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破播磨军,斩获敌军大将首级於山中,宇喜多直家这位运筹帷幄的军师,理当居功第一,但他却敢受此大功。
这次能取得浦上国秀的首级,实话实说同他的关系并不大。
若市部堪二郎的一路诱敌深入、原田贞佐等豪族等人在山坳的殊死血战,以及之后芦田秀家的不懈追击,最终击溃了浦上国秀最后败退的部众。
这份公狼怎么也落不到仅仅只是坐观厮杀的宇喜多头上。
是以他检举将取得浦上国秀首级的功劳,主动推向市部堪二郎、芦田秀家二人,言说二人布置得宜,果敢冲杀,方能令浦上国秀授首。
他这一退让,并非临时起意,而是经过深思熟虑过后才做出的决定。他虽然确实在站前暗中授意长船贞亲三人,只要得到机会务必将浦上国秀、浦上国宗叔侄二人置于死地,可却不愿让人知道是自家有意所为。
浦上国秀不论如何,终究是主公浦上宗景的嫡亲叔父,虽然因为是否从属尼子家之顾,起得了些许争斗,但多年的亲情可不是说去便去的,如今有多么人前显耀,待稳定住局势以后,如浦上宗景不想担上杀害叔父的恶名,难免要向下问责。
於是在他的强烈推辞下,此战的首功算到了市部堪二郎的头上。市部堪二郎乃是百足众大将,素来蛮狠,此役又是他从头到尾鏖战不休,认他为首功,旁人纵有不满,也不敢过多言语。
至于次攻则是众口铄金,要给主持军略的宇喜多直家,他好一阵推脱,要将功赏让与此战之中折损甚多的立石元国,众人见他不似作伪,也就不再强求。
余下原田贞佐,新免宗资等人分居余功,各有封赏。反倒是讨取浦上国秀首级的芦田秀家,并未因此大受恩赏,只是与众人同列罢了。
说到底,皆是因为他逼死了浦上国秀之故,宇喜多直家能够想到的事情,星贺光重也非蠢笨之人,自然也是知道逼死这位家中宿老后的罪责。
当得知浦上国秀因芦田秀家围困山中,引刀自尽的消息,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反正星贺光重是於美作国人众面前,跪伏尸首之上嚎啕。
当即就要拔刀将芦田秀家斩杀,来为浦上国秀报仇,若非诸将上前连反劝阻,说不得芦田秀家当场血溅当场。
最终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还是要被重重责打一番,众人又是连番劝诫,最终以军中正是用人之际,暂且记下责罚。
看得宇喜多直家暗自摇头,对这种装模做样的举动,孰为看不上眼。
若是想当给高天神城内的浦上宗景当忠臣孝子,那就该直接当场拔刀斩杀芦田秀家;若是想凝聚美作国豪族的人心,便该将对方列居首功,重重嘉赏,如现在这般作为,算个什么样子。
此次大破播磨军,星贺光重还是付出了不少的代价,其中百足众内的郎党就死伤二三百人,其余杂兵以及原田贞佐、新免宗资等豪族的军势伤亡,则是不可胜计。
全军服丧三日,以来安葬死难战中的兵卒。
长船贞亲亦是缟素白服,浦上军的目付官长船宗光乃是他的嫡亲叔父,往日便待他极好,而今各为其主,纵然心知亡於阵中乃是武家子弟不可避免的宿命业障,亦不免痛哭一场,为其厚葬发丧。
虽说让浦上国宗带着数百熊袭备的残部跑了,但围剿剩余浦上军徒兵,缴获上好具足数百领,星贺光重依然十分高兴。
更重要的是浦上国秀既殁,播磨军气势为之一沮。赤松党中本就不愿前来美作国参与此回的纷争,无非是慑於浦上国秀的威势,而今得知他败亡的消息。
黑田重隆等播磨豪族,暗地里不知有多少欢喜雀跃之人,纷纷不告而别,丢下浦上国宗、浦上宗资兄弟二人,来自播磨方面的危局就此烟消云散。
心情大好之下,星贺光重对宇喜多直家的态度也愈发客气,甚至起了招揽之意,流露出想要请求高天神城内的浦上宗景,将他留在美作国作为自己的寄骑客将。
宇喜多直家当下有自己的考虑,怎会愿意留在美作国内继续面对尼子军,面对试探性的询问,立刻直接了当的拒绝,甚至连赏赐下来的金银钱粮,也只取了一小部分。
不过,他倒是主动向星贺光重请求补充兵卒,好让他得以“护送”三浦夫人前往备前国避难。
眼下美作国因为兵乱,最不缺得便是各处离散逃难的青壮,各家豪族都四处剽掠人丁,充实自家的军势。
如今就算一个过去乡里的一个小小保司,手下也都有个百十来人。
宇喜多直家身为浦上家的有力武士团,手下剩下的那点残兵败将,实在有些捉襟见肘,扩充人手,重新组建儿玉党也在情理之中。
但拉壮丁的事,对于宇喜多直家这一帮子恶党来说,完全可以自己竖旗摇晃,何必劳烦星贺光重?
对此,宇喜多直家有着自己的看法,美作国连遭兵祸,不要说二三十岁的青壮,就连下至十二三岁,上到耳顺年迈的弱老也早就都被来来去去的各家豪族、国人众给筛了个遍。
剩下的村砦都是有些势力的契党,如吉井川上的一干水贼悍匪,连尼子军也不愿意过多招惹。
他这个儿玉党縂领的名号再响亮,也未见得能招来多少合适的兵卒。相反,星贺光重的百足众势力强横,其中兵卒的素质在各家豪族中也属上乘。
宇喜多直家而今落魄,自忖想要恢复儿玉党的声势,自然是乘船返回海上去倭寇中招募为上,但远水解不了近渴,所以才想从星贺光重这边儿拉些人头,好歹先将门面给充起来,免得回到备前国内后为人看轻。
星贺光重怎能不知宇喜多直家的心思,但他也没有拒绝。一来,宇喜多直家所要求的人数并不算多,硬要拒绝反倒显得自家小气,惹得旁人在背后非议;二来他也想趁此机会,敲打削弱那几个不太听话的豪族的兵力。
故而在应承之於,首当其中,就从芦田秀家和山名夫人的部下里面,抽调出来一笔人,随即又分别从其他几家势力颇大的豪族手底下调人,凑出五百流民,交给儿玉党补充兵力。
立石、新免、江见为首的菅家七党都是美作国内有力的国人众,军势颇多不提,且素来同气连枝,合兵起来甚至能压过星贺光重一头,
故而,星贺光重对他们也都相当纵容,以钱粮笼络为己用,但毕竟一山难容二虎。在被敲打数次后,菅家七党也逐渐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对此此次从自家军势中抽人,因为数额不大,亦不敢怨言。
然而其中,当然有人对此类的行径,感到大为不满,但现在星贺光重刚刚大破播磨军,风头正盛,也是不敢表露出来。
这且不提,再说宇喜多直家成功讨要到五百青壮,这些参差不齐的兵力倒是其次,主要是星贺光重的态度他比较满意,起码对方没有因为儿玉党势力折损,便就推三阻四。
市部堪二郎、立石元国闻得此消息,也想着对于宇喜多直家让攻有些报答,便从缴获中收拾了百余副甲胄运来。
虽然都是些寻常足轻穿戴的挂甲,并没有熊袭备旗本的大铠,但这份意外之喜,还是让宇喜多直家暗自欣喜。
虽然这些挂甲不见得值多少钱,可对于现在的儿玉党来说,也算是颇为有用的武备了,为此还特意登门拜访,表示感谢。
他论地位与星贺光重平起平坐,能够亲自前去致谢,可谓是给足了两人面子,因此也是一时间,宾主尽欢。
有了这五百人为底,宇喜多直家信心大增,他依旧是采用得是战国中期各家大名家中常见的备队制,将连带原本近两百名溃兵,除去三浦家的朗当夜以外。
统共六百八十多人,足够编成一个备队。备队分为两势一队,仍旧以儿玉党为军号,自领总揆。
儿玉党备队统辖六百人,分作两个势手队,自然是由长船贞亲、冈家利两人来任。军中的胁将以明石景季来任,兼领目付奉行。
浦上宗景在西国大名之中,虽然只是后起之秀,但却能在强敌环伺的备前国内坐稳国主之位,自非庸才,不谈文治奉行事,单论队配下军势、以及武士团的控制便颇有可取之处。
凡三百以上的军势,必设目付奉行,以来直参家臣来任服役职,按察军势动向,儿玉党原先的目付奉行早就不知死在了何处,因此只能委屈明石景季这位家老来屈就役职,以示对主公的恭顺之意。
势手队中足轻组头、番长、奉公人这些关键职位依如前例,全都由跟着一起溃逃的败兵来担任,其中儿玉党的老兄弟们最差也是指挥三十人幡持队的番长,也算是做到了共患难,同富贵。
一队则为使幡骑,只不过因为缺少马匹之故,除去十三骑以外,剩下的都是步行传令小幡持,既充为旗本队,也承担哨探之责,领队的武士则是出人意料的为人给了马场职家,当然同样也为忘记以户川通安为奉公人。
关于是否选用马场职家担任使幡幌众,宇喜多直家还是经过了些许考量。
鉴于马场职家早前曾多次同儿玉党私斗,甚至险些讨死长船贞亲的旧事,最主要是作为仇敌浮田国定家臣的身份,不仅是宇喜多直家自己,就连儿玉党三将都很难信任对方。
然而自鬼山城一路行来,马场职家的悍勇和耿直众人皆是有目共睹,宇喜多直家自忖接下来归返高天神城的路上,或许不会遇见什么战事,不妨就委任给对方这个役职,若是能因此离间他与浮田国定两人之间的关系,也是好的。
在听到宇喜多直家打算让自己担任率领使幡骑的幌众时,马场职家颇为错愕,目瞪口呆了半晌,随后便是满口回绝。
他乃是浮田国定的家臣,岂能来为主公的仇敌效力,前番诸人合力求生,乃是不得不为,现在算作甚么。
冈家利见他如此不识抬举,当场勃然大怒,就要举拳来打,好不容易才被人给拽了出去。既然对方不肯,宇喜多直家也没有强求,改而将之给幌众的役职委任给了粟井晴正。
岸本惣次郎、角南隼人身份最为尴尬,原先大家伙儿都在亡命逃难,互相之间地位平等,手中的兵力也都差不多,可来得星贺光重营内以后,角南隼人这个光头和尚不管真假,还能被人尊称一声禅师。
且这和尚,一直忙着找寻走散的师兄弟,倒也顾不上其他。
岸本惣次郎这个籍籍无名的山伏,在这近两万人的美作联军内可是太多了,他也不是没有动过去投奔过往旧识的念头,可寻了半天以前同党。
对方不是已然飞黄腾达,成了领着一二百人的小縂领,要么就是混得还不如他,只是个军中连碗饱饭都混不上的杂兵。
前者忌惮岸本惣次郎,日后可能会夺权,后者自身都难保,更是顾不上他,反倒是哀求他来收留。转悠了一大圈在,只能又回到儿玉党这处,厚颜请求宇喜多直家收留,哪怕当个足轻组头都行。
宇喜多直家自思现在正是用人之际,便也没有拒绝,将他和带来的那二十几个相识的浪人编为了目付队,这些恶党心狠手辣,用来监阵最为合适不过。
这来自各家豪族军中的五百人来历复杂,既有在美作国里作恶多年山伏,也有近些日子才从山里被逮出来的流民;既有出身“秽多非人”的部落贱民,也有从播磨国那边压过来,心怀怨恨的降兵俘虏。
宇喜多直家对其中一部分不太满意,但不得不承认,星贺光重待自家的确还短道义,这五百人单看体格,放在各家国人众的郎党里面也属于中上水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