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你看看这个,”
赵建奎从简陋的家里翻出了高中毕业照,向陆文胜一一介绍每个人的现状,“这些人里,除了你,就我混的最差了。”
再度看到这张青春洋溢的毕业照,陆文胜内心五味杂陈。
因为上面第四排最边上的那个少年,衣服是那样的寒酸,表情是那样的卑怯,就连嘴角,都是苦涩的意味。
他的眼中虽然闪着光芒,却更多地带着忧郁和茫然。
同学们的目光都看向前方,唯独这个少年,相反地侧过眼神,特立独行地遥望向了远离人群的虚空。
高考落榜后,陆文胜便把这张记录着自己黑暗过去的照片给撕碎了。
“你看,这个是张琦,想当年他跟你比,成绩差远了,可你猜怎么着,他后面居然去美国留学了,据说读的还是什么麻省理工大。”
陆文胜记得这个清秀的男同学。
每次上课,他都特别勤奋,笔记也记得很是扎实。
但他人就是很呆板。
换句话来说,大概是在学习上毫无天分吧。
那个时候,他总爱来问陆文胜学习上的问题,陆文胜在向他讲解的时候,常常会纳闷,这样简单的题他怎么都不会。
高考预考,陆文胜考了班里第一,年级前十。
而张琦是最后几名,险过。
那时候,陆文胜以为,这人高考一定会完蛋,可没想到,完蛋的竟是自己而已。
张琦他居然被一所名牌大学给录取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年他爹好像是县委里的什么秘书吧?现在应该升官了吧。”陆文胜悠然说道。
赵建奎撇了撇嘴。
“升了,早升了,都调去省里当厅长了呢。他家吧,当官的亲戚太多,资源背景深厚啊,咱是高攀不上了。”
“你就不能跟他联系联系?”陆文胜提议道。
“那我也得能联系的上啊。”赵建奎抱怨道,“他去了美国,谁能找得见他啊,平时同学聚会他也不来。”
他吐了一口闷气,视线转到一个女同学身上。
“哈,这个人你还记得不?”
一看到那张贵气、清纯的脸,陆文胜就羞赧地低下了头,“欧阳倩”这个名字始终深刻在心底,怎么会忘。
“我跟她不熟。”
赵建奎一怔。
“少扯淡了,你怎么可能跟她不熟?”
“我可是还记得,那年她过生日的时候,还专门请了我俩去她家呢,这待遇,给班里那帮臭老爷们们嫉妒坏了,没少找茬揍我。”
他扳过陆文胜的肩膀,暧昧地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她什么意思,她那是看上你了,拉我一起,不过是去作陪。”
“哎呀,这事我都不记得了。”陆文胜红着脸,逃避着,“可能她就是看我长得帅吧,被我给迷住了而已。”
那年的一幕幕却涌上心头,让他心潮起伏。
欧阳倩热忱的笑脸。
两个人交换着写在笔记本上诗歌,那隽永朝气的文字汇成了青春最开始的悸动和浪漫。
鸡皮疙瘩浑身泛起。
陆文胜感到,自己的心脏都要慢半拍了。
可生活并不止是这些漂浮在空中的美好,还有许多沉重的现实,坠着人折断翅膀,从高空掉落。
想到那些,陆文胜甜蜜的心间就多了无边无际的苦涩。
“我不帅吗?”
赵建奎摸了摸自己疙疙瘩瘩、橘子皮一样粗糙难看的脸,很泄气。
“妈的,要是我长得有你帅,还有你那文艺青年的骚气才华的话,怕是她早就嫁给我了,至少我是城里人。”
“……”
陆文胜沉默了一会儿,怯怯地问道:“那……她嫁人了吗?”
“谁知道呢。”
赵建奎放下照片,努力回忆道,“上次我参加同学聚会,他们众说纷纭,有的说她傍大款了,有的说她去南方做生意变成富婆了,有的说她生病死了。”
“啊?”
死这个字犹如一把尖刀,咔地一下扎进陆文胜心口。
他变得很是痛楚。
“真的假的啊?”几个字艰难地从他嘴巴里蹦了出来,那是他在极力压抑自己,生怕会发出来哽咽的声音。
“不知道啊。”
赵建奎望向陆文胜湿润的眼睛,叹道,“我他妈就知道,你还深爱着欧阳倩呢。”
“也没有了。”
陆文胜狡辩道。
“别说这个了,我都是结了婚的人了,孩子都四岁了。”他颓坐在一把椅子上,侧过脑袋,看向了窗外。
楼上那户人家,拉着暗红色的窗帘,窗帘后面影影绰绰。
糜烂不堪的声音肆无忌惮地响起。
在逼仄的楼宇之间回响。
似有一种惊心动魄的意味,令陆文胜感到深深的悲哀。
赵建奎毫无反应。
他像是没听见似的,继续把玩着手里的照片,打量着上面的每一个人,似乎想找出一些可以活动关系的希望来。
注意到陆文胜的眼神后,他嘲笑道:“呵呵,你怎么搞的跟当年第一次来我家似的,我住在这里,是早都习惯了,以至于我都懒得结婚。”
陆文胜回过头来叹道:
“幸好你不是女孩,要不然真不敢想你会在这些年里变成什么样子。”
“还能什么样子,下海呗。”
他手一挥。
“这一片跟我一块长起来的女孩都这样。”
“你恨你妈么?”陆文胜猝不及防地问了起来,实在是赵建奎妈妈那满身的梅毒红疙瘩让他震撼,也是因为这个,赵建奎根本就说不到媳妇。
赵建奎扭过望向里间里痛苦哼哼的母亲,无奈地摇头道:“恨啥啊,没有我妈就没有我,就这么简单。”
“大奎,你去买点儿酒菜回来吧,让小胜留咱家吃顿晚饭。”赵建奎母亲从病床上艰难起身,往外探出头,招呼道。
“不了,阿姨,我得回去了。”陆文胜掏出兜里的几十块钱,塞到了赵建奎手里,“我身上就这些钱,你先拿着用吧,回头我给你送钱过来。”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一如陆文胜的心情。
他骑在自行车上,心却像巨石一般沉重。
既为赵建奎母亲的病情感到难过,也为自己在高中同学中混的差暗自失意,更为欧阳倩的下落不明感到痛苦。
到家已是天黑。
许海兰听见自行车的动静,赶紧从灯火通明的厨房里跑了出来。
“诚子的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她急切地问道。
陆文胜失落地摇了摇头,跌跌撞撞地往堂屋里走去。
这么久以来,许海兰还是第一次见丈夫这般失魂落魄,以为他是怕被自己责怪,忙强颜欢笑地安慰他道:“文胜,没事,办不了那就算了吧,可能这就是他的命,我跟娘不会怪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