刷刷地修完吊扇,已是晚饭时间了。
陆文胜不想回去吃。
便决定在学校食堂吃完再回家。
只是他完全没想到,食堂的饭菜比许海兰在煤炉上闷熟的还要难以下咽。
饭桌上。
陈校长一直愁眉不展。
“校长,我看你一整天都不大高兴,咋了?是不是……”下午那一幕,陆文胜也刚好看见,但又不确定陈校长是不是因为那事,便赶紧把话头咽了回去。
陈校长立马给了陆文胜一个“你懂我”的神情,吐槽起来。
“他妈的,我真不知道办个学校这么难,近有房东坐地涨价,远有小啰啰来各种刁难,弄得我一个头两个大!”
“王八蛋,从我筹备学校开始,那些人就找我要了好几次好处费了,还没完了!”
老师们面面相觑,对这种事也无能无力。
邱汉民冷哼了一声,觉得是陈校长太年轻太好欺负,便带着些许轻蔑说道:“那你不给不就完了,这天下,还能有明抢的事?”
陆文胜听见这话,在心里轻笑了一声。
真没想到,老邱一把年纪了,居然还这么傻批。
也难怪,他在省城里的象牙塔中呆了大半辈子,对这个社会的方方面面可以说只看见光亮,看不到灰暗。
规则冰山之下的弯弯绕绕他一窍不通。
真是不经世事老天真。
别的老师也都附和邱汉民,有的甚至还提出,让陈校长找有关部门去讨说法。
陈校长呵呵一笑。
想不到这群比他年纪都大的老师,却还没有他懂的人情世故。
他看向陆文胜,绷着脸,却暗自怀着不小的期待问道:“陆老师,你觉得老师们的说法怎么样,我应该怎么办?”
陆文胜抬起头来,一眼就把陈校长想要试探他的目的给看穿了。
但因为交情不够,他还不想在这个时候高调。
于是便装傻道:“我觉得老师们说得对,面对社会上的不公平现象,我们就应该勇于反抗,决不妥协,我就不信,他们还能让咱们关门不成。”
陈校长“哦”了一声,无比失望。
这陆文胜,按理说是个社会老油子,他今天怎么也这样说话?
陆文胜反过来看着陈校长,心想,我倒要看你这个复旦大学的高材生会有什么高招,千万别是什么废柴,叫我看不起你。
陈校长注意到陆文胜的眼神,似乎捕捉到了一种默契。
他沉思了片刻,坦然笑道:“中国这种人情社会,对这种事根本没有办法,这人吧,得罪又得罪不起,想找个更高层面的关系来傍身,咱也没有。”
“虽说我名牌大学毕业,可农村出身,在城里毫无背景,样样事情办起来,都是千难万难,这也是我前面几次开公司失败的原因。”
“也不是我推脱责任,和我同时期开公司的我同学,业务什么的压根没有我做得好,可人家却因为在省里有亲戚,直接大单接到手软,不消两年,就成了百万富翁了。”
老师们有些同情陈校长了。
“陈校长,不行你去找找他们领导,给他们领导送送礼看。”
陈校长却是摇了摇头。
没有中间人,领导根本搭不上话,而且,一层一个领导,自己也根本没有实力去挨个拿下。
这个关头,陆文胜也不得不发言。
“实在不行,你去找找县教委的局长,他管学校的,总该有什么说法。”
陈校长默默地点了点头。
吃完饭。
陆文胜推起自行车往大门外走去。
“陆老师!”
陈校长也推着自行车跟了上来,笑意盈盈地望着他,“咱俩正好顺路,一起走呗。”
陆文胜感到不妙。
这人铁定有什么事要求自己。
“陈校长,我记得你家好像在那个方向吧,怎么会跟我顺路?”他半开玩笑地说道,传递出不合作的意味。
陈校长那张年轻的脸上并没有感到介意。
他故作轻松地笑道:“我今天不回家,去我表姐家里,她家刚好在你家那边。”
“哦。”
陆文胜冷淡地应了一声,不再接茬。
路灯下,两人沉默地往前走。
脚下枯黄的树叶被踩得咯吱咯吱响,尤为刺耳。
“陆老师,”
陈校长先打破了沉默,“你知道当初我为什么愿意力排众议,高薪聘请你吗?”
“难道不是因为我技术强?”
陆文胜反问道,除此之外,他想不到别的理由。
“不不不。”
陈校长连连摇头,意味深长地笑道,“你小子可真是深藏不露啊,来学校里都不肯暴露自己背后的关系。”
“我能有什么关系吗?”陆文胜心里一虚,又有些气恼。
再说我有关系关你屁事。
“实话告诉你吧,当初我选择你入职,并不是看的你会技术,也可以这么说,你就是什么都不会,也没关系。”他说的有几分夸张。
技术实力也是重要的一方面。
但现在不能强调这个。
“只要你在县教委有过硬的关系。”
陆文胜闪躲了一下。
“你不用遮遮掩掩,我知道你跟科长赵建奎还有李局长,你们都是铁哥们,我也是看中了这一点,才愿意要你的。”
“哦,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是你器重我的为人,我的教学能力,我的技术呢。”陆文胜只觉得很讽刺。
靠关系的光环存在,那自己这个人本身还有什么价值。
“这些是意外惊喜。”
“今天看到你在教室,替只会逞能的邱汉民修好了吊扇,说实话,我还是挺佩服你的,是个有胸怀的男人。”陈校长适时夸赞道。
陆文胜松了一口气,差点儿都要生气,跟他翻脸了。
还好这小子会说话。
“那我懂了,你就是想让我帮你找找李局长是不?”
“嗯,就这么点儿事,帮我办好,请你喝酒。”陈校长见陆文胜爽快地答应下来,调转车头,往回蹬去了。
靠。
不是说好的顺路吗。
小子套路还挺深的,早说啊,不就找人嘛。
文胜家电修理工作室。
一天不在,里面已经堆了二十多台电视机,每台电视机上面有一个纸条标明了送修人的信息和主要故障。
都是细心的许海兰记录下来的。
陆文胜会心一笑,坐下来,开始修理第一台电视机。
许海兰见丈夫迟迟没有回家,便找了过来。
“文胜,这么晚了,也该回家睡觉了吧,这么些电视机,要弄到啥时候?”她既担忧丈夫的身体,也是有别的事想要说。
“不要紧,就还剩下两台就完事了。”陆文胜专注地头也没回。
许海兰只好安静地坐下来,等待丈夫完成工作。
半个小时后。
“好了,大功告成!”陆文胜愉快地伸了个懒腰,看向昏昏欲睡的媳妇儿,“啊,你还在等我,我还以为你早走了呢。”
“弄完了?”许海兰揉了揉眼睛问道。
“嗯。”陆文胜看着她,见她欲言又止,便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事想跟我说吗?”
许海兰拉起陆文胜的手,阴沉着脸。
“下午有人来店里检查,说我卫生没弄好,要罚款不说,还让我关门整顿……”她难过地快要哭了。
“什么?”陆文胜惊叫起来,没想到陈校长遇见的事,自己家也再次遭遇了。
“真是岂有此理!”他拍案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