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回:友品与酒品

“你认识?”

“天玑卿呗。”启闻双手撑着脸,纸笔早就撂到了一边儿,“谁能有他会算计啊。”

神无君多看了几眼启闻,说:“没看出你与那家伙还有些交情。不过,他的朋友也算是遍布四海了。有时候,我们帮他收集一些材料。不管他能不能用上,多少会给我们点钱。”

说到这儿,梧惠心中浮现出了一幅画面:琳琅满目的透明制品陈列在桌布上,正是当时施无弃让莫惟明挑选的镜片材料。难怪他一天到晚足不出户,就能搞到那么多神奇的玩意。看来他的确活得够久,久到能与六道无常这群老家伙攀上长期的合作关系。

“闲聊就到这里,我去后厨看看有没有吃的。”

说罢,神无君就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走了。启闻和梧惠坐在桌边,相顾无言。

“对了……”梧惠像是想起什么,“他是不是没告诉我们,六道无常,到底都捐了什么宝贝啊?我还真挺好奇的。肯定都是些奇珍异宝吧。”

启闻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嗐,反正我没那么大兴趣了。无非就是些上了年纪的老古董吧。等一个月以后,我亲自到现场帮你看看就是了。”

“你就不能想想办法,把我也弄进来?我很感兴趣的呢。”

“也不是不行。要不,我去和阿德勒打个招呼?”

他这么说,梧惠便有些迟疑了。

“那还是算了。不用特意找他,我不是很想欠他人情……”

“放宽心。人情这种东西,就是拿来欠的嘛。安啦。既然你不想,那就算了。”

启闻能这么说是好事,梧惠还担心他对此有所看法。她也不想显得自己在挑拨离间别人的关系。反正,她对朋友可没法儿像启闻这样豁达洒脱。梧惠一直不清楚,这两个人究竟是怎么聊到一起去的。工作的接触足够频繁,还是,业余爱好足够贴合?

何况这位……真的能算得上朋友吗?至少不该算作是梧惠的朋友。

调酒师在吧台后熟练地雕冰,洁白的雪沫四处飞溅。浑圆的球体逐渐在调酒师的手上成型。有一两枚冰屑落到不远处的莫惟明脸上,他用拇指面无表情地别掉那一触即溶的水渍。

“……还有,我需要比上次更多的‘苦艾酒’,‘龙舌兰’也是。”

“可真惊险啊,上次。”阿德勒摇晃着手中的酒杯,目不转睛地望着清澈剔透的液体,“还好是让老朋友捡到的。他们手下人不懂事,稍微教训两句就好。落到别人手里,可就有大麻烦了——尤其不能让那些勤劳的小蜜蜂发现。”

提到这儿,莫惟明的眼前闪过皋月君那伪善的面孔。他一阵头疼,凭空挥挥手,像是要把这张幻想中的脸驱散。他瞥了一眼调酒师,那人正心无旁骛地雕着冰球。亮晶晶的凿冰叉在他灵活的手中上下翻飞,看得人眼花缭乱。

“以后见面的地方,都在千华巷附近了吗?我不是很擅长应对这类场合。如果可以,我希望换回老地方,或至少在附近。”

“哈哈哈,这不是刚刚和我们的老朋友消除误会吗?没有什么比这里更安全了。这就是所谓‘炮弹不会落在同一个弹坑里’,这种感觉吧?长期在一个地方才不够安全,‘活水要流动起来’。还有什么,‘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是这么说的吗?”

“不是这么用的。”莫惟明摘掉眼镜,疲惫地扶着额头,“算了。”

“虽说我不该过问顾客对商品的用途……但我还是有些好奇,比起你可能的耗量,你进货的频率似乎有些高了。你真的在进行什么……个人的研究吗?还是说,另有所用?”

“我没有倒卖,这一点你不必担心。只是我对品质要求很高。一旦过期,就会替换掉。大部分东西我需要有所准备,以备不时之需。”

莫惟明知道他在想什么,便做了简单的解释。

“噢,放心,我绝无怀疑你的意思。即便你真的这么做了,我也不会有任何想法,谁让我和你的父亲是老朋友呢?照顾你是应该的。即使怀疑别人,我也不会怀疑到你头上。”

“我该说谢谢。但是,我也不需要什么特殊对待。”

“哈哈哈,别紧张。只是我的其他客人,对于过期的事不那么在意。有些酒放得太久,确实会酿出毒性来。但大部分……无非就是酒精挥发了些。”

“浓度改变,所需剂量也会随之变化。这之中的换算很麻烦,也不容闪失,我不想算。”

“我就是很喜欢你这份严谨。不过,我的朋友,你看上去比以往疲惫很多,发生了什么事吗?”阿德勒亲切地揽过他的肩膀,“如果生活里、感情上,也有困难,不妨告诉我。指不定局外人看得清楚,能给出很不错的意见呢?”

莫惟明将他的手臂推开,颇有几分不领情的意思。

“不了。我好得很。我们未来的碰头点若能像以前一样灵活,我会更好。”

“别这么说嘛。对了,”阿德勒笑起来,“有件事,也许你会感兴趣。七月底,我们会在霏云轩与其他商会联名,举行一场拍卖会。不少奇珍异宝,指不定也有您感兴趣的。”

一听到霏云轩,莫惟明不吱声了。他知道,那里的人都不会想见他。

“我对这些不感兴趣。”

“真的不考虑一下么?入场券可是一票难求,就算您拿去卖了……喔,差点忘了,您向来是不差钱的。不过,现场有不少六道无常所赠之物。有不少新鲜玩意,您也不感兴趣吗?”

“兴趣有限。”

“我可有些兴趣。”阴影中的调酒师突然发话了,“不妨让我一个外人长长见识。”

莫惟明面露不悦。他从不觉得偷听是个多好的习惯,虽然,对方一直是光明正大地站在那里。阿德勒倒是毫不介意地说:

“是有不少宝贝呢。有千年之久的红珊瑚项链、前朝的古董花瓶、绿松石的神像、骨制的乐器,还有来自南海的宝珠……好像,确实有一些稀奇的生物制剂呢。”

有那么一刻,莫惟明确实支棱起了耳朵。阿德勒当然能捕捉到这个细节。

“是以毒凶刑恶·皋月君的名义捐赠的。拍卖所得的钱,他希望留给他指定的几家孤儿院。嗯……我查过,都是你父亲曾投资建设的。你感兴趣吗?你若不想参加拍卖,我可以提前安排你去仓库看看。”

“也不用了。”

话虽如此,莫惟明其实有几分在意。他确实想知道是什么样的制剂,但,恐怕早就已经挥发了。这种拍卖品,都只是拿个空壳当纪念品,放在博物馆的某个角落充数用的,卖不上什么价格。真有价值,不必莫惟明去打听,皋月君自己早就扣下来了。

“哎。想来也是。如果以后有什么医学展会,我一定会告诉您的。”

调酒师将雕得浑圆的冰球拿起来,转了两转。它像舞厅的灯球一样,折射出纷乱的光,让莫惟明心烦意乱。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眼睛下的黑眼圈堪称层层叠叠,怪不得别人要问他。重要的事已经谈完了,但这种场合下,他却不能轻易离场。

“我听说,还有法器的残片呢。似乎是琥珀么?”

“您可真是内行人。但要说实话,那东西我看了,就是个噱头。”阿德勒轻笑起来,“别说我一介洋鬼子看不懂门道,琥珀和粗制滥造的树脂制品,我还是能分清的。这些年不少人都靠仿造部分失落的法器坑蒙拐骗,就连我们商会也见过不少。”

“法器一旦被破坏,功效会大大减弱。”莫惟明随口说道,“核心部分能够妥善保存下来,倒还好说——但它整体的作用一定会受到影响。我看书中说,那蓝色的琥珀不仅能治愈肉体的一切创痕,还能脱离语言实现沟通。甚至,面对不同的物种,也能顺利进行心与心的交流。可惜这些都只是传说,毕竟它已一分为二,那很小的一部分也没什么功效。话说回来,这东西……也是六道无常捐赠的?”

“啊,这倒不是,是普通的江湖骗子罢了。虽然法器不是以体积来衡量作用的,但我认同你的话。”阿德勒说,“因为破损,法器也变得像一般的琥珀一样脆弱,何况是那种轻薄的残片。稍微辗转几手,便会四分五裂。对了,不知道这次……殷社的人会参与吗?”

“那些奇珍异宝,九爷一定很感兴趣,想来是会腾出时间的。不过她确实日理万机,若真来不了,也会派人来看吧。毕竟商品的清单,各位大顾客早就拿到手了。”

“诸位大佬也会私下商议吧?到时候,怕是一场又一场血雨腥风的较量……真让我们这些商人充满期待啊。”

莫惟明扯了一下嘴角,不知是在配合着笑,还是带着嘲讽的意味。圆润漂亮的冰球顺着调酒师的手套周转迂回,终于落到酒杯里,恰好没让水花溅到桌面上。他将这杯加了蝶豆花的饮品推到莫惟明面前,客气地说。

“有朋自远方来,这杯我请。”

“看来曜州确实挺大的,从城西到城东也算得上远方了。”

“谁说不是呢,您来一趟可不容易。”阿德勒说,“不如我们再多聊一阵,喝了这杯免费的酒再回家也不迟。啊,说起来,就连虞氏也要参与这场拍卖会呢。”

调酒师擦拭着杯子,配合地说着:“那可真热闹啊。他们家……应该有不少值钱的老古董吧。不过他们向来闭塞,没想到,会参与这种活动。”

“总不至于缺钱吧?哈哈哈哈。他们并没有被登记在宴请名单中,但提供了一些商品,都是些古色古香的东西。要说实在话……现在这年头,受欢迎的,往往是西方新传进来的玩意儿。恐怕买不上什么价格。我听说他们祖上和霏云轩关系不错,说不定只是来捧场的。”

突然提到虞家,是因为刚刚说了琥珀吗。有什么额外的用意在吗?莫惟明抿了一口淡紫色的液体,皱起眉,还是觉得喝不习惯。酒吧慢慢开始热闹起来,大约外面的天已经黑下来了。他甚至在想,是不是一口气把这杯酒喝完,就能终止这场无聊的话题了?

他的视线与调酒师对上了。对方以微笑回应,顺便将肩侧那条黑白条纹的发带撩过去。

殷社的人,他不想接触;阳明商会的人,他也不想聊太长时间。如今看来,他们已成了一丘之貉。该说局势真是变幻莫测,还是他早就预料到这一天了呢。教会离千华巷是那么近,两边的人早晚要产生交流。有阿德勒这样古灵精怪的人在,建立“良好”的关系是一种必然。

“霏云轩的人,有提供相关的货物么?”曲罗生开始擦拭另一只杯子,“还是说,他们只负责提供场地呢?”

“只有场地。即便如此,玉衡卿的态度也有些勉强了。毕竟在自己家的地盘,要招待那么多不以看戏为目的的客人,有些不满,也是应该的吧?不过星徒之中,天玑卿会来哦。”阿德勒神神秘秘地说,“在换场子之前他就找到其他商会,强烈要求参与进来。他虽不喜欢出门,面对这种场合倒是兴趣十足。”

听到这儿,莫惟明多少有些动摇了。很多星徒都会参与,还有各方他想得到的、想不到的势力。他知道,阿德勒是故意给他下套,但他仍没被吊起胃口。阿德勒说得没错,若是医学相关的展会,他就能变得和天玑卿一样积极了。

当务之急,还是尽快查明与弟弟相关的事。他这次与阿德勒见面,除了订货外,主要就是想打听当年他与父亲的事。兴许,多少有些收获。

谁曾想,殷社的人突兀地出现在这里,将自己的规划撞个稀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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