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平氏武家女

说道这里,户川通安不由得苦笑一声,“我在山名军那处,还打听到了一个不得了的消息,政宗殿下在半个月前降服了尼子家。”

“尼子修理大夫派人赐下备前、播磨、美作三国的朱印状,另有釜器、战马、名刀三物以为盟信,恩许位同谱代众的身份后,政宗播磨便在室津城扬旗举兵,带领播磨众攻打高天神城,西备前豪族多有响应,远江守现在被困高天神城内,已经自身难保了。”

宇喜多直家亦是跟着一同叹息,跟他方才在心底猜得差不多,果然尼子晴久拉拢,被放逼退去播磨国立足的浦上政宗作乱。

现在看来,这美作国说什么是不能再继续呆下去了。

宇喜多家的宛行,距离浦上政宗在备前国的据点三石城不远,说不准现在便有可能会受到围攻。

别说他对家督浦上宗景没有太多忠义之情,就算是对主公真的忠义的武士,也未见得就有那份舍己为主的忠心。

这时候,散落在村内各处的足轻,便又被重新聚集了起来,宇喜多直家也没有多话,直接便领着人出村,找牧良长汇合。

也不知道是不是牧良长对中村则治会叛乱早有遇见,还是从城中逃跑的时候太过于顺利,宇喜多直家竟然看见了那些三浦军护卫着一辆牛车,当真让他大感意外。

宇喜多直家、马场职家、明石景季等一干人,骑马步行,脚步匆忙的地出了村子,来到车前问安。

三浦贞胜虽然在山名、毛利、浦上三家大名之间左右逢源,但毕竟还是东美作半国的国代,与在场诸人的地位悬殊,如今他的夫人落难于此,他们不得不来先拜见,听听三浦夫人有没有什么吩咐。

二来,也好找牧良长这个三浦军的实际控制人,商议接下来的出路。

牧良长全身披挂大铠,挟弓持枪,却并没有骑马,而是陪同车役夫一道,亲自立在牛车左侧随从护卫。

从这点上,就能看得出来他对三浦贞胜当是极为忠心。

车帘都没挑起,三浦夫人坐在牛车内问话道:“诸位大人太过多礼,妾身在这方谢过。夜深路远,敌军又近,见礼不便,妾身就不下车了。不知诸位大人麾下,有足轻多少?可以一战者又有几人?”

声音婉媚,言谈文雅。说的话有条有理,答理过后,镇静不乱,不催走,不问它事,首问随军的足轻多寡,及可战者几何,不是寻常妇人见识。

宇喜多直家微微诧异,转而复又释怀,听闻这位三浦夫人本就是三浦氏的旁支出身,正经的平氏武家女子,听闻当初三浦贞胜落魄之时,就陪在其身边,能有这等言谈胆识,也在情理之中。

宇喜多直家还没来得及说话,角南隼人便大声跳出来,瞥着眼瞧宇喜多直家和他身边的长船贞亲、冈家利、户川通安几人,他凑上前去抢着回话道:“谨报夫人,贫僧角南隼人,本是三浦氏菩提寺内的僧兵所司。村中足轻三百,尽皆都是能征善战的常备。夫人还请放心,我等便是拼了这条死命,也定然会护得夫人的周全。”

三浦夫人噫了一声,能在此地遇见三浦家的半个家臣,着实有些出人意料,语气中微带喜悦,稍嫌急迫地问道:“是吗?原来是角南所司,那可太好了。大人知否美作守现在如何?尼子军突然杀到胜南郡,可是如中村则治那名乱贼所言那般,高田城已经沦陷了?”

“呃?”角南隼人闻言顿觉大为尴尬,尼子军兵围高田城前,他就护送寺中僧人前去乡里的禅院避难,随后才安歇不过几日,就被尼子军将禅院给劫掠一空,临走还放了把大火。

他不得已,只能带着师兄弟往东美作逃难,能捡一条活命还是尼子军看他们是和尚的份上,高抬了贵手,哪里还顾得上高田城内的三浦贞胜现在怎么样了。

这话当然不能直说,角南隼人不免变得支支吾吾,他这个假和尚,自然不如其他师兄弟那样擅长言谈辩论,能用些似是而非的话来糊弄人,只能无言以对。

恨恨略过冈家利、长船贞亲、户川通安这三人一脸嘲弄的笑容,他求助地看向马场职家、明石景季、岸本惣次郎三个。

马场职家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是备前国的武士,认得他三浦贞胜是哪个。

明石景季若是知道高田城的局势,看在过往有些交情的份上,一定开口回答,但他同样一无所知,连高田城的影子都没见着,就跟着浦上军被尼子国久击溃,这事情关乎重大,可不敢胡言乱语,当下也是远远的躲到一边儿,故作不见。

不动声色,宇喜多直家上前一步,接过话来:“还请夫人宽心,高田城为作州有名的高山坚城,尼子军再是锋锐,也绝对难以速克。修理大夫虽然势大,可美作守同样素以骁勇闻名,此回是尼子国久所率领的万骑南下,为得是阻拦我浦上家和山名布施殿的联军。这一阵我军已然调得尼子军分兵,高田城处的围城压力,自然便是会骤然减少。若在下所料不差,三浦美作守还当是在高田城内聚众坚守。”

明明是浦上、山名两军被尼子军击溃,可这一番话说下来,倒是成了尼子军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一样,仿佛连溃败都成了早有预谋的诱敌深入,这种颠倒是非的话语,当真让诸人叹服。

不仅是三浦夫人,便连牛车旁得侍从的牧良长,在听完后也都是连连点头,大为赞同这个判断,若是高田城真的沦陷,尼子军早就全军南下了。

从听说户川通安带了三浦夫人到来后,宇喜多直家就知道,自己收拢的那些美作国溃兵里面,恐怕不少都是三浦家的部众。

现在牧良长护卫着三浦夫人遇到了一起,必然要跟她攀上关系。否则,接下来若是再遇上什么变故,儿玉党必然要被推出来送死。

冲锋陷阵的先手役、危急时刻的殿军队,这两样,到时候一个也跑不了。

若是就此一拍两散,分道扬镳的话,宇喜多直家也没有多少把握拉走太多兵力。

中村则治能叛乱,其他豪族自然也能够,沿途准备截杀溃兵来向尼子军降服的人必然众多,就算退回备前国内,还有浦上政宗进攻的大军。

这个时候自然是兵力越多,才越有可能杀回备前国的宛行去,合战中带来的伤亡,多数都是来自于溃败后,遭到的沿路截杀。

大内军在月山富田城之围溃败后,毛利元就领五百多人溃逃回安艺国,到了吉田郡山城后,也是死得十不存一。

最凶险的时候,若非七位家臣拼死阻拦蜂拥追来的落伍者狩,这位安艺国的大名险些就要切腹自尽。

宇喜多直家可不会认为自己的武运,就真的强过毛利元就。

所以,角南隼人语塞这么好的机会,他怎肯放过。不过,宇喜多直家所说的话,倒的确是认真推测所得,并非纯粹的安慰或是欺瞒。

其实,先前牧良长也是如此安慰三浦夫人,只不过自己人的安慰,远不如外人来得更可信。三浦夫人沉默片刻,看来是接受了宇喜多直家的回答,转而问道:“大人也是我家夫君的部下吗?”

“在下儿玉党総领宇喜多直家,是此回来援救美作守的浦上军胁将,和马场美浓守职家、明石飞驒守景季,都是浦上大夫守配下的家臣。”

而后又伸手指向身旁的其余人,介绍道:“此为冈家利、长船贞亲,既是我配下的家臣,亦是儿玉党内有名的武士;最后那位乃是美作内的豪杰岸本惣次郎。”

轻轻一句,宇喜多直家点出了自己的出身和地位。

不管是儿玉党的武名,还是浦上军胁将的身份,都是这支溃兵队中目前当之无愧的総领,尤其在指挥能力、武名等各方面,更是远远强过的其他人。

说句不客气的话,三浦贞盛在天文十七年才继承家督的时候,宇喜多直家就已经在吉备四国摇晃横行。

一并加上马场职家、明石景季,乃是目前形势之下,多一个自己人,总是能鼓壮些声势,以示自己这边人多势众。

同时也是告诉牧良长,不管这些溃兵原先来自何处,现在都是在自己这些浦上军的控制下,不要妄图来争抢军势的控制权。

三浦夫人闻弦歌而知雅意,久在武家行事,晓得对方话中的意思。沉默了片刻,再次说道:“妾身无知妇人,中村则治率领的乱军就追在身后,是战是走,便请宇喜多和泉守、牧监物、角南所司、明石飞驒守代为做主。”

这一句话,定下了这五百军势的指挥权,依旧是采取武家之中最为常见的军中合议之制,看似尊奉宇喜多直家为首,但实际却是两边将权利给均分了。

将明显是儿玉党那边的马场职家、岸本惣次郎给剔除出去,补入了更亲近三浦氏的角南隼人,想来以此削弱了儿玉党的话语权。

牧良长心忧主公夫人的安危,根本不敢多做停留,一直没有说话的他,这时候向众人欠了欠身:“事不宜迟,宇喜多和泉守如果已经整顿好了部众,这就出发吧。”

他们尽管合在一处,有五百人。但他们是败溃之军,仓促组成;身后追击的中村则治虽然领的不算是什么精锐,但万一被纠缠上,也是个难办之事,牧良长根本不信宇喜多直家等人会拼死抵抗,四散逃跑也就算了,万一动摇三浦军的士气,可是个大问题。

因此,不仅是牧良长自己,就连在场众人都知,战,是想都别想的。

随即,不等宇喜多直家接话,望了望其余三人,他复问道:“三位意下如何?”角南所司忙不迭的点头称是,看样子这个假和尚是打算接下来的一路上,都靠上三浦氏自保。

明石景季也明白,谁能控制住这支溃兵队,谁就越安全。故意不做回答,转头看向宇喜多直家,等待他点头后,才跟着附和。

牧良长点了点头,以客气而明显斩钉截铁,不容他人置疑的口吻说道:“明石飞驒守,你这位侄儿既然能在远江大夫军中担任使幡,想来必然会有所过人之处,烦请他带一队足轻,前边先行开路。”

“马场、岸本两位大人,还请你们各带本部足轻,在两侧游弋哨探。宇喜多和泉守、明石景季两位的武名,在下亦是久有耳闻,心中素来敬佩的紧,殿军责任深重,交予旁人我实在放心不下,至于角南所司便随我留在夫人身边护卫。”

三言两语,布置完毕,没出色的地方,倒也中规中距。车厢内三浦夫人这会儿一言不发,诸人你看我,我看你,宇喜多直家想道:“这牧良长这番安排,倒是聪明得很,无怪乎能被三浦贞胜将亲眷托付给他。”

这番安排,明显是想将儿玉党扔在后面送死,冈家利性情最急躁,顿时面色不虞,想要发作但看着自家和泉守点头应下,只能是哼哼两声,呼喝身边的部众一声,抢过一名三浦军使幡的马匹,头也不回的奔后去了。

牧良长倒是也不恼怒,毕竟让谁做殿军,谁心中也不会痛快。

马场职家、明石飞驒守、岸本惣次郎三人,见宇喜多直家都同意了,只得不甘不愿地领命而去。

牧良长却见到了角南隼人还带着那十几个不能上阵搏杀的僧众,皱了下眉头,叫住角南隼人,说道:“追来的敌军人数众多,角南禅师,你带的这些僧众,不妨先安排他们去附近乡里,投奔净土门徒,或者去附近的山寺挂个单位。”

“这都是我的师兄弟。”角南隼人不是不知道牧良长讲的在理,但他实在不放心这些只会吃斋念佛的同门,若没了自己护卫后,安危当真是个大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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