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豪桀谁为雄

中山信正抬眼看了宇喜多直家等人神色,接着道:“三郎不必挂虑。我大军进展顺利,数日前已回合美作联军,袭取了鬼山、一之濑诸城,打通了与备中国的联系;若非尼子军有所警备,楪城新见经贞、高田城河副久亲得本城朝光支援,兵锋早就抵达高田城下。”

“尽管连战连胜,主公还是传令美作各家豪族,命其谨慎用兵,以袭扰疲敌为主。眼下大雪封山,积雪最深处几近丈深,尼子军难以逾越。加上安艺、备后、伯耆等国出兵牵制,收复高田城,指日可待。”中山信正在席间不断宣扬威势,挥斥方遒。

宇喜多直家点头称是:“本城朝光、河副久亲两人,小婿曾与交手数战,诚为悍敌。主公不轻兵冒进,步步为营,这是要以调集重兵围城,好来不战而屈人之兵。可谓是深诩军法正道,仆臣敬佩非常。”

毛利家的动向他有所耳闻,来问伯耆国的情况,道,“岳丈大人讲伯耆国,可是说的武田、河口等几位大人又要煽动一揆?”

早在去年美作国合战开始后不久,山名家已有一支军势攻入伯耆国。

领军的大将一个叫武田高信、一个叫河口久氏。后来山名丰定退守三国山一线,并非单纯是退缩畏战,而是为了与伯耆一揆众遥相呼应,从侧面威胁新宫党本领,并命南条宗胜、山田重直、行松正盛三人带兵,前去支援,试图从侧翼打开局面。

只可惜这几家豪族煽动的一揆众,缺兵少粮,屡败於留守伯耆国内的尼子诚久之手,无有寸功。

随着尼子军退兵,武田高信、河口久氏败退回鸟取城;南条宗胜、山田重直、行松正盛也只能转进边境山中,继续蛰伏。

中山信正道:“正是。年前元旦正日,南条宗胜、武田高信两位大人发兵奇袭,一举攻陷河村郡,势力大张。虽不足硬撼新宫党本部旗本队;但凭借羽衣石坚城,足可以牵制敌众,使其首鼠两端,无法全心尽力出阵的话,完全可以做到。如此,东有山名,西有……”他顿了一下,“西有大内、毛利两家,左右夹击,本家尽发大军,会同三浦贞胜大人……”

“尽发大军”四字入耳,宇喜多直家心中咯噔一声。既然来年必然要爆发一场全面大战,那中山信正、岛村景信此来的目的可以说是昭然若揭。

他有心想要挑明询问,可刚刚才从浦上家平白拿了如此多的好处,如果这个时候说自己无能为力,恐怕会惹人非议,举杯劝酒。

你不来说我也不问,只当根本从无此事发生,能拖一日算一日,见招拆招就是了。

中山信正不知宇喜多直家的心思,以为他疑心星贺光重去向,干了一杯酒,主动遮掩解释。

原来星贺光重为家臣芦田秀家与山名夫人两人半夜刺死,携带其首级逃亡尼子家的事情,传播的并不算广。

此人虽然能征善战,可毕竟只是命郡内土豪,被推举为美作豪族总大将前,顶多四五千石宛行,就如同宇喜多直家十年多年厮杀,旁人提起顶多会说一句,原来是哪个有名的倭寇船头一样,放在这天下间远远算不上个人物。

星贺光重出身卑微,骤登高位以后,缺乏心腹来帮自己掌控豪族军势。且待人又严厉苛刻,军心难从。

在他死后,联军迅速推举军师后藤胜国为帅,很难说其中不存在其他问题,或许从一开始就有图谋,也说不定。

见宇喜多直家不清楚,便说道:“星贺刑部大人,前些时日不知甚么原因,突然暴病而亡。主公传令,暂时以三浦美作守和后藤大人一并负责军势。”

被一家臣和寡妇半夜讨死,太过于丢人。当着形同割据的儿玉党诸将,不好明说,容易被其所轻视。

中山信正深知自己这位女婿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若说实话,说不得又会被他觑见机会,派人去美作国内煽风点火。

宇喜多直家何等精明,还未等自己岳丈说完,心中便已经勾勒出来一个大致的情形,佯作不明,道:“三浦美作守本就是吉备名门,素有声望。以他来节制诸将,主公知人善用。”

丝竹声声,酒香四溢。灯烛高燃,映衬的诸人面上影影绰绰,推杯劝盏,共叙言欢。看起来个个笑容满面,内心中,人人各有所思。

就目前形势,看似尼子包围网势如泰山压顶,可真论教起来,不过尔尔罢了。

各家大名皆有心思,另外亦有敌手,相互提防警惕,想要一齐发兵围攻尼子家,千难万难。

宇喜多直家思忖盘算,如何想办法推诿即将传来的军令,看了眼坐在僻静角落里的儿岛直光,心中略微有了应对之策。

这边讲过西国各家大名和豪族之间的近况,那边花房正幸开始问天下形势。

他自认胸怀大志,又确有旁人难及的勇力才干,非常清楚西国偏僻贫陋,近畿、关东才是天下重镇所在。

自古从未曾闻有统西国而临天下者,平氏虽然起家于安艺,但根基却是在近畿、房总。

源赖朝得坂东而立镰仓幕府,传於后世;室町幕府虽然有兵败远窜镇西的旧耻,心腹御家人却仍旧牢牢的控制着东海道和关东诸州,这才是最终能够击败南朝的根本原因。

未来若是真有人能立鼎革新,再造栋梁的天下人,多半也是要从近畿、关东两地兴起才可。是以花房正幸对这两处的大名,也很是关注,开口问道:“东海今川氏,中山大人可知其近况?”

分发告身时,宇喜多直家给中山信正介绍过花房正幸等人。

中山信正知道他是儿玉党从海上招徕的同伙,兵强马壮,不敢轻视,说话间多了点客气,笑道:“梅岳承芳不过一僧贼耳。虽踞东海,难改小人本性。如贫民而骤富,猴沐衣冠也似。骄侈淫泆,又不自量力,假借上洛为名,近年来屡屡寇犯三河、尾张边境,且不要说其人不过虚张声势,纵然真得领那几万东海农兵上洛京都,也断然不会是三好大夫的对手。”

“为夺领国,不惜行小人行径,先是从松平一门孤儿寡母手中,抢取东三河,又唆使宗家内乱,窃据吉良氏的基业,结果出阵尾张国正面合战,多年反倒是屡战屡败,小豆坂惨败更是为天下笑柄。再加上散布什么‘足利绝嗣吉良继,吉良绝嗣今川继’的大逆不道之言。当年花仓夺位之勇,早已不复矣。”

今川义元雄踞三国,号为“东海道第一弓取”,治下户众民富,兼有盐铁之利,江尻地方的清水港更是东国至京都、难波的交通要津。

今川义元加强国内治安,保护沿岸的町宿、商人;又选派奉行吏发展沿海地带的制盐业,开发安倍内地的金矿。

可以说,由于这些政策,使得今川氏的名望和势力大为扩张,以至于远在西国的宇喜多直家都听说过,骏府城下町宿的繁荣。

中山信正如此贬低,自然是因为浦上家素来奉行奉幕府而远外藩的政策。

当然这里的亲幕府并非是指支持足利公方,而是指支配近畿的有力大名。

现在三好长庆号称京都副王,把持幕政,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在明白仅凭一己之力,绝难以抵抗尼子家后。

浦上宗景立刻遣使上洛,请求名义上的臣从附属,以来换取道义上的支持,借助幕府册封为依靠,来强化对于领国的支配权,以此来团结国人众,好来对抗尼子家。

今川义元散播箴言,鼓噪声势说要上洛京都,匡扶幕府的大话,落在浦上家君臣的眼中自然是贻笑大方,不自量力的典范。

宇喜多直家也对天下局势感兴趣,问道:“我听闻现任的尾张国主织田信长行止倾奇怪异,有佐佐木公的婆娑罗遗风,常被郡人称为愚奇武者;但听闻其岳父斋藤道三却是对其称赞有佳,大为欣赏,曾于家中重臣言说‘呜呼!我儿只配为上总介(织田信长)拉马为奴矣!’不知真也不真?”

中山信正道:“尾张那个出了名的大傻瓜么?织田信秀好不容易留下来的家业,都快被他给败光了。斋藤道三如何评价我倒是不知,不过最近听闻那卖油老贼因为性情愈发残暴,已经被自己最为厌恶的长子‘美浓巨汉’斋藤义龙联合一众家臣逼迫退隐,现在都已经自身难保,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身首异处。”

说完一拍桌案,大笑道“休看他这条‘蝮蛇’两次放逐家督,窃取美浓一国,到头来还不是落得个晚景凄惨的下场。本想来操控傻瓜女婿来支配尾张国,结果反倒被自己长子逼迫退隐,诡计算尽,反倒误了身家性命,何其可笑!老夫虽然一生庸碌无为,临老却是喜得一位半国之主来当佳婿,岂不胜过许多?”

宇喜多直家正色反驳道:“岳丈醉了,小婿不过主公配下的一名代官罢了,国主之说,以后休要再拿来戏谑,三郎万万担当不起。”

中山信正不经意一言,显是又在言语试探,连忙止住对话,现在他势单力孤,仍需浦上家这个靠山来替自己遮风挡雨,万不能早早暴露出自立的心思。

接着花房正幸的问题,问道:“东海道三家大名各有内乱,那么关东群雄呢?”

中山信正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较之东海道,关东各家大名更是不堪,混战不休。”

一本正经地道,“有首歌谣,不知爱婿听过有无?道是:山中有二虎,逐父亦杀兄;相斗川中岛,烽火满关东……这山中有二虎,说得就是武田信玄和长尾景虎两人,一个放逐生父,一个杀害兄长。两人为争夺信浓国的支配权,在川中岛鏖战连月,不分胜负,最终是两败俱伤下,这才各自退兵。”

武田信玄早年间为夺取家督之位,联合妻兄今川义元一道将生父武田信虎诓骗至骏河国囚禁;而长尾景虎在从兄长手中夺取家业后,长尾晴景在次年就离奇暴毙。

川中岛一战,武田、长尾两家各自拉拢人手助阵,间接引发了北条家入侵骏河国一事,让整个关东各州厮杀不断,烽火遍地。

这四家大名,正是关东最大的四股势力,相互之间,本来就互有交战,尤其是北条家占据伊豆、相模、武藏三国,西连骏河,东接上野,武田、长尾两家每入坂东,必定是交战不断。

关东八州隶属镰仓公方配下,自“享德之乱”开始就与幕府敌对,形同割据,坂东武士的跋扈妄为,更是由来已久。

其他诸道的国人,多半都对其没有什么好感,再加上各国武士都有互相品评、互相贬低的习惯,即是推崇武田信玄的宇喜多直家,对此也是无感,甚至有些认同。

在场诸人更是对这些大名无甚了解,因此也无人站出来指摘。

何况,中山信正所言也算是有理有据,并非凭空污蔑。

他接着道:“武田信玄手段暴虐酷烈,尤胜其父,家中大小事务皆系其一人,国众貌恭而心不顺,日后必遭反噬;长尾景虎徒有其表,毫无人主之相,空有皮囊而已。长得再好看,原是个伪善似忠之徒,御下无术。为了夺取家督之位竟然与贼相通,早晚为扬北众所累,主弱臣强,强枝弱干,成不了大气。”

“以我来看,这关东八州早晚要落入伊势流北条家的手中,北条左京大夫进一步可窥伺天下,退一步犹不失管领之位。”

关东豪桀英雄,最有名的,当数三家。武田信玄是其一,长尾景虎是其一,北条氏康亦是其一。

除了出身山阳道备中国的伊势流北条家外,其他两家,俱被连损带骂,贬得一无是处,说到底还是乡党之情作怪。

虽然关东武家对北条家鸠占鹊巢的行径,很是厌恶唾弃,但在西国则恰恰相反,莫不是以伊势早云的窃国壮举为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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