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君子难

校场考核,李恩很顺利就通过了。等所有考生都参加之后,合格的考生还要回县衙参加笔试。

武科笔试比较简单,由知县起头,默写一段《武经》上的内容,超过百字即为合格。

到了午后,县辖原本有上千考生,现在只余下一百多人。所有人都坐在桌案前,努力默写武经。

这对李恩来说,默写一段经义根本不在话下。但就在他认真答题时,一股恶臭却传了出来。

“老爷!”

“这个杨树,他拉屎!”

不单是李恩,旁边更有不少考生嚷嚷起来!

众人捂着鼻子望去,见那个杨树竟然褪下裤子,朝自己的靴子里方便。

知县也拿手帕捂住鼻子,指着杨树道:“你……你干什么?没见这是考场吗!”

杨树边使劲,边说道:“回老爷话……小人今天为了有力气考试,多吃了两碗面!……没想到一直考到下午还没完,所以……嗯——!”

又是一阵恶臭传来,李恩赶紧用胳膊捂住脸。

知县见状,当真是一脸郁闷。可真把这家伙叉出去,又有些于心不忍。

“你你你……你快着点儿!不要影响别人!”

他捂着脸吩咐衙吏:“快拿个盆儿,再铲些炉灰来!等他拉完赶紧把那只靴子埋好扔出去。”

“是!”

知县捂着手帕,走到考场中间,瓮声瓮气地说:“诸位考生,大家互相体谅一下!考取功名,都不容易,也不要笑话人家!人有三急,实属无奈嘛。”

听知县老爷都这么说,大家的心气才顺了一点。

随后,知县继续说道:“我也提前告诉大家一下,这县试,府试也还罢了。要是到了乡试,大家还真得向这位杨树学学!你考乡试如果要出恭,就是对圣贤不敬,考卷就成了屎卷,写得再好,考官都不看!所以今天,你们还得感谢杨树,免得丢了前程……”

“那知县老爷,乡试要考好多天,总不能不出恭吧?”

见有人问,知县便笑道:“号房里有个花盆儿,里面盛着炉灰,就在那里方便!等考完后,盆儿里还会种上花儿,你要中了老爷,这盆花就叫君子兰!”

“哈哈哈哈……”

然后,又有人问了一句:“为什么要叫君子难呢?”

知县叹了口气:“因为这世道,防君子不防小人,想做个至诚君子,难啊!”

“哈哈哈哈……”

说着,杨树终于解决了三急。衙吏们也抬着用炉灰埋好的靴子出去了。

秋风一吹,考场又恢复了宁静。

李恩发现,这位知县大人倒是位不错的官员。原本的烦躁,很快就散去了。

接下来的考试,大家又集中了精神。尽管只是默写百字经义,但也极为认真。

等出得考场,天已经麻麻黑了。乔氏他们一直侯在街边,看见李恩,赶紧迎了上来。

“怎么样?”

“很顺利,应该没问题。”

肖大伯说道:“孩子累一天了,先吃饭吧?考得怎样,发榜就知道了!”

很快,一家人就找了个小馆吃饭。

市井气息浓厚的小馆,吃喝也颇接地气。大家叫了一大盘炸臭豆腐,又点了一盆卤猪尾巴,醮着豆瓣酱,喝着甜米酒,即解馋又饱肚子。

席间,李恩便向大家说了考试的内容。周近也询问了一下有关于武科的应对。

周近还是童生,参加过很多次院试,但武科是头一遭,不得不做好准备。

“放心吧周哥,只要你正常发挥,绝对没有问题。”

李恩却极有信心,不光是对自己,对周近也一样。

毕竟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大肃武科,只要修炼到武生就能通过县试,武徒便是童生,武士即为秀才。

武士与文士,都是士人。

而周近天赋并不低,修成武士已一年有余。如今炼骨也有了两三分火候,稳稳的武师修为。

实战可能差点,但应试不成问题。

虽说武士就能中秀才,但想稳稳当当求取功名,必然是武师更牢靠。

得到李恩的鼓励,周近也显出神往:“好,等发榜之后,我们就一同去省城!”

“中!”

吃完饭,天已经黑了。一家人结了帐,重新回到码头船上休息,直等天明发榜。

县试发榜很快,次日一早就张贴出来。最终入考的有八十九人,李恩赫然在列。

在衙门外看榜的人,有的高兴,有的叹息,也有的满不在乎,只等来年再考。

而且县试通过,接下来就要参加府试。考核内容和县试一样,只是标准更高。

于是当天,李恩一家便渡江来到省城。

……

泯南一省科考颇为便利,因为省城和县城挨着。

一同乘舟渡江的,还有上百家子人口。码头生意火得一塌糊涂。

三镇中,源州府是朝庭设立的城郭,不同于江口和湖阳那样自发形成的集镇。

源州府城楼高大,城中街市井然,房屋错落齐整,俨然呈现出一省首府的威仪。

离码头往城中而去,正街之上已有许多长衫华服的人群,十有七八是赶考的秀才。

源州作为省府,马上要开始武科府试,院试;然后又是泯南一省乡试,还有朝庭的洋务恩科。

这样的盛况,也是多年一遇。加之又是中秋时节,街上灯笼高挂,彩缎飞扬,真个热闹非凡。

李恩他们来到源州正街,准备先让周近去衙门报上武科院试的名额。

结果还没到衙门,这里早已围满了人。

周近看了一眼,感慨道:“没想到武科的考生也如此之多,看来入仕艰难啊。”

旁边一位年轻书生听了,立马接过话头:“是啊,如今大肃卷得厉害!多少人考了一辈子,都还是童生。”

但另一位老书生听了,却说道:“如今朝庭让官绅一体当差一体纳粮。就是举了孝廉,也不比往年威风喽!”

年轻书生听了,顿时反驳:“仁兄此言差矣!皇上新政,乃利国利民之幸事,我等读书人自当以身报国。怎能因一己之私而阻挠新政推行?”

“哼,有道是话不投机。告辞!”

老书生听了这话,很不愉快,拂袖就离开了。

年轻书生只是摇头,回头对周近说道:“仁兄,你也是来赶考的秀才么?”

周近老脸一红:“惭愧……我只是参加院试的童生。”

年轻书生却爽朗地笑道:“有道是十年寒窗无人问,一朝成名天下扬!在下愿与老兄在乡试对文。”

周近一听,大为感动:“多谢仁兄,在下也在号院恭候大驾!”

这时,一个断了腿,坐在蒲团上的老汉,用手撑着地面走了过来。

众人见了,自动分开一条道。

老汉来到衙门口,沙哑着嗓子,抬起脸对衙吏颤巍巍地说道:“大人,能否让小老儿进去瞻仰瞻仰?我考了一辈子,都没见过号房的面儿!若是能看上一眼,也不枉读过书了。”

大家的目光立时全被吸引了过去。

衙吏倒还客气,只拱手说道:“哟,庄老先生?不是我等不让您过去,这是乡试会场。京城里派来的钦差做主考,只有相公才能进去的地方。”

老头一听,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时,年轻秀才又凑了过去,说道:“庄老别急,我大肃科举,能文武交考!您若是能先中个武秀才,也同样能够参加乡试的。”

“哈……”

结果他这一说,不少人都哄笑起来。

旁边便有人接口说:“源州庄叟,初从文,三年不中;后习武,校场发一矢,中鼓吏,逐之出;遂学医,有所成。自撰一良方,服之,卒。”

“哈哈哈哈……”

这让年轻秀才很是尴尬,满脸通红。待要再说什么,老汉已经抽抽咽咽的哭了起来。

随着众人的笑声渐小,老汉的哭声也越大,仰天悲嚎;一阵哭完,又哭一阵,直哭得眼睛里渗出血来。

众人都静了下来,远远的让在一边。

最后,老汉终于不哭了,直直的坐在原地。

衙吏再过去看时,突然惊道:“哎呀,他断气了!”

“唉……”

“可怜哪!……”

围观的人又忍不住叹息。不少秀才也都过来,向他拱手拜别,让他安去。

周近也叹了口气,大家一时意兴索然。

……

五天后,源州府。

泯南巡抚,学政,几位考官分坐在行辕大帐之下。千步见方的校场之上,一劲装男子正骑马飞驰。

他手上拿的,是一百二十斤白牛弓。

一抬手,强弓轻易拉成了满月,男子引弓放箭!

可惜的是,他似乎对弓马射艺略显生涩:箭矢偏离了靶心,歪歪的挂在了靶上。

这让不少人的心里都暗呼可惜。

好在又跑了半圈,男子渐渐定住心神。再次引弓放箭,这次不偏不倚,正中红心!

“好!”

巡抚看见,都忍不住喝了一声!

擂鼓的军吏也敲得更卖力了,咚咚的战鼓配合马蹄,尽显张扬。

唰……唰……唰……

之后,男子渐入佳境,策马在校场之上奔驰!先后射出七箭,箭箭中标二百步的靶心。

“好!”

“了不起,他应该踏入武师修为了!”

考官明显是个高手。看着男子下马,半跪于帐前交弓,翻开名册微微点头。

“你就是周近?”

“回大人,学生正是周近!”

男子微微抬了一下脸,之后又恭敬的垂了下去。

“你弓马不错,外闱考核已过,但一定要收心,切记通过笔试!我大肃武人不当莽夫,文士不作腐儒,武科笔试之重,千万不要功亏一篑。”

“学生记下了!”

衙吏取走了弓矢,周近拱手谢过。之后退出帐下,旁边的不少考生都投来崇敬的目光。

正如李恩所说,周近很顺利就通过了武场考核。而文试对他来说,根本不在话下。

即便如此,周近还是极为认真。一篇经义的默写,也反复检查多次,避免阴沟里翻船。

等他出得考场,李恩他们也早迎将过来。哪怕明知道结果,还是忍不住去问。

“怎么样?”

周近也是那句话:“很顺利,应该没问题。”

于是大家照例先吃饭,晚上回船上休息。直等到第三天发榜,巍然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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