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试放榜次日,高中的新科举人们纷纷荟聚到了开封府衙,去参加由开封府衙主持的鹿鸣宴。
鹿鸣宴历史悠久,规格也很高,从数百年前沿袭到本朝,向来是由地方最高长官于乡试放榜次日开设宴席,款待考官、监考以及新科的举子。
人来人往的府衙前,一辆马车缓缓停住,走出来一个俊美男子,正是高中京畿道第七名亚元的齐衡。
齐衡周身常年缠绕的忧郁气质略微收敛,整个人都显得精神奕奕,喜气洋洋。
考中了举人,就等于成为了官员候选,齐衡苦读多年,一朝得中,可以说是苦尽甘来,自然是意气风发,不可一世。
下了马车后,齐衡取出大红的请柬,在卫兵们钦羡的目光中,昂首阔步进入衙门。
开封府身为国都所在,治下富庶,管理开封府的开封府衙自然也是肥的流油,举办宴会的那点花销对开封府衙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
开封府衙真正在乎的,是通过鹿鸣宴展示府尹大人礼贤下士的高尚风度,为府尹大人在乡绅和士子中博得美名。
因此,整个宴会规模盛大,典礼隆重,参加者还能得到府衙准备的精美纪念品,一套做工精美的金银花杯盘,每个盘底都刻着某举子某年某科乡试第x名的字样,相当有收藏价值。
齐衡踏入宴会厅中时,只见处处都是张灯结彩,披红挂绿,举子们也基本到齐了,正围着考官们混脸熟套近乎。
《控卫在此》
乡试揭榜后附有题名录,考生们能从题名录中得知自己究竟是被哪一位考官所录取,从而有目的性地拜见恩师,以谢举荐之恩。
师徒关系,是官场人际关系中极为重要的组成部分,乡试考官和考生的师徒关系就是其中一种。
那些世家子弟或许还不在乎乡试题名这种鸡肋的师徒关系,但对于寒门子弟而言,这几乎是在朝中寻找奥援最便捷的途径。
大周科举取士公平程度颇高,只有不到三成是世家子弟,其余的都是寒门子弟,寒门子弟重视乡试恩师,也就引领了举子争相拜见恩师的时下风气。
此次京畿道乡试中,要论手底下录取的人数,当以主考官盛长桢为最,他不仅要最后核定同考官们选上来的卷子,还把同考官黜落的卷子全部又看了一遍,从中捡出不少遗珠。
这是慧眼识珠的佳话,考官们自然是不遗余力地替盛长桢宣传。
那些卷子被盛长桢捡回去的考生听闻此事,无不庆幸万分,对盛长桢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一时间,盛长桢身边已是围满了见礼的学生。
齐衡是直接被同考官选中,再由盛长桢确认取中,因此并没有差点被黜落的惊险,但他同样也是盛长桢所点,理所当然要向盛长桢行师徒之理。
齐衡先是找到推荐自己的同考官,行礼拜谢了一声,二人寒暄半晌后,齐衡告退,缓步走到厅中最拥挤之处。
望着被无数举子簇拥逢迎的盛长桢,齐衡停下了脚步,虽然他和齐国公说起盛长桢时表现得心平气和,但事到临头,他的心头终究还是泛起了微澜。
思绪飘扬片刻,齐衡长出了一口气,脸上挂上了淡淡的笑容,礼貌地越过人群:“劳驾让一下。”
都是京畿道人,齐衡这张脸在举子们中间也是颇有声名,此时见他到来,举子们纷纷让开道路,同时把目光汇聚向人群中艰难前进的齐衡。
八卦是人的本能,即便是京畿道的精英读书人们也不能免俗,齐衡和盛长桢那点旧事,早已是人尽皆知。
就连齐衡当初曾和盛长桢同在庄先生门下求学的事,也被八卦之火熊熊燃烧的汴京人扒得一干二净。
盛家私塾中,齐衡曾是盛长桢的学长;前年乡试之时,齐衡和盛长桢同科考试;到如今,齐衡刚考过乡试成了举人,比他年纪还小的盛长桢却是主考官,还成了齐衡的座师!
啧啧啧!
吃瓜群众的八卦之心已经完全按捺不住了。
甚至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还在暗暗期待着,两人碰面时,能碰撞出激烈的火花,把这鹿鸣宴彻底引爆。
好事者心里的画面大概是这样的:
盛长桢趾高气昂,对齐衡颐指气使,当众令齐衡出糗,齐衡一忍再忍,直到忍无可忍,说出那句经典台词: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莫欺少年穷!
额,好像有点不对,貌似盛长桢才是那个少年,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齐衡和盛长桢正面对上,想想就很期待啊!
吃瓜群众们屏住呼吸,眼神兴奋,目光随着齐衡一步一步地移动,终于,来到了那个神色平和的男人面前。
在万众瞩目下,齐衡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学生拜见老师。”
盛长桢含笑点头,满脸欣慰:“你的文章我看了,确实好,中个举人绰绰有余。”
“恩师慧眼,学生侥幸。”
“你文章写得好,就是里头个人见解太多,否则名次还能拔高些也说不定。”
“承蒙恩师教诲,学生感激不尽。”
“哈哈哈,不必谦虚,再接再厉吧!”
“谢恩师勉励。”
“嗯,去吧。”
两人一个恭敬一个和蔼,做足了贤师良徒的样子,让准备看热闹的众人惊掉一地眼球:“就这?!”
吃瓜群众们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齐衡已经默默回到自己的座位坐好,盛长桢也开始了下一位考生的接见,一切都是如此的波澜不惊。
看来是真的没瓜可吃了,唉……
吃瓜群众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只得哀叹一声,各回各窝。
齐衡与盛长桢的会面虽然倍受期待,最终却没掀起什么波澜,众人几杯美酒下肚,不禁酒酣耳热,很快就遗忘了这段小插曲。
盛长桢已经接见完学生,和开封府尹等高官一起坐在主桌上,觥筹交错间,盛长桢的目光不着痕迹地落在了远处的齐衡身上。
因为兖王叛乱后的各种传言,齐衡只能独自坐在角落自斟自饮,鲜少有人和他搭话,与周围的热闹显得格格不入。
盛长桢将一切尽收眼底,微微摇了摇头,收回了心神,继续和身边众人谈笑风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