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鹤归看了眼提着菜篮子离开的张大妈落寞的背影,浓密的睫毛敛下,掩住眼中情绪。
这样的沉默没有持续太久,提着牛奶水果上门的姜星谋就到了。
一起来的人除了王柔,还有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孩子。
“姐,我们来采访了。”姜星谋上来就喊“姐姐”,一脸和容鹤归熟稔的样子。
还给她介绍:“他叫张喆,也是我们一个团队的。团队里还有一个胖子,他比较惨,昨天跑出去的时候摔下了山坡,骨裂在医院呢。”
容鹤归颔首,道:“等着,我现在下去开门。”
走回客厅的时候还不忘提醒阿大:“叫她稍微整理一下。她要是做不到,你就帮忙渡一点鬼气给她。”
女鬼的死状太恐怖,披头散发也是为了不让人看见她的脸。
想来生前是个爱漂亮的。
容鹤归叮嘱阿大,主要还是为了后半句。
阿大应声,进入次卧帮助女鬼暂时恢复面容。
容鹤归下楼开门,让那三人进来。
张喆昨天也见到了鬼,在医院听姜星谋说过后完全没有怀疑,只希望可以尽快完成这次的项目。
最重要的是,张喆想要拍一段鬼的视频。
这要是发出去,他们的视频一定全网爆红!
因此,在进门打过招呼后,张喆就直接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张喆,我们不是说好不做这件事情吗?”王柔刚在沙发坐下,打开笔记本电脑就准备实时记录。
听到张喆对容鹤归提出的请求,顿时不乐意了。
拽着姜星谋起身,对张喆说:“你说爆红。问题是这个视频你有没有想过会被下架?咱们国家可不兴宣传鬼神之说。”
姜星谋也点头,还朝着容鹤归露出抱歉的神色:“张喆,昨天闹鬼的事情我都跟我哥说了,你看我哥信不信?我亲哥都警告我说话注意点。要真按照你说的,都不需要警告,我们的视频肯定直接被下架。别到时候把我们账号都封禁了。”
张喆年纪和姜星谋差不多,但个子更为消瘦,两侧脸颊还有明显的青春痘。
见两人还如此反对,张喆也不高兴了。
皱眉道:“我是问这位高人姐姐,又……”
“问我?”容鹤归坐在旁边托腮看热闹,见这把火烧到自己这儿,笑道:“我的想法是……不行。”
在张喆期待的眼神中,容鹤归冷笑道:“你以为这是什么噱头吗?且不说你们如果真的拍到鬼,然后发出去,这样的举动会不会被认为是哗众取宠?还有就是王柔说的理由,你们可不能宣传这个方面。最后一点……”
容鹤归抬眸盯着眼前的青年,目光冷冽得犹如寒冰,刺得张喆仿佛骨头都森森发寒。
“你已经见过鬼了,竟然还不敬鬼神,是嫌自己命太长?”
无知者无畏。
可张喆是无知者吗?
他将鬼神之说当做敛财赚取名声的工具,以后也要承担自己玩弄陌生世界的恶果。
也不知道是容鹤归的态度让人害怕,还是她说出的警告让张喆不寒而栗。
这个提议也就不了了之。
张喆接下来也不敢再随便开口。
容鹤归看这张喆的面相便不是个安分守己,喜欢走捷径的人,以后有得是跟头给他摔。
倒是姜星谋和王柔,和这个张喆只怕不会一直在一起。
容鹤归抬手在桌面轻轻敲了三下,次卧的房门打开。
明明是白天,又是炎炎夏日。
客厅里的人都瞬间感觉到了一股凉意。
次卧先是走出来一个动作奇怪又迟缓的少年,戴着瓜皮帽的样子格外讨喜,只是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实在是有些僵硬诡异。
在少年后面,跟着一个穿着大红色戏服的女人。
女人素面朝天,长发随意披散着,虽不是令人惊艳的大美女,可对方行走时的姿态,以及灵动的双眼,看着就非常有气质。
“见过大师。”女人朝着容鹤归深深一拜,行动优雅。
容鹤归颔首,示意她到自己旁边坐下。
女人哪里敢?
她都不敢直视容鹤归,更不要说坐到她身边去。
找了个小圆凳坐下,再看姜星谋三人的时候就没有那么好的态度了。
灵动的双眼一瞪:“想问什么?说吧!”
在场的三人都惊呆了。
怎么也不能将眼前这个明眸皓齿的女人跟昨天那个面容可怖的女鬼联系在一起。
尤其是姜星谋和王柔。
他们昨天夜里是清楚看见了女鬼那张几乎被划烂的脸是什么模样的。
现在再看到女鬼正常的样子,觉得惊讶的同时,又对那个富商妻子和那个时代难免生出怨憎。
一个如此美好的女子,如果真的是被陷害的,她该有多可怜?
王柔最先反应过来,想了想,说:“我们想知道,你的生平。还有,为什么那些人说你是二姨太?你昨天说是被陷害的,又是怎么回事?”
这些问题其实非常不合时宜,但女鬼也没有生气。
而是起身再次朝着众人盈盈一拜:“我姓云,家父是当年在本省名动一时的彩云戏班班主。师从越剧名伶兰舫。师父为我起名‘和月’,取自岳武穆的《满江红》‘八千里路云和月’。我还有五位师兄及一个小师弟。因为唱《西厢记》的崔莺莺最好,因此也被当时的票友戏迷称为‘小莺莺’。”
“彩云戏班?”王柔立刻调出网页想要搜索,只是那头的云和月还在继续说。
“古宅根本不是什么金屋藏娇,那就是我家买下的房子。”云和月说着,眼神黯然:“只是房契我当年给了师兄,否则定然可以向你们证明!”
云和月长叹一口气,继续说下去。
她自小就在唱戏方面表现出过人天资,加上农历三月十八出生,兰舫还有些迷信的认为云和月得了梨园祖师的偏爱。因此对她格外宠溺,几位师兄都特别照顾她。
如果是个和平年代,云和月跟着兰舫哪怕是从事当时被人瞧不上的下九流,衣食无忧总是没问题。
奈何他们身处动荡年代。
临州因战乱,城中死伤无数,云和月的父亲和师父都因意外死在炮火下。
没了师父这个台柱子,也没有父亲这个有人脉有能力的班主,仅靠着他们师兄妹几个根本无法支撑起彩云戏班。
无奈,他们只好解散了戏班,将年纪还小的云和月和小师弟都留在古宅老家。云班主赚钱的这些年也没少回馈乡里,几位师兄当时也是见班主的族人们都看起来慈眉善目很是可靠,这才放心离开。
“师兄他们都上了战场。小师弟不肯就这么留在家里,趁着我不注意,当天夜里就去追着师兄他们了。我性子懦弱,不敢上战场,便将戏班这些年来赚的钱和老宅房契一并交给了大师兄,只留下了一部分够我日常开销的银钱。”
云和月永远忘不了那个清晨,师兄们在院子里唱了一段《孟丽君》,又拉上自己唱了一段《西厢记》,小师弟□□娘。
大家都那么开心。
唱完后,几位师兄带上行李,再三回头和自己招手告别,然后身影消失在蜿蜒的山路上。
如果再给云和月一次选择的机会,她一定会跟着师兄们一起离开。
可是没有如果。
原想着在老家有族人们照顾,云和月即便不能再过从前那样锦衣玉食的日子,至少人是安全的。
但财帛动人心。
云和月心软,东家借一块大洋,西家借几毫钱周转,很快就捉襟见肘起来。
恰好这时城中富商找来,声称母亲过大寿,老母亲格外喜欢听《西厢记》,几年前听过云和月唱崔莺莺,希望云和月能教他一段时日。待到母亲过寿,云和月唱崔莺莺,富商唱张生彩衣娱亲。
云和月见那富商有孝心,便答应下来。
之后的一段时日里,富商时不时就来宅子里学唱戏。
云和月不觉有什么问题,她每次都开着大门,也很注重男女之防。
眼看大寿之日将近,云和月在家打理戏服,有几件是早年兰舫的戏服,穿小了之后改成了云和月的尺寸,只是都是花旦戏服,云和月只在私下穿过,没有登台。
看着戏服,睹物思人,云和月换上那身大红戏服,在院子里练习起了崔莺莺的唱段。
“然后他们就冲进来了。”云和月眼神惊惧,身上鬼气四溢,面容也维持不住,露出了真正的模样。
皮肉翻卷,刀口深可见骨。
富商的妻子打上门来,非说云和月是富商私底下找的二姨太,房子也是富商买下,用来金屋藏娇。
那些从前看着云和月便露出和善笑脸的族人们都不吭声,他们明明知晓这房子到底是谁的,竟然还跟着富商妻子一起指责云和月,说她有辱门楣,玷污了她爹和师父的名声。
“我解释了,他们都不信。”云和月惊叫,周身鬼气四溢,眼中竟然流出血泪。
可他们不管。
眼看着富商妻子带来的打手拽着她的头发,把她拖进了屋子里,她双手在地上拼命的挣扎,精心保养的指甲在地上都被掀开了,指尖的血在青石砖和门槛上留下一道道刺眼的痕迹。
没有一个人帮她。
那些人冷漠得让云和月害怕,明明什么表情都没有,却犹如恶鬼,让她遍体生寒。
那间由云和月父亲和师父精心布置的闺房,成了云和月的地狱。
她死在了那张雕着八仙、如意和繁花的千工床上。
“我再醒来的时候,那些人都走了。爹和师父留给我的戏服、头面都被抢了。连我鞋子上的珍珠都被一颗颗拽走。”云和月低头看着戏服上的金线,残破的手指在上面慢慢摩挲:“要不是他们看到我的样子害怕,怕是戏服上的金线也要被抽走。”
“我的尸体被他们丢进了井里,我站在井边看着里面那个自己,根本不敢相信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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