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攻城略尽地三

宇喜多直家将众人送出御馆大门,各人纷纷上马,告辞自回。

在军议会上一直旁听的山县昌政,没有回自己在暂住的居所,在城内的街巷内闲逛了一阵,同顺路的诸人说自己约了相好的卖酒娘子,要去居酒屋小酌几杯,便就在众人戏谑的笑骂声中,告辞离去。

只不过这位风流潇洒的文化人,却没有似方才所说去居酒屋内找什么年轻貌美的酒娘,而是趁着夜色,偷偷摸摸进了中山信正的居馆中。中山信正、岛村景信、宇喜多广维三人等他多时了。

中山信正到经山城没多久,他们就勾结在了一处。只是来往隐秘低调,没被别人知晓。

中山信正来了月於,宇喜多直家表面恭顺、客气,实际上却是对他提防甚严。

明石景季作为油滑老吏,将手中的户籍、田亩、军役、仓禀等账册,提前就从城内的官厅,转移到了宇喜多直家的御馆内锁藏,摆明了不肯交出,让他很是恼火。

如果说明石景季,看来大家都是浦上家臣的份上,做得还留些余地的话,那石川久智作为贺阳郡旗头,可就没有这么客气了。

宇喜多广维带人前去位于中经山上的吉备彦津大神社的当天,就被一大帮“闻讯”赶来的“虔诚百姓”,直接给武力驱赶了回去,根本不让来人踏进山前的鸟居半步。

宇喜多广维无奈,只能狼狈的退回城中,中山信正三番两次找上自己的贤婿,多次质问、催促,全都没奈何。

不提正事时,宇喜多直家必然恭敬有礼,口称岳丈大人在上,小婿在下;一提正事,说不了三句,堂外定然有人来报急事,随后就拱手出去,请他稍等片刻,而后就是一去不回。

问起来,廊外的绥兵不是回“军中急事”,就是道“海上倭寇来人”。他索性拉下脸来,几次赖着不走。

结果,宇喜多直家要么一晚上不露面;要么夜半归来,跟人喝得醉醺醺,甚么也谈不了。

开始,中山信正还没多想。到手的权力,谁也不愿放出,人之常情。慢慢的,他觉得不对劲。招揽的海贼越来越多;掳掠来的人口越来越多;大批大批的刀枪箭矢,一车一车地从冶炼町拉出。

宇喜多直家拉出的架势,分明是在拼尽全力招兵买马,扩充军势。难道他看出了什么不成?

长船贞亲三人分析的很对,浦上宗景现在的处境绝不算好,故而就想要来指派宇喜多直家率军前去美作国,替自己挡住尼子军,好来为备前国争取休养生息的时间。

中山信正的任务,就是过来先接收东备中三郡,然后再设法威逼利诱,必要时可以拿儿玉党诸将的家眷、亲族为人质要挟。

宇喜多直家要是看出了此中玄虚,真个招揽两万大军,那浦上宗景手中的就算握着人质,也是不敢轻举妄动,以免玉石俱焚。

人心叵测难猜,宇喜多直家虽然这十年来克尽忠节,但毕竟宇喜多能家死在浦上宗景等人手中,谁敢说逼迫过甚,他不会打着替祖父报仇起兵,联合浦上政宗一起夹击高天神城。

又或者,干脆来个一拍两散,从此宣布脱离浦上宗景的配下,据地三郡,自立为一方大名。

不管哪一种可能,都是件棘手麻烦的事情。

如果宇喜多直家真的暗地里另有打算,他这个岳父的安危就难说的很,中山信正可不信对方会看在自己女儿的情面上,饶过自己一条性命。

故此,昨天一听说宇喜多直家暗中召集众将,他当即叮嘱山县昌政,评定军议后就来见面。此时听完了军议内容,中山信正拈着胡须,琢磨半晌,嘿然一笑,猜出了出阵的用意。

他抿了口茶,谓然叹感叹道:“‘不为攻城略地,唯以取粮、掠丁为上。’哼哼,……我这位贤婿当真志向高远,想掠尽濑户内海,充实本领,这是要学藤原纯友,也来当倭寇大将军么?拥立个上野家的傀儡家督,就想再吞下一郡,也不怕落个惨败而归的下场。”

岛村景信脾气急躁,比他还要恼忿,一拍桌子:“备中守,来这么多天,一点儿进展也没。以我看,得用点雷霆手段了!”

山县昌政吓了一大跳,岛村景信带来的赤桧众的实力如何他不知道,儿玉党的战斗力他一清二楚;岛村景信区区一千人,开战火拼的话,怕是根本不够看,到时候牵连到他可不好。

他忙道:“小人以为,需得三思慎重。”提出个建议,“不如,大人借浦上大夫的敕令来强迫其改变主意?”

岛村景信点头称是:“就用浦上大夫赐给备中守的密令。他乖乖要识趣,放他一马;不识趣,……”冷笑两声,意思再明显不过。

山县昌政心里已经后悔。早知道这两人打着动武火并的念头,他说什么也不愿意来趟这滩浑水。

宇喜多直家再凶厉,起码还按照点规矩行事,眼前这名巨汉脾气怎么如此暴躁,一开口就是打打杀杀。

这先前对他所说用平缓手段驱走儿玉党,让国人众自治的说辞大相径庭。

宇喜多广维也皱起眉头,望向中山信正,明显是不认同这种翻脸动武的行为,可因同宗族亲的关系,也不好开口。

中山信正笑了笑:“八郎休要胡言乱语,宇喜多直家不管怎么说也是我的女婿,不到万不得已,这一步还是避免走出。”

沉吟片刻,道:“儿玉党掠夺粮秣,为的是郡内军民的生计着想。出面去阻止,不好找理由。”识时务者为俊杰,辨其形、观其势,量力而为,更重要得有自知之明,既然阻拦不住,索性就先由其自去。

中山信正站起身,在屋内踱了几步,道:“仔细想想,对你我来讲,未尝不是个机会。”对山县昌政问道,“宇喜多兵部出阵,留下守备经山城的是何人?”

“长船贞亲和明石景季。城内守军基本不动,只调走三百名常备随从压阵。”

岛村景信喜上眉梢:“叔父是想?”拍着胸脯保证:“休看城内守军不少,最多半天时间,侄儿就能夺下此城,给他来个一劳永逸。”

中山信正摇头否认。能夺下经山城控制权自然最好,问题是儿玉党近万军势,抢下也难守不住。

两边真的闹到刀兵相见那一步,这南备中代官所司,多半也就是形同虚设,到时候谁来替备前国人去美作国送死。

只能说未想到儿玉党的势力,居然会壮大的如此之快,从一开始自己等人就落在下风,事情变得脱离预料之外。

“老夫只是在想,也许可以趁机,拉拢一些郡内的国人众为己所用。”他低声念叨了几个名字,告诉山县昌政:“听说这几家豪族跟皆与儿玉党仇怨颇深,烦请左卫门出面替我探查口风,想办法将之聚集朋党,以图后计!”

宇喜多直家纵然百般拉拢,恩威并施,终究儿玉党和备中豪族之间互相攻杀过,血仇没有那么简单就能消去。

中山信正老谋深算,在有过多次不轨举措的行径后,仍旧是深得浦上宗景倚重的能臣干吏,专门在备前国内各家豪族之间,四面游说,巩固势力,片刻功夫就想出来对策。

拈着颔下胡须,他转悠了两三圈,推测宇喜多直家的心态:“老夫相信,我这女婿对浦上大夫,忠心还是有的,否则也不会在得势后主动派人向高天神城告捷。”西国现在大乱迭起,一伙流贼倭寇组成的恶党,不找一主家投靠,怎么能行。

“阳奉阴违、四处掠粮,无非个人私心作祟。私心人皆有之,算不得大错。只要他不做出有损於本家的过分举动,老夫作为长辈,为了顾全大局,稍作退让也无不可。”形势比人强,不退让难道还能厮杀一场不成。

这就是个场面话,无非是在自欺自人罢了,好在宇喜多直家等人的宗族都在备前国,在高天神城内当人质,能够以此为筹码来进行威慑。

宇喜多广维张了张嘴,咽下想要反对的意见,道:“中山大人明见,我三人远远不及。”

“不过呢,老夫既然奉主公之命前来,最根本的一条,经山城、吉备神社必须得确保无失,得为本家所掌控才行。八郎你带来的赤桧众,任何情况下,不得妄动。没提要你出军,你就装不知道。提了,就找借口推辞掉。

“至于经山城的民政实权、钱粮仓禀,不能再拖延了。待儿玉党大军出城,难得良机。”他冷笑道,“明石景季你装腔作势倒是一把好手,不过我倒要看看,等家督的敕令到来,你硬气到几时!”

顿了顿,面带忧色,对岛村景信说道:“八郎,你我人马还是太少,至多能够震慑一时。万一儿玉党将儿岛郡打了下来,其势定然更难扼制。要得趁早遣派信使,快马返回高天神城,请主公再派些军势过来。否则,时日一久,这局面恐怕就真得难以回转了。”

他转过身,仔细叮嘱山县昌政:“两日后出阵,左卫门尽管随儿玉党前去。老夫交代给你两件事情,查探清楚哪些新投靠过来的水贼战力,内部虚实;记清楚从儿岛郡掠粮、丁壮数目。”

“定然不负大人所托。”山县昌政既然上了贼船,半路是不用想要在退下来了,事到如今也只能迎难而上,否则一旦事情败露,必定要落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忙了两天,协调辎重、配备兵力,兵粮半数由豪族自带,余下半数则由经山城内的仓禀,统一调派。

中山信正耐性十足,既然提前知晓内情,也就不急着去追问发生何事,不过为了不让宇喜多直家起疑心,还是故意派人在城内,四处打探消息。

宇喜多直家忙于军务,见他不来纠缠,当然也不会自寻苦吃。直到临出发的前一晚,才让明石景季代自己过去,通传一声,将要发兵攻打儿岛郡。

理由也是现成的,一是为了帮上野鹤松丸夺回家督之位;二来也是替主公浦上宗景将儿岛郡收回。公私皆有,任谁在明面上也是无法反驳。

次日一早,宇喜多直家先率军出城,冈家利几乎也是在同时,调派军力从高松城出发,他得行军目标是走藤户路往儿岛郡进发。

根据《古事记》所记载,儿岛半岛最初名为吉备儿岛,是与秋津本州岛一同在创世之初诞生的诸多岛屿之一,中间由名为吉备穴海的浅海隔开。

古代为了避免惊涛骇浪,本土和儿岛之间的海,特别是为了避开浅滩,藤户海峡成为了重要的航路。

但伴随着吉备儿岛上的人口不断增多,从奈良时代开始,便进行小规模的填海造田。从室町时代后期到战国时代,岛上的豪族为了开发新田,不断扩大填海造田的规模,并最终将藤户海峡最短浅处填平,形成一道并不算宽阔的道路。,顺道也一并填埋了源平合战中“藤户海战”的古战场遗址。

冈家利军势强横,金光氏被强行借道通过,也是敢怒不敢言,只好装作毫不知情的模样。进入儿岛郡后,临近藤户路的宮浦城守军小规模骚扰两次,但终归势单力孤,无法阻拦高松势进军。

全军在広木乡重新整队集结,而后长驱直入本太城。室町开幕以来,“土豪皆不许立城”,虽然在鞭长莫及地远道令制国内,这条发令不过形同虚设,但在一直归属于幕府直辖下的儿岛郡,却一反常态的得到了严格落实。

儿岛郡所属庄官保司“俱各砦居”而已,仅仅郡司所在的常山城和本太、下津井等寥寥几处要冲之地,修筑有高大城垒。这倒不是儿岛郡内的豪族有多么尊奉幕府颁布的法度,主要是因为儿岛半岛偏僻疏远,鲜少有外来势力发兵侵入。

郡司上野家的实力也力压诸多庄头,因而也无人敢私自筑城,本太城守将兵力薄弱,不敢野战阻拦,冈家利见敌军龟缩不出,直接催促镰仓众强行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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