铛铛铛……
傍晚放学的钟声敲响。
陆文胜伸了个懒腰,从办公位上站起身,抱起还没批改完的作文本,准备回家。
他打算回去把堂屋的门锁换一下。
昨夜的噩梦,他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了。
窗外,一大片火红的晚霞,在藏蓝色天空映衬下,显得格外绚烂。
这大概就是课本里描写的火烧云吧。
陆文胜望着云霞,欣慰地舒展面容,人生像是有了新的开始。
咯咯咯……
牙齿打战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他扭头一看。
刘燕玲失魂落魄地坐在座位上,深深地埋着脑袋,整个身体肉眼可见地颤抖着。
“我哥不是人,他是……魔鬼。”
她神志不清地念叨着。
“枪毙他吧,赶紧枪毙他吧……”
王校长沉着一张脸,时不时厌恶地瞥她一眼。
今天替她上了一天课了。
快累死了。
要不是学校缺老师,他只想第一时间让她滚蛋。
没办法。
今天一天,学生们一见到她就起哄,说什么“刘燕龙,杀人犯,刘老师,快滚蛋!”的话。
这一天。
老师们没有对刘燕玲落井下石。
但也没有人同情她、安慰她,都只是表现的漠不关心,像是这个人并不存在一样。
他们面无表情地相继离开。
王校长也夹起包,往外走去。
路过刘燕玲时,刘燕玲像是突然清醒过来了似的,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低着头请求道:“校长,我想请一个星期假,听说家被人砸了,我得回去收拾收拾。”
王校长沉默了片刻,应了一声,“好吧,尽快。快要期末考试了呢。”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陆文胜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刘燕玲还呆呆地坐在座位上,又开始了失神的呓语。
不能可怜她。
被她往死里坑的时候,谁可怜我。
陆文胜告诫自己,毫不停留地离开了学校。
只是走出校门的那一刻,他并没有感觉到赢了这一切后有多快乐,反而有些惆怅。
“星期天的晚上雾茫茫,小吃店里来了杀人狂,先杀姐,后杀娘,全家不留都杀光,血水多的漫过了太平洋……”
路上的孩子们兴奋地吼叫道,无情地戳着刘家人的脊梁骨。
刘家人往后的日子,已经确定跟过街老鼠无异了。
一到家,许海兰就扑进了陆文胜的怀抱。
“怎么,害怕了?”
“嗯,你不在家,我哪也不敢去,更不敢进卧室。”她想起昨夜的胆战心惊,也回想起了昨夜的狼狈。
光着身子滚下床,也是够丑的。
不过,幸好丈夫不安分,总爱半夜三更扒拉自己办事,要是在睡梦中的话,怕是早就人头落地了。
“没事了,刘燕龙已经被押走了,要不了多久就会枪毙。”陆文胜亲了亲媳妇的脸,轻声安慰道。
两个人紧紧地拥抱着,满是劫后余生的幸福感。
许海兰松开丈夫,仰脸望着他,关切地询问道,“对了,你还吐血吗?要不要……”她又想起了隔壁镇的老中医。
该说不说,老头子的偏方挺管用的。
“嗨,早没事了。”
“别一惊一乍的了,就早上追那畜生追的太用力了。”陆文胜望着媳妇的眼睛,笑意盈盈地回应道。
自打新房弄好后,家里伙食一直不差。
这段时间,他长的肉比过去二十多年长的都多。
体力、精力,比过去好了一大截。
夜里即使大战一个小时,也都没什么问题了。
媳妇也明显比过去要更加滋润了。
一张脸红扑扑的,满是光彩。
“文胜,以后别这么拼了。我听人说,你差点儿跟那王八蛋一起掉下火车,多危险啊,我可不想小凯这么小就没了爸爸。”许海兰将头埋进丈夫的怀里,轻轻地噌着,表达着深深地依恋和亲昵。
怎么能这么说呢。
为了给好友报仇,就是死也在所不惜。
陆文胜刚想扯起嗓子喊叫出这样的话,一瞬间,心却被媳妇的柔情所湮没,融化的不行,便只得摸着她的头发,淡淡地应了一声,“嗯,以后不会了。”
村里人的晚饭都很简单。
他们都喜欢随便盛上一碗饭菜,端着到处串门子,有时候会在某户人家门前蹲成一片,热火朝天地聊着家长里短、绯闻八卦。
陆文胜家不一样。
许海兰为了让丈夫吃好,只要丈夫在家,她都会隆重地弄出两菜一汤。
最差也是一个青菜,一个肉菜,还有一大碗蛋花汤。
今天的晚饭则格外丰盛。
有鱼头炖豆腐、红烧肉,还有一盘油炸花生米、一个滑肉青菜汤。
像是庆祝坏蛋被抓、大仇得报似的。
厨房里暖烘烘的,再喝上点儿热好的黄酒,陆文胜只觉得美滋滋的赛过神仙。
“哟,陆老师吃饭呢……”
几个邻居端着饭碗不请自来,非常自来熟。
陆文胜不冷不热,也没搭话。
倒是许海兰,很是受宠若惊,忙站起身,端着饭碗迎到了门口。
“哟,陆老师家的伙食真好,这大鱼头,这红烧肉,都是吃席时才吃的到的呢。”老嫂子们站在厨房门口,斜望着饭桌上的饭菜,羡慕的直咂摸嘴巴。
小凯天真地炫耀道:“婶,这是我妈妈做的,可好吃了,你想吃吗?”
许海兰便不由分说地给每个人都夹了些菜,让她们好尝尝,她的热情让她们那些人都不好意思了。
陆文胜只觉得她们吵,自顾自地喝酒,也不理她们。
媳妇是个心思简单的人,从来不会记仇。
这些人过去有多冷落、多刻薄她,她像是早就不记得了似的。
不过也好。
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好。
总不能因为过去别人看不起你,现在你强大了,就要赶尽杀绝吧。
就算想杀也杀不过来啊。
一个村,过去全特么都是看不起自己一家的。
许海兰一边吃着饭,一边绘声绘色地讲起了昨天夜跟刘燕龙对峙的事,陆续吸引来不少村里人,一群人挤在院子里,蹲的蹲,站的站,都听的忘我。
她们唾骂刘燕龙。
又你一句,我一句地讲起了杨家人去刘家大院打砸的见闻。
没一会儿,村长背着手,和村里几个有头有脸的人,一起踱了进来。
陆文胜家的新房,过去围绕的全都是嫉妒和刻意疏远的目光,现在这些目光焕然一新,都成了最友善、最亲切的。
第一次贵客盈门,陆文胜赶紧迎了出来,把他们往堂屋里领,“村长、李叔、张哥、玉柱叔,来来来,都快进堂屋坐,我去给你们倒茶喝。”
“呵,这房子弄得比我家还漂亮。”村长进了堂屋,四处打量,赞美了几句。
“哪里话,村长你家的房子才最气派,我学都学不来。”陆文胜客套地朝他们几个人递出烟,又端来了刚泡上的茶。
“陆老师这是真挣到钱了,我听说,你还在城里认识了什么大领导,有这事没有?”村长品了一口茶,立马啧啧称赞道,“这什么茶,味道真好。”
“哦,好像是龙井吧。”
“是我去城里给那个大领导修电视机的时候,他随手送我的,我也不懂,就你们来了,才泡给你们尝尝的。”
陆文胜笑着看了看这些人。
既要摆谱,又不明牌,主打一个犹抱琵琶半遮面,将背后有人的神秘感拉满。
几个人物果然肃然起敬。
他们看陆文胜的眼神,比刚进来时还要尊敬了。
“陆老师啊,今天早上的事,你真是让我们对你彻底刮目相看啊,真的爷们极了。”被陆文胜喊做张哥的早上在追捕的队伍中,亲眼目睹了陆文胜的全部举动。
村长抽着烟,笑道:“文胜啊,我记得你小子以前可胆小怕事了,这回是怎么了,你一家子能死里逃生就不错了,怎么还跟吃了熊心豹子胆似的,不要命地追那货,搞得比派出所所长还勇猛。”
他们几个都饶有兴味地看着陆文胜,好像在重新认识他。
陆文胜心酸了片刻,豁达地说道:“我追他只是为了给死去的好友报仇,我就是死,也不能让他跑了,不然我一辈子心都安不了。”
村长敲了一下烟灰,很是吃惊。
“这么说,你跟杨世学是好友?”
“嗯。”陆文胜点了点头。
也不怪村里人不知道,那些年,陆文胜家住着土坯房,周边关系也不好,根本不敢叫杨世学来自己家里做客。
都是他往乡里跑。
村里人便都以为陆文胜是一个不会跟人相处、没有朋友的人,有些人甚至还因此质疑他的为人。
李叔笑道:“陆老师是知识分子,有文化的人自然跟有文化的人才能玩到一块,不像我们这些大老粗,只会打牌、斗酒,都是陆老师不喜欢的。”
陆文胜从不跟他们玩这些,他们便到处腹诽他不合群,慢慢地,有什么好事,他们也不带他一起玩了。
有时候他们扎堆聊天,但凡陆文胜突然经过,就会莫名其妙地冷场,等他走过去,聊天又恢复热闹。
就很诡异。
迫不得已一起做事时,陆文胜会站在更高的层面上向他们讲些道理,普及些书本上的知识,他们听不懂,便觉得这人很装,很烦。
再加上陆文胜性格的软弱、窝囊,男人们便更是看不起他。
弱国无外交,弱者没朋友。
但现在,一切却是都逆转了,人们开始向这个变得有价值、会来事的人靠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