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样,我导师在省城大医院,是全国最好的骨科专家,经常给大领导、大首长们看病,医术非常了得。”
“要是能把他给请来的话,这腿八成就能保住了。”
骨科医生顿了顿,迎着两夫妻期待的目光继续说道,“只是吧,人家那么大的专家,来一趟咱们县城的话,是要额外收一笔钱,叫专家出诊费。”
黄正英仍旧在病床上咆哮,激烈反对着,但没人在意她。
“那得多少钱?”许海兰没管母亲怎么嚎叫,迫切地问了起来。
“要三百元。”
听到这个价钱,病房里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对城里人来说,这也是三四个月的工资。
黄正英反应更加激烈了,哭嚎也变作了谩骂。
许海兰看向自己的丈夫,有些为难。
虽说家里已经攒了一千多块钱了,可这么大一笔钱的支出,丈夫能舍得往外拿吗。
他说的不计一切代价又是真的可以做到么。
陆文胜见媳妇怀疑、担心的样子,朝她笑了笑,毫不犹豫地朝骨科医生点点头,“医生,钱没问题,你快去联系专家吧。”
黄正英拍打着床,嘶喊起来,“姓陆的,你又不是我儿子,凭什么自作主张,你给我滚!”
“医生,别喊专家来,我……我不治了。”
骨科专家再次看了看夫妻二人,见他们意见坚定,便点了点头,离开了病房。
一上午,整个病房里充斥着黄正英的哭喊叫骂。
到了中午,她嗓子都喊的沙哑了。
“娘,文胜给你买了蒸鸡蛋,你吃点儿吧。医生说你营养不良,得补补身子。”许海兰端着鸡蛋羹劝说道。
黄正英躺在床上,紧闭双眼,不再骂人,也拒不接受女儿的好意。
她开始用绝食的方式反抗。
许海兰搞不懂,自己一家费心费力地要给她看好腿,她为什么不肯领情,还是一副这种态度,好像别人不是在救她而是在害她。
晚上,她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无助地靠在丈夫的怀里。
“文胜,你说我娘她咋这样。我对她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可她却像看不见一样,还在那糟践我。”
说着说着,她回想起了从前不愉快的记忆,眼泪淌进了陆文胜的脖子里。
陆文胜拍着她的后背,轻声说道:“不怪你,我看出来了,你娘就是怕花钱。”
“就算咱们把钱先给她花了,像她那种个性好强的女人也不会占我们便宜,一定会想方设法地还我们,可三百块钱对她来说,无异于天文数字啊。”
这话说的是事实。
许海兰抹了抹眼泪,跟丈夫贴的更近了些。
“文胜,那我们不让她还行吗?”
“看你说的,我是那小气的人吗?我说给她花就不打算让她还咱们,再说了,她一个老太太,拿啥还,还要养活诚子。”陆文胜有些不满,自己在媳妇心里,就这么没有格局么。
“你真好……”
“要是我娘对我们也能这么好就好了。”许海兰满怀不切实际的期望,心中却是求之不得的愤懑和伤痛。
“媳妇,求不到的东西咱就别要了吧。你这辈子有我对你好,不就行了么。”陆文胜苦笑道,“你看我,现在我爹娘,还有兄弟姐妹,怎么对我,我一点儿都在乎了,他们在我心里就是一堆陌生人,无所谓喜欢,也无所谓讨厌,其实这样就挺好的。”
“该到他们生老病死的时候,咱们尽尽义务就成了,干嘛非要跑到他们身边去,去热脸贴冷屁股呢。”
许海兰听了这番话,虽然心里有点儿被刺到,但联想到丈夫近期对公婆的一系列表现,觉得他的话还是挺有分量的,便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尽管,她并没有怎么听进去。
一个人的心思,不遭遇到巨大冲击,是很难发生改变的。
陆文胜的所想所做,她觉得很解气,但换到自己身上,却又是另一番想法了。
母亲的存在像一个深邃的黑洞,吸引着她的全部灵魂和生命,即便有所抗拒,也总是无法自拔。
等到两个姐姐和老四赶来,她非要在母亲面前向他们炫耀,是自己一家救了母亲不可。
她就是想要让母亲看看,自己的存在是多么重要,多么有价值,多么的不可或缺,多么的能量强大。
让她为忽视自己而醒悟。
让她为看不到自己的优秀而懊悔。
这种想要证明自己的渴望驱使着她,像没头苍蝇一样,撞着南墙而乐在其中。
夜深了,许海兰在陆文胜的怀里睡去。
陆文胜抽着烟,想着骨科医生说专家明天就能到的话。
花几百块钱无所谓了。
只要能让自己媳妇心里舒服。
这辈子重来,钱不是自己人生的唯一目标,他想踏踏实实地挣钱,做有意义的事,不想靠重生优势去做不劳而获的事,更不想因为一点儿钱而计较得失。
挣来了钱,大方地花给至亲的人,让他们平安喜乐幸福,才是最终的目的。
第二天仍是阴雨绵绵。
一大早,许海珍蹬着自行车冒雨而来,浑身淋的透透的。
“娘,你怎么弄的,腿伤成那样还非要跑去割稻子,不是自讨苦吃么!”她心虚、愧疚地看了一眼旁边的许海兰两口子,朝母亲责怪道。
“究竟是粮食重要,还是你的命重要?”
许海珍的性格脾气和母亲如出一辙。
黄正英看她的眼神就明显不同,像是终于看见了亲人。
她看着大女儿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心疼伸手去擦上面的雨水,面色温和地笑着说道,“没事,死不了。”
“别哭啊,真没啥大不了的。”
“你这一身水,冷不冷啊,来的路上也不知道披件雨衣,再淋感冒了咋办。”
她亲切的态度、关怀的话语严重刺痛旁边的两夫妻。
陆文胜与媳妇对视一眼,撇了撇嘴角,有几分嘲弄的意思。
他心里有点儿窝火,很想质问许海珍,为什么不去帮母亲收割水稻,想了想,自己媳妇都没说话,还是算了。
许海兰见到母亲对待大姐的态度,是如此温暖贴心,鼻子一酸,心里难受极了。
都是一个妈的孩子,凭什么待遇差别如此之大。
嫉妒让她发疯。
“大姐,你还好意思说,娘都这样了,你跟二姐还有老四也不说回来帮忙,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害得娘的腿现在严重的要截肢。”
“你们可真行!”
许海珍惊呆了。
“截肢,我的老天啊!”
“是的,不截肢命就要保不住。”陆文胜适时地给了她一棒,让她崩溃的更彻底了些。
“娘,这是真的吗?”许海珍不相信,忙掀开了被子,然后被眼前的景象震的五脏六腑都如进了绞肉机。
“娘,闺女不孝啊!”
许海珍跪了下来,抹着眼泪道:“我是想来帮你抢收来着,可我家十亩地,自己都收不完啊,我跟孩子他爹一直连干了五六天,直到昨天夜里三四点才收完。”
“你那点儿地,大不了不要了算了嘛……”
见大姐哭的惊心动魄,许海兰心里终于舒服了点儿。
“大姐,你别哭了,文胜已经让医生联系了省城的专家,明天就能来给咱娘做手术,保证不截肢就能治好。”她暗自得意。
“省城专家?”
“那得花多少钱才能请的来啊?”许海珍看了一眼母亲,黄正英小声嗫嚅道,“得三百。”
“三百!”
这是一个许海珍无法承受的数字。
她看向妹妹和妹夫,责怪道,“你们两个也是,怎么不等我和老四到齐就擅自做主,那老四他能同意吗?”
砰!
病房门被一脚踢开。
老四许海福出现在了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