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什么时候,陆文胜已经悄悄的离开了。
走在回厂里的路上,谭海东有些担心地问道:“咱们就这么走了?你不怕你两个兄弟被村里人打死?”
虽说他们兄弟不和,可在不和也是亲兄弟啊。
陆文胜头也不回地往前走着,自顾自地冷冷说道:“管他们呢,反正以后他们还想在村里横行霸道肯定是没戏了,最好能吸取教训老老实实做人。”
他心里到现在都无法接受大哥开赌场、三弟睡别人老婆的事,还有杂七杂八的欺负村里人等等的龌龊行径。
一切都因为自己而起,这让他很有负罪感。
见谭海东没说话,他以为自己的冷漠会令他感到不舒服和难以接受,便自嘲道:“谭老师,我这样是不是感到很意外?”
谭海东别有深意地瞥了他一眼,秋天落日的余晖打在他脸上,让他显得认真而严肃,慈悲而深沉。
陆文胜以为他作为教授,会说出些大道理来,但没想到,谭海东上前来搭住他的肩膀,宽慰道:
“其实我能理解你!”
“而且今天看见你这样,我才醒悟,才为过去的一切感到悔恨。”
原来,谭海东和他老婆也都是因为家里兄弟姐妹多,各自不受待见却又被狠狠地吸血。
结婚多年来,两口子在江大的家就成了双方家人的补给站,不是这个找来就是那个找来,各种各样的麻烦事也是层出不穷。
借粮食的,借钱的,为省钱来留宿的,帮孩子找学上的,给老人找医院的……
那些年,两口子虽老实善良,愿意帮助他们,可天长日久,谁也受不了打扰,烦心不已,可他们却从没有想过拒绝。
到后面,被家人和亲戚们蹬鼻子上脸,家里常年被外人占着,吃吃喝喝,弄得谭海东入不敷出,孩子也没能要上。
他那无知的农村老母亲害得他老婆失去了唯一一个孩子,即便这样,谭海东也没有恨过自己的母亲,只劝老婆要大度。
就这样,他老婆在无处发泄中积怨成疾,郁郁不安了几年便撒手人寰。
今天,他随着陆文胜一起,见到了农村最常见的一幕,本不稀奇,却没想到,陆文胜的处理是那样的狠绝,丝毫不念及什么亲情,这让他大受震撼。
脑袋聪明的他突然间就开了窍,为过去的自己感到愚不可及。
听谭海东讲述完这些悲哀的往事,陆文胜淡淡地苦笑起来。
“谭老师,我也是一点点儿被逼出来的,说实话,两年前的我还比不上年轻时候的你呢,你知道吗,我在我们村,是最窝囊的存在,不但我爹娘兄弟,就是随便一个村里人,都敢打我骂我欺负我,我还不敢有什么反应。”
“那今天看到你兄弟们很强横地欺负别人,你不应该感到高兴吗?”
谭海东虽然很同情过去的陆文胜,但对他今天讨公道的举动也很不解,让兄弟们替自己去报复他们不好吗?
“一码归一码。”
陆文胜在清澈的河沟边蹲了下来,看着沟里哗啦啦的流水说道,“我不喜欢这世界上有欺负人的事存在,再说我受到的欺负并不是什么很大的事,细想来,只能怪自己性格太弱势了,没有胆气。后面,我有钱以后,跟这些村里人也就拉开了差距,我过上了他们想都不敢的日子,他们却仍然在黄土地上挣扎,也挺可怜的,我懒得跟他们计较了。”
谭海东很欣赏陆文胜的豁达和宽厚,原来,他也不是刚才那般冷酷无情,只是理性而已。
不过,想到自己一辈子都沉浸在传统孝道的枷锁中,他很疑惑,为什么同样作为人,过去如此软弱的陆文胜都能转变过来,而自己却刚刚才突破桎梏,才想通过去种种。
于是他认真而恳切地问道:“陆文胜,你到底是通过什么人,什么事转变的自己,变成今天这样的?”
陆文胜一怔。
还能是什么,当然是两世为人,有了强烈的对比,才醒悟的啊。
可这话他没法跟谭海东说,便故作思考,想了好一会儿才回答道:“确实有一件事影响了我。”
“是什么样的事?”
“我亲手抓住了一个在逃的杀人犯,自那以后,我明白过来,我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差,那么弱,别人能干到的,我肯定一样也行。”
“可这件事,跟你能果断强硬的拒绝家里人有什么关系?”
陆文胜便把刘燕龙和他姐姐一家的事讲了一遍,唏嘘之中道出,正是这件事让他看明白了亲情关系,再也不把讨好家人当做自己的人生了。
“人该为自己活,而不是为别人,尤其是为爹娘,为家里人活。”
谭海东怅然低下头,在夕阳中叹道:“你说的对,要是我能早点儿明白这个道理就好了,我最爱的老婆也不会这么早就离我而去了。”
背过身,他抹了一下眼角,久久没有直起身来。
“谭老师,往事不可追,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人生无论从什么时候重新开始,都还来得及。”
“哪里来得及!我老婆死了以后,家里没有一个亲戚肯来照顾我,他们只会在他们有事的时候拼命地找我,不给他们办,就到处骂我,说我没良心,当初是他们凑了钱,我才有机会从农村走出来,来读大学的。”
秋风拂起落叶,渐渐黯淡的天色下,田野里一片凄凉。
“是他们害死了我老婆,害死了我的孩子,害了我的人生!我恨他们。”谭海东向着旷野里咆哮道,“从今往后,我再也不受气了,爱他妈谁谁的。”
陆文胜沉默着拍了拍谭海东的肩膀,两个人悠悠地站起身,往厂子里走去。
谭海东脸上的哀伤缓缓淡去了,半路上,他想到了什么,眉头又皱了起来,一直到厂门口,他才舒展开来,像是下定决心似的说道:“陆文胜,这次我去学术会议,得到了一个合作项目,本来这个项目,我按亲戚的意思,是要把组里一个名额留给我家里的一个大学生的,可现在我又不这么想了,我想让你进组,跟我一起做这个项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