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年长的乡勇躬身回道:“禀道长,新来的辽人占据了新二村的房子,他们不愿意住地窨(yin)子,王主事和新一村刘主事正和他们对峙,已经三天了。”
“你们是新二村的人?在什么地方对峙?”
“是,王主事说死也要死在这里,双方对峙在新一村榆树沟。”
“出发,去榆树沟。”
榆树沟是产粮地与沼泽地中间的一道东西八里长的沟槽,当年在沟槽两岸遍植榆树,用来应对灾年粮食短缺。
叶子和树皮都是活命的宝贝,春季的榆‘钱儿’(开的花),更是甘甜多汁,香甜可口跟槐花不相上下。
若是在榆树沟北侧对峙,今年的春耕会受到影响,在沟南沼泽地对峙,说明沼泽已经干枯,土地泛碱不可避免。
看到九斤脸色阴沉,常义摆摆手,牛武、包力、巴彦、都从车上取下皮甲刀箭披挂整齐。
肃杀的气氛影响到坐在车内的金毛,它跳出马车,不顾身上崭新的青色棉坎肩,将九十八斤的大刀挂到后背,骑上了大牯牛。
九斤对常义说:“你跟牛武和包力押着大车缓行,以免土豆受损,我和金毛巴彦去看看。”
说完招呼踏雪冲了出去,巴彦的青鬃马和金毛的大牯牛同样不慢,呼呵着紧随其后。
两马一牛携风带雷铁蹄翻飞,刨起的沙土飞扬半空,沙尘滚滚中很快没了踪迹。
榆树沟北侧田地里,两处营盘扎在尚未翻耕的土地上,中间相隔一箭之地。
双方的帐篷都缝着补丁,没有大旗,只有骑着骡马的乡勇四下巡视。
帐篷一直向北延伸至海边,将新一村挡在身后,并在大营朝东的一侧筑起及胸高的土墙。
对面也是同等规模,所设营帐,把新二村挡在身后,但没有土墙,只用树枝粗略扎了道篱笆墙。
东面营地响起鼓声,上百匹战马冲出营地,泼刺刺向西面营地冲来,上千个破衣烂衫,举着长矛铁锹镐头的青壮跟在马后面跑。
西面营地中鼓声大作,王吉、刘本昌、那什图、王昆父子四人冲出破旧帐篷,手拿弓箭腰挂佩刀跑到大营外,一百多乡勇拿着长矛紧随其后。
王吉等人没有马,跑到营门口站成一排,纷纷抽出腰刀张弓搭箭,紧张的看着冲来的马队。
对面一马当先的壮汉顶盔挂甲,手握斩马刀嘴里发出‘嗷嗷’叫声,直愣愣向王吉冲来。
后面百十骑穿着打扮五花八门,一部分穿汉军服饰,更多是鞑靼人打扮。
他们嘴里发出‘嗷呜嗷呜’怪叫,手里挥舞弯刀,毫不减速的向王吉等人撞过来。
那什图,王昆一齐冲到王吉身前,举弓瞄向奔来的穿盔甲汉子大喊:“停下,停下。”
王吉挤到前面喊道:“放马过来,老子动一动,就他妈的跟你姓,”说着抽出砍刀弓腰准备前扑。
刘本昌招呼百十个乡勇长矛戳地,矛尖斜指朝前,用脚踩实做好硬抗的准备。
穿盔甲汉子身后上来一骑,一个高举弯刀的汉人喊道:“李叔,我来,今儿就破了他的大营,大帅就是知道了,顶多一顿鞭子,可咱们今天就断粮啦。”
穿盔甲的汉子明显犹豫不决,马速降了不少,刚才喊话的汉子却不迟疑,很快冲到前头,身后近三十多骑兵狂呼乱叫跟在后面。
王吉大声喊道:“拼啦,今天就死在这里,放箭。”
稀稀拉拉五六支箭射过去,只有一箭中彩,马上中箭之人摔落,很快被马蹄踏烂。
王吉,刘本昌等人知道死期到了,大吼着向冲来的马队迎上去,竟无一人退缩。
眨眼间双方相距已经不到十步,连对方的口臭都能闻到时,平地突然起了狂风。
黄土沙石翻滚中,一头巨大的健牛由南向北冲了过来,牛背上如山般立着一头穿坎肩的巨兽。
门扇宽的大砍刀,像极速旋转车轮,根本分不清砍了几刀,掀起漫天的碎肢烂肉,闪电般从王吉等人眼前横冲而过。
险而又险止住脚步的王吉刘本昌等人目瞪口呆,直到被从天而降的马头人头碎肉肠子污血盖了一身,才清醒过来。
还未等他们眨眼,又一骑从尘土中窜了出来,高大的青鬃马四蹄翻飞马肚子都快蹭到地面了。
一个如树墩子粗矮的壮汉,举着雪亮的厚背大刀,嚎叫着冲向刚勒停战马的穿盔甲汉子。
穿盔甲的汉子一眼认出,来的是鞑靼人,当下不敢怠慢,提起斩马刀不顾两马即将相撞,死命的朝来人砍下去。
粗矮的壮汉从马背腾空而起,紧接着一个前空翻躲过斩马刀,手里的厚背砍刀匹炼般斩落。
不及看砍杀效果,叉开双腿落在正好窜到脚底的青鬃马背上,这才回头看了眼。
穿盔甲的汉子右小臂,斩马刀,马脖子齐刷刷变成两半,血雾喷洒在阳光下,闪现妖媚红光。
这一兽一人,一牛一马毫不停歇,伴随滚滚尘土杀向后面正调转马头的骑兵。
一时间血浪汹涌翻滚,残肢碎肉飞舞,那些骑兵来不及惨叫就被撕碎,顷刻间尸横遍野人马具碎,是真碎了,根本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肉。
这俩货正是金毛和巴彦,此刻杀的兴起,搅碎骑兵,一头扑进后面那千把人的青壮队伍里。
不管是呆站的,乱跑的,腿软坐在地上等死的,跪在地上求饶的,铁蹄所过,刀锋所指无一存活。
堪堪杀到东面篱笆墙,里面原本看热闹的男女老少,正惊恐尖叫的四下乱跑时,一声高亢的龙吟响起:“无量天尊,收~。”
这声道号,势如春雷滚滚,又如铜钟悠远,震颤着所有人畜心脉。人们惊恐的跪伏在地,恨不能将脑袋埋进土里。
金毛和巴彦在栅栏前停下,相互指着对方,一个‘哈哈哈’大笑,一个‘嚯嚯嚯’乱叫,恰是鬼怪僵尸。
笑了一阵,抖落身上碎肉,带着满身血污往回而来,金毛大爪子拍打坎肩上的污血,怎么也弄不干净,心疼的‘嗷呜嗷呜’乱叫。
九斤骑着踏雪,缓缓来到那穿着盔甲的大汉跟前,俯视正攥着右手臂,坐在地上满脸惊恐的大汉问:“叫什么?哪来的?”
看着马上玉树临风,气度斐然的青年道士,这大汉忍着剧痛,声音发颤的说:“毛帅义子行二,李久,前面死的那个,是毛帅义孙,陈时。”
正说着,王吉刘本昌等人来到近前,呼啦啦跪了一地,王吉说:“没给道长守好家业,请道长责罚。”
九斤没回头,吩咐道:“刘本昌。”
“在”
“去县衙跑一趟,告诉知县大人,饥民闹事,宰了一些,再不送粮,本道爷就把十万难民全送进城内。
另外去趟大基山,请我三师兄车贤,五师兄广辉前来议事。”
“是,”刘本昌爬起来招呼两个乡勇,找了三匹没受伤的战马,打马南去。!
“王吉”
“在”
“召集所有青壮,把新来的难民分组,一家子的,三百户为一村,不是一家人的,分男营女营,五千人为一营,天黑前完成。”
“是,”王吉应着,爬起来招呼王昆父子回到营地,打发人回村里召集人手。
常义、牛武、包力赶着骡车来到杀戮场,常义和牛武靠在王吉他们营地的土墙外,抽着烟四下观望,包力头一回见这‘大场面’,扶着墙连隔夜饭都吐出来了。
九斤骑马走过来说:“那个穿盔甲的,是东江总兵毛帅的义子,给他收拾收拾弄到村公所,别死啦。
和东江好歹这么多年来往,搞僵了不好看,我领着金毛巴彦去河里洗洗,完后直接去村公所”
交代完,九斤领着金毛巴彦前往东南二十里外的王河水闸,常义指指坐在地上的汉子说:“虽说那毛帅义子几十个,毕竟是义子,走吧,过去瞅瞅。”
牛武从四轮马车上找出药箱,拉着包力,三人朝李久走来。
到了近前,牛武给他喂了一颗止痛丸,李久问:“你们都是什么人?那道长是谁?”
常义点上烟,吐口烟圈说:“这片地都是道长家的,俺们都是养活辽东难民的人。”
“就是这么养活?你看看,你看看~,”李久说着,仰起下巴四下示意常义看一地的碎尸。
常义笑笑说:“不听话的,管死管埋,这是北海村的规矩。”
牛武戳戳李久伤口,见他没什么反应,说道:“忍着点,要缝伤口,熬过今晚就死不了啦。”
“咋还用针线?”
“废他妈话,用膏药叫缝?”
“啊~~,”一声惨叫传出三里半。
九斤他们没听到李久缝针的惨叫,一刻钟后来到水闸处。
水闸宽两米,深有一丈,是一整块厚不到一尺的青石板制成,石板靠上位置有个拳头大小圆洞,想是用来穿铁链抬大石所用。
两侧筑有镶嵌石板的石槽,王河水被从此处截断,转过头向西入海,好好的淡水就这样糟践啦。
修个水闸只是为收钱,这年月没有水表,都是交钱提闸,没钱只能看水渴死,到处都这手段。
金毛和巴彦跳进河里,二月底的河水依然冰凉,一人一兽却乐在其中。
九斤把金毛的坎肩裤子泡在水里,片刻洗净血水,晾在树杈上。
巴彦光着屁股,一个公公也没啥看头,把衣裳洗净挂起来,重新跳进水里。
九斤拖来枯枝点起篝火,巴彦和金毛已经扔上来二三十条鱼,其中草鱼鲢鱼每条都有五六斤重。
九斤把篝火拉成长条状,那些衣服渐渐升起白雾,将篝火里的炭火捡出来,清理好的鱼摆在木棍上,连烧带烤,河边很快飘起鱼肉的香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