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敲打

夜晚,围猎场举行了篝火宴,侯府众人也都跟着去了。

天上有繁星,不远处有篝火,若不是正对面坐着文氏和陆静娴,侧面能瞥见沈韶,陆姝瑶觉得和齐瑛一块坐着吃肉吹风,也是一件人生乐事。

齐瑛搡搡陆姝瑶的肩膀,神神秘秘道:“你猜猜我今日猎道多少猎物?”

她狩猎时同陆姝瑶离的远,亦没听见竹哨响,便以为陆姝瑶一直平安无虞,因着头一次收获颇丰,便巴巴地到陆姝瑶跟前炫耀。

陆姝瑶瞧的好笑,慢悠悠伸出一个巴掌。

“错了错了,有一只鹿、一只羊,还有鸡鸭等等,足足十几只呢!”齐瑛瞥了一圈没见到女眷中有胜过她的,心里觉得拿头名这事十拿九稳。

陆姝瑶夹了一筷子烤肉放进嘴里,含笑听她说话,眼神不自觉瞥向文氏。文氏和陆静娴好似相处的不大愉快,不论陆静娴如何讨好,文氏始终绷着脸。

陆姝瑶乐得能多吃一碗饭,她伸手给齐瑛夹肉:“这肉好吃,你也快多吃一点。”

肉都是涮了蜂蜜,仔细架在火上烤的。一小碗,齐瑛三两筷子干完,捧着肚子满足地叹息:“阿瑶你对我真好,明日我不去狩猎了,带去你骑马摘花怎么样?”

陆姝瑶点点头,又笑:“好,你答应我的,明日可不许再爽约了。”

她笑起来眼睛波光粼粼,在篝火的映照下,越发美得不似凡人。陆姝瑶自己不知道,其实周围已经有不少公子哥,偷摸着看过来,韩敬元就更别说了,双眼直勾勾看过来一秒都舍不得挪开。

便是齐瑛也给她笑的脸红心跳,她夸张的捂住心口,叹道:“阿瑶,你可千万别笑了,回头迷死人可就是你的罪过了。”

陆姝瑶横她一眼,瞥见四周不少目光,到底收敛了笑意。

陆静娴心情很不好,文氏晚上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直无视她,不论她做什么都始终板着脸。她哀怨地看了眼韩敬元,想得到他的怜惜,却不料韩敬元正怔怔盯着陆姝瑶。

篝火下陆姝瑶着实美貌,连她一个女子看久了都会被吸引去了心神,更遑论男子了。陆静娴心里越是正是陆姝瑶的美,就越是充满了恶毒和怨怼,陆姝瑶怎么不去死?自打她回府处处高自己一头还不够?连韩敬元都要抢走?

“你在看什么?”文氏忽然开口。

陆静娴心头一跳,瞳孔微缩,一抬头正对上文氏探究的眼神。她慌乱低下头,勉强一笑:“娘,我只是羡慕二妹妹用膳很香,看得我都有食欲了呢。”

文氏收回目光,淡淡嗯一声。

说来奇怪,从陆姝瑶寻过她开始,文氏便不自觉的注意起陆静娴来,确实发现了很多平时不曾发现的细节。

比如说,陆静娴从不爱吃萝卜,但文氏面前每次都吃的喷香;又比如,陆静娴一撒谎就会用力捏紧帕子,她现在虽然面上装的好,手里的帕子都快拧成麻花了;再比如,陆静娴确实总爱用怨怼的眼神看着陆姝瑶......

“娘记得你最爱吃这白萝卜。”文氏细长的手指拿起筷子,夹了块萝卜放在陆静娴碗里。

陆静娴双手捧着碗,有些受宠若惊,等看清碗里的东西以后,脸上的笑容一点点裂开。不过她很快调整好情绪,笑着道:“难为娘还记得我喜欢吃什么,我还以为娘有了二妹妹,就将我忘记了。”

文氏看陆静娴满怀欣喜的吃萝卜,心里反复思量着她说的话。什么叫有了陆姝瑶就忘了她?若是以前她听见这等话,定会顺着陆静娴的话往下说,说自己不会忘了她,最疼的还是她之类的吧?这不动声色上眼药的功夫,也挺厉害。

文氏这回没顺她的意,只笑了笑问:“静娴,娘觉得你今天身上用的香料同平常不同,是换了香料了吗?”

陆静娴吃萝卜吃的心里极度扭曲,听见文氏说香料,手腕一抖,筷子上的萝卜差点扔出去。她飞快的闻了下自己的袖子,想着今日分明没有熏香,难道是......

她抬头看文氏,能在文氏的眼眸里看见自己的影子。平日里总觉得文氏好糊弄,会无条件相信她,此刻这双熟悉的眼眸里竟满满全是不信任。

是从什么时候,文氏不再是她最大的依靠了?!

陆静娴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越发小心谨慎,还未想好托词,便听文氏淡淡道:“若是没有的话,那便是娘记错了。不过静娴,你该知道自己的身份。其实,你才是咱们府中最该知足的人,你说呢?”

文氏的语气平静,眼神淡漠,说出来的每个字陆静娴都能听懂,聚在一起却给了她前所未有的冲击!

所以,她之前全部的猜测都是对的,文氏在陆姝瑶回归以后,早晚会走到她的对立面,早晚会放弃她的。眼下这一幕,不正证实了当初她的种种猜测吗?

她同文氏十多年母女之情,却敌不过陆姝瑶同文氏的血缘关系。

“娘说的对。”陆静娴咬着牙,缓缓道。

陆静娴表面还算平静,心里却已经不停在算计,文氏已经不信任她了,以后在文氏跟前得更小心才是。除此之外......陆静娴看向韩敬元的方向,见韩敬元终于看过来,温温一笑。

得想法子尽快离开侯府了。

筵席散后,齐瑛非要以吃撑了为由,拉着陆姝瑶散步。难得夜深在外,陆姝瑶犹豫一瞬欣然应允。

“哥哥,我走不动了,你背我好不好?”不远处不知道谁家的小姑娘缠着兄长要背。

“叫你不要跟来偏要来......”那少年约莫才十四五岁,对五六岁的妹妹很是宠溺,嘴里虽说着嫌弃的话,却利落矮身,将妹妹背到了身上,一步步向着他们府里的帐篷慢慢走着。

“那大概是宗亲家的孩子吧?”齐瑛挽着陆姝瑶的胳膊,瞧着他们的背影很是感慨,“阿瑶,你知道我为何拼了命要拔的头筹吗?”

大大咧咧的女孩难得露出情绪低落的一面。不等陆姝瑶回应,齐瑛又道:“其实不为我自己,是为了我哥哥。”

陆姝瑶安抚地拍拍她,静默地安慰着她。

“我哥哥是个天纵英才。他自小跟着父亲习武,文才武略皆通,才满十五岁便跟着父亲上战场。父亲战功累累,兄长英姿勃发,我和娘总想着只要有他们在一日,将军府便会荣盛一时。”

“谁也没想到,乾元三十九年的那场大战中忽然出了变故,死了很多很多将士,之后我再没见过父亲.....哥哥送回来时也已经奄奄一息......”

齐瑛从不怕人笑她男孩子气,娘说了他们将门虎女,不必扭扭捏捏,若是有朝一日朝廷需要,就是上战场又何妨?娘没说的是,将士的一生走到尽头,也不过马革裹尸。

她们母女在京都,从没收到父亲的消息,据说还在替陛下戍守边关,可是死了还是活着,大抵也只有陛下才知道。

“我父亲常说,哥哥是将才,有朝一日会继承他的衣钵,继续征战沙场、保家卫国。可惜如今哥哥却重病缠身,再也没站起来过......”

齐瑛抽抽鼻子,有些不愿回忆那段昏暗的时光。不知是今夜月色太好,还是她同陆姝瑶太过投契,头一回有想要倾诉的欲望。

陆姝瑶听到这儿大抵知道齐瑛是谁家姑娘了,她心道自己同将军府还真是投缘。

陆姝瑶揽着齐瑛的肩膀,递了帕子过去,柔声道:“所以,你这次是想替你哥哥求药?”

“嗯!”齐瑛重重点头,“有一味药,我娘同我都遍寻不得,上回听见还是在城南街市......不过我娘去瞧了,最后还是一无所获。这回圣上围猎,倒是个好时机。”

陆姝瑶心道,难怪上回竟恰好在城南碰见将军夫人,能叫她有机会仗一回将军夫人的势。

陆姝瑶心里慢慢回忆上辈子,她被关着的时候,确实听说将军夫人有个儿子身子一直不大好,不过最后好似不是被治好了,而是不治身亡了......

看齐瑛说起哥哥的模样,定是和兄长感情极深,若是齐公子真不治身亡了,那齐瑛该多伤心?

“拿着擦擦眼泪。”陆姝瑶帕子举了半天,齐瑛一直没接。

齐瑛别开脸,仰头看星空:“阿瑶,你可别瞎说,我根本没哭。男儿流血不流泪。”

陆姝瑶:“......”

说得有道理,但你和男儿有什么关系?

“反正我就没哭。”

“好好好,那你明日还是去狩猎吧,不用陪我。这回定要拔得头筹,待陛下赐了药材下来,你哥哥就有救了。”

“好是好,可你真不要我陪?”

陆姝瑶眨眨眼,笑眯眯道:“我们男儿不需要陪伴,自己一个人就可以骑马摘花!”

“噗,哈哈哈哈哈。阿瑶你傻不傻,男儿哪有你长得好看,还摘花!”

两个小姑娘一路说笑着往回走,积攒在齐瑛心中的郁闷散了许多。

“主子,夜深了,咱们也回去吧。”

隐匿在树下的沈韶点点头,眼神却还看着姑娘们走远的方向。

小软包还挺有用,安慰起人来一套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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