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众人用看好戏的姿态营造出来的暧昧幻象,就这么被东华一戮,“啪!”地一声破了,消了个干干净净。
一旁的折颜被扰了看戏的瘾,却也并不觉得扫兴。反倒是装模作样地扇了扇风,向东华道:“真是替你捏把汗啊!”
东华并不搭理他,却是举了杯对另一侧的墨渊道:“倒是没想到你居然会来。你不是要躲着她的么?”
那个“她”今天是不同寻常的安静,只喝酒还是喝得如平日的魔族始祖一样的豪爽。
墨渊也从开席到现在都还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只一个人默默地喝着酒。听了这话,也没抬头,仍旧盯着自己的酒杯,道:“就算是一众女仙心中最高不可攀的东华紫府君,也有可能被横刀夺爱。这样的好戏,就算是我,也不好错过的。”
东华挑了挑眉。
这可不是平时墨渊会说的话。
“父神嫡子”向来是谦谨端方温文有礼的,这么毒舌的话,从来都是他和少绾的专利,偶尔再加个折颜。墨渊可从不在这里头。
难道,从开席到现在,墨渊一直在一杯一杯的灌酒,这竟是……喝醉了?
东华牵了牵唇角,道:“据闻魔族那庆姜,也是长身玉立,修眉俊目,端的一副好姿容。”
墨渊的酒杯停了停,道:“庆姜对她,不是那么回事。”思路和口齿都很清晰,就算是喝醉了,至少表面可看不出来。
东华冷笑,道:“你既知道庆姜对她是怎么回事,让她回庆姜那里,你放心?”
墨渊仰头又尽了一杯酒,方道:“她不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她是魔族的女君,是被他们尊奉为始祖的女神。”
这话耳熟得……
简直让人头疼!
东华揉了揉额头,不再陪墨渊纠结,反是抬头向白止他们那一头,扬声道:“凤九!喝醉了明天又该嚷嚷头疼了。”
凤九回过头来,眨了眨眼睛,倒是十分的听话,点头道:“好,最后一杯。”
“你就三杯的量。”说话间,东华已经近了跟前,将她指间的酒杯劈手夺了过去,举向白止道,“白将军,这一杯,就算是本君敬你的。”
可那杯……凤九刚刚明明已经喝了一半,只剩下半杯……
凤九一脸“帝君你又唬弄人”的表情,眼睁睁看着东华紫府君将她饮过的半杯残酒饮尽了。
白止倒是神色不动地陪饮了自己的那杯。
他久在军中,戎马倥偬,条件艰苦,为将的与兵士们传着共喝一坛酒的事也是常有的,没那么多讲究。
但折颜他们几个与东华走得近,知道东华可是个顶顶讲究的。与人同器共饮这种事,在别的将领身上是有的,可在他东华紫府君这里,可从来未曾有过。
折颜展了扇子,遮了自己脸上藏不住的笑意。
这可真是,难得的好戏。
折颜这边看着热闹,那边那俩却浑然不觉。
东华转身见凤九仍对那没喝到的半杯酒耿耿于怀的样子,似觉好笑地摇了摇头,道:“我这紫府酒窖里的酒三五天总是喝不光的。白将军也还要在这里逗留些时日,一时半会儿不会就离开。还有……”
他俯在她耳边悄悄低语了句什么。
从折颜的角度看过去——从许多人的角度看过去,东华的唇都已经快碰到她的耳廓了。
他俩似乎仍然没有什么自觉。
只听了他说的不知什么话,凤九的眼睛却瞬间就被点亮了。
“真的?”她仰了头问。
“真的。”他低了头答。
明明两人的距离拉远了,但这姿态,竟似比刚才的耳鬓厮磨还要更加亲密了些。
连折颜都瞧得有些暗暗心惊。
这俩虽亲密不涉狎昵,人前却也是毫不避忌。
十分坦然的样子。
仿佛他与她本该如此,再自然而然不过。反倒是他们这些时不时被惊上一惊的旁观者少见多怪了。
自然而然的亲近,敢将性命完全托付的信任,这可不是三两天的相处能有的。
非有长时间的朝夕相伴形影相随绝不可得。
就像是两人已经天长日久地习惯于这种亲昵。
或者……
因着这是从无情的命运那里偷来的一点时光,于是根本顾不上顾忌不相干的旁人的目光。
折颜在心里摇了摇头。
或许是自己想多了。
转头又见着墨渊仍旧在一杯接一杯的灌酒。而少绾也仍旧在另一头喝得十分豪爽。
怎么一个个的不动心则罢,一动心就这么不让人省心?!
如此看来,到不如还是像自己这般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好!
折颜自认为悟出了一个不得了的道理来,一个高兴,也难免喝多了些。
于是,这一场酒宴,有人认了亲。有人却喝醉了。
有人不但喝醉了,还喝出了了不得的事儿来。
不是折颜的事。
折颜当晚的确是喝醉了,但第二天早上醒来给自己灌了一碗解酒的汤药,就又神清气爽了。
还能去找东华下棋。
“怕不只是同族那么简单吧?”折颜看似斟酌地落着子,心思有多少在这棋上头却不好说。
昨晚他可注意到了。
凤九对白止颇不认生。
但那丫头并不是个拘礼的性子,对着他们几个从来就没大没小。除了跟少绾两个女儿家亲近“姐姐”“姐姐”的不离口,对他可是“折颜”“老凤凰”的乱喊,对东华、墨渊直接叫名字也没什么障碍。
却是对着白止,严守着小辈的规矩不肯直呼其名。
那必然就有一个不能直呼其名的理由。
东华抬眼看了看他,忽然有些明白了为什么几十万年后他会与连宋论交。这一边下棋一边八卦的风格,敢情他是在折颜这儿习惯了?连三着实也有些像这会儿的折颜,有着雷霆手段风云手腕却挂着风月门面……
“说起来,她虽然跟我、少绾和墨渊也都不怎么认生,但这么亲近一个人,除你之外,还是头一次。”
东华不置可否。
“既是‘帝后’的娘家人,可需要我关照一下?”
平荒十七将紫府述职,不止对凤九来说是件大事,对四海八荒来说更是件大事。
这是头一次,十七位平荒将军以属将的身份,拜见领天军统帅的东华紫府君。
听起来没什么特别。
但折颜这种心眼通透的却明白其代表的意义是怎样的非同小可。
平荒十七将不是东华紫府君的嫡系。
平荒十七将是父神的嫡系。
平荒将军述职不往三十六大罗天,却往东华的紫府。
这是两代天地之主最终的兵权交接。
那个日子,怕是也要近了。
一场震荡,在所难免。
于是,这次不声不响的述职,其实也是一次不动声色的兵马调动。
所以,折颜这一问是闲话。
却也不只是闲话。
那日他承诺了他和他的那把琴任东华差遣。
可他那把琴吧……只能说,平常时候也派不上什么用场。
他就只好把自己给派上用场了。
于是,他手里现正捏着十七位平荒将军的兵马调动册子。
这可是他参赞军事的正经职责所在。八卦,也八卦得光明正大。
所以,东华也不能挑他的错处。只落子回道:“不必。”
哦?不管是“帝后”还是“娘家人”,居然都不反驳?认下了?
折颜挑了挑眉,道:“或者,你打算亲自来?”
东华摇头,道:“他自有人襄助,不必你我出手。”
三日之后,折颜再次闯进紫微殿,带着一脸不豫。
“你说的‘他自有人襄助’,指的是长葛?”
东华正在棋盘前独坐打一个劫,听了他这质问,似笑非笑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并不答他,反问道:“你见着了?”
他当然见着了!
折颜不无忿忿地坐下,道:“凫丽山的长公主长葛。”他是惯见美人的,见了这位长公主,也一眼被煞住。而他早已熟知十七将的战绩。这长葛公主,在平荒十七将的战绩中名列三甲,可不只是有一副好容颜而已。
这样一位美人,竟还是个温柔性子!谁能见了不动心?
而他也就比白止晚到了那么一步,怎么就让白止那小子捷足先登了?
他也不是没想过,虽然已经失了先机,但究竟还是两军未及交战胜负未分的事,他还可以勉力争取一下,可……
“你那小狐狸见了她,只差没有扑上去。”折颜当时看见心里就凉了。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凤九对长葛的态度与对白止如出一辙。
这下他也不用再猜,那日鹿鸣宴上,东华与凤九耳语的那一句说的是什么了。
折颜十分憾恨,道:“我还以为白止会娶个赤狐族?”
这成了精的凤凰!猜得虽不中亦不远矣。
东华挑了挑眉道:“他俩是天作之合。你就别想了。”
折颜咬牙。
关于那俩是天作之合这一评论,他虽然十二万分的不愿意却也不得不承认。
至少在战术配合上是如此。他翻看战绩案卷的时候就在感叹竟还有如此战术互补的两个将军!自然也早定了要将那俩合兵一处的。可……
东华不理会他的纠结,垂眼看着棋盘,慢悠悠地道,“你我还是祝他俩早结连理,早生贵子吧。”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奇怪?
折颜狐疑地转头瞪着东华。
东华丝毫不受影响,一子破局。然后转了话题,道:“有白止和长葛,东荒将定。”
谈到正事,折颜也敛了神色,道:“那固然是好事。”“好事”两个字颇有些从齿缝里逼出来的意味,仍然带着他好不容易动一次心的满满不甘,“但现在最大的问题并不在东荒,而是西边和南……”
折颜一语未毕,门外执事仙官秉了一声,进来了今天第二个闯紫微殿的。
依旧一袭红衣,却是少绾。
“刚刚少绾来过,”东华端起茶盏,道,“猜猜她说了什么?”
“什么?”凤九将一块糕吃了一半,漫不经心地问。
“她说,鹿鸣苑宴那晚,她将墨渊灌醉了……”
他把茶盏递到了凤九面前。
“……把墨渊给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