她。

是啊,这话,她自己也不怎么信。“至少,他今天看起来不像完全是石头做的。”

凤九摇头,道:“我身处此地,举目无亲,他自然不得不护着我。但是……”

“但是,”少绾绞尽脑汁地劝,“母神虽然说过,东华是个有大慈悲心的。但像今天那样的,对某一个人那么亲近在意的,我认识他,比天族这些人还久呢,可从未见过……”

少绾本与她姑姑白浅长得有几分神似,又如此敛了性子柔声哄她。凤九自打进入无明之境以来,便自作坚强,未曾好好掉过一场眼泪。这时再也忍不住,双臂一伸,抱住她,大哭出声。

少绾见这副模样,算是后知后觉明白过来:感情这就是想要大哭一场来着。

于是也不再狠劝,只拥了她,让她尽情痛快哭去。

东华听了折颜那句“少绾要好奇疯了”赶过来,正看到凤九抱着少绾放声大哭。

怎么回事?

要说是少绾欺负了她吧,断没有再倒在少绾怀里哭的理儿。

但,不管怎么回事,他把人交给少绾这才多久?怎么就让她哭成了这样?!她可从没哭得这样伤心过!

他眉头一皱,抬腿就要进去——

被跟着赶来的折颜一把拉住。

折颜旁观者清,看得明白些,低声对东华道:“你若不能让她在你怀里好好哭一场,就让她在少绾怀里好好哭一场吧。”

好赖算是把东华劝住在原地。

“她这是一根弦快绷断了。你就让她宣泄宣泄。估着,你们也经了不少事。她在你面前,想必不愿十分示弱,要做得坚强,便不愿这么哭出来。现在这么情绪宣泄一下,反是好事。”

尽管如此。

她的哭声,实是让人心碎。

东华忽然想起来,她是曾经这样伤心哭过的,手握断尾在三生石前的时候……

东华闭了眼睛,仰了头,往身后的柱子上靠去。

折颜眼见得他咬了咬牙根,吞咽了几下,却还是从紧闭的眼角沁出一颗晶莹的东西来,也险些惊怔得失了态:“东华你……她……真的?!”

刚刚阖府的人见一向冷情的他牵了她的手进来,百般安顿,惊诧归惊诧,却到底没什么真实感。说东华心血来潮变了个人偶出来耍着他们玩儿的可能性都不是没有。后来又听他说凤九身份不一般,便就也有人猜测,是要和某地联姻因此与她做的戏出来给人看。

总之,东华这石头神仙当太久,即便他当着人前温柔起来,也没人能信了真。

可,现下,这俩一个在屋子里头哭得肝肠寸断,一个站在屋子外头跟着揉碎心肠生生将一块石头逼出了眼泪来。

天底下可没有做戏做成这样儿的!

东华终是睁开眼来——那眼中并无泪光。不过迟了!折颜可不会怀疑自己的眼睛。凤凰一族的眼睛,不为万象所迷。他见着了,就是真见着了。

本以为东华不会回答,却不料他却答了,道:“千真万确。”

折颜咽了口唾沫。

好吧。意料之中?但他还是觉得他脑中有一只鸟被自己那华丽无匹的尾巴绊了一下,在他脑子里跌了个双脚朝天。

凤九那日躲少绾怀里大哭一场,情绪宣泄出来,看起来确实就没事儿了。

那场大哭还还为她带来一个绝大的好处——少绾跟她的关系不觉就亲近了起来。

通常要跟少绾关系亲近起来,不与她先打一架是决计不可能的。而就凤九那点剑术,放少绾跟前去,那是完全不够看的。

凤九不知怎么的似乎是意识到了这一点。东华发现,她开始坚持每日晨起练剑。

“你这剑术,倒是练得殷勤。女君的功课?”

以前她在太晨宫的时候,可没有这么勤勉习剑。这两百年,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她改了习性?

凤九正停了剑拭汗,见了他,后知后觉道:“我是不是吵到你?”

偌大的紫微殿,两人却住了个门对门。凤九就在门前的院子里练剑,理论上来说,是会吵到。

紫府既是天军帅府,自然也有专门给人习练武艺的地方,但东华并没有提起那茬儿的意思,只道:“我早醒了。”他走近前,手心向上伸出来。

凤九很是自觉的将手中的剑放到了他掌心里。

他拿手里掂了掂,问她:“你还没回答我。”

这也没什么不好回答的。凤九于是答道:“我自幼喜欢习剑。以前练剑,只为觉得好玩儿。有时候也为争个输赢——小叔他们便用这个激我练新的剑法。但……”

东华抬眼看她。

她接着道:“现在我才知道,世上还有许多弱小的人,他们没有持剑的力气。而我既能持剑,这剑,就当锄强扶弱,代天理为他们行公义。”

东华点头,知道这是因为前日长街之事了。

想着又笑了,道:“岂止是弱小,你姑姑当年,既得回了记忆,又解除了法力的封印,还是太子殿下放在心尖子上的人,还需要你去为她鸣不平。”

“我……”这个,凤九还真找不出话来替自己辩白。有些情急。再加本就练了这半日的剑,双颊便泛上了十分好看的红晕。

而一双眨巴的大眼睛看起来还尤其的委屈无辜。

东华便有点心软了,换了语气,道:“也没说你就做错了。这也是你的好处。你姑姑疼你,简直比疼阿离还甚些,难道只因为你长得可爱么?”

当然,可爱什么的……

东华低咳一声,收了自己的思绪,拎剑绕了两个剑花,又将剑抛回她手里。

“天下大乱,戾气横生,便有妖魔盛行。前日长街所遇之事,你在此处日后会见得更多。”

凤九接了剑,点头,道:“从明日起,我每日再多练半个时辰。”

“贵在坚持。这剑你用着如何?”

“凤九自习剑起便用此剑,十分习惯了。”

东华迟疑片刻,问:“苍何,你用着如何?”

她就用过一次苍何……

“……似是比我的剑沉重些。”

“你再试试。”

苍何破空之声响起,然后“名剑之祖”就悬停在了她的面前。

凤九眨了眨眼睛,倒也想不出什么异议。

于是伸手拔剑——

剑光大盛。

东华少见的吃了一惊。随即伸指在剑身上轻轻一弹,将那剑光压了下去。

脱口问道:“你戴着它?”

“什么?”凤九还在为刚刚苍何的剑光大盛吃惊呢,一时没明白他问的是什么。

“那枚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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