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
三个人影在路上被拉得很长。
“好了,我就送到这,就不进去了。”许家门前,许海兰松开推平板车的手,抹着额头的汗对弟弟许海诚说道。
许海诚回过头来,摸着挂在肩头的拉车绳,委婉地说道:“姐,进来喝口水再走吧。忙一下午了。”
“不用了。”许海兰朝后瞥了一眼,黄正英瘸着腿一摇一晃地跟了上来,“娘都没说话,我进去干啥?”
黄正英板着脸,像打官腔似的说道:“仨儿,辛苦你了,要不是你,我们娘俩还不知道啥时候能收完这点儿稻谷呢。”
上次下雨淹了她没收割完的大半亩稻田,稻子减产了不少,收上来的稻谷不饱满,瘪的坏的很多。
“没事,反正我家的我都忙完了,闲着也是闲着。”许海兰装作不在乎地说道,实际上她下午是想去学校找丈夫,想给他一个台阶下的。
她知道,陆文胜那人,其实很好哄的。
只要穿着他喜欢的那玩意去,他准能爱得发疯,忘了一切不愉快。
只是当她看到腿还没完全好利索的母亲一颠一颠的,和诚子一个半大孩子围着一大堆几百斤的稻谷转,就感到于心不忍。
最终还是走了过去,帮她们装起袋来。
忙了一下午,母亲都没有对她说一句话,直到现在,才跟她说了这么一句客套的带点儿敷衍的话。
“娘,你怎么就不能对我三姐和三姐夫好点儿呢!”许海诚对着母亲吼了一句,将平板车拉进院子里后,迅速端着水瓢跑了出来。
“姐,你喝水。”
“这个家我是男的我当家!”
他把水瓢塞到了渴得发慌的许海兰手里,瞥了一眼死倔的母亲,冲她哼了一声,“娘,要不是三姐和三姐夫,你怕是都埋地里一个月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
黄正英脸上顿时挂不住,扬起巴掌,作势道:“你这个死孩子,再胡说,我扇你几巴掌。”
“你扇我我也要说!”
许海诚撅着嘴,“我们家就我三姐对我最好了,也对你最好了,你这么做亏良心。”
“啥亏不亏的。”
许海兰喝完水,抹了一把下巴,怕场面太尴尬,主动打了一句圆场。
“三姐,你不知道,娘住院花的十几块钱,大哥也不肯出,他虽然给垫上了,但私下里要娘以后还他呢。”许海诚谴责起了老四。
黄正英在县人民医院被免了专家费,但手术还有后续的治疗一共花了十七八块钱。
这钱还有几块是许海珍给出的。
许海福一看账单就气得直骂人,整天抱怨。
许海兰望着发愁的母亲,叹道:“哎,这回秋收,你们家粮食怕是交公粮都不够数呢,哪有钱还他。这个老四儿子当的,没出息。”
“他们家也不容易。”黄正英摸着疼痛的腿嘀咕了一句。
又是偏心的话。
许海兰一听就很生气。
怎么就从来不知道偏心一下眼前这个三闺女呢。
她把水瓢扔给了许海诚,扭头就走。
“姐,你这就走啊!”
不走,那老倔驴也没说要管我饭啊。
许海兰很快走出了十来步远。
就听身后传来了一句不大清楚的嘟囔:“仨儿,替我谢谢文胜。”
“娘,你说什么?”许海兰跑了回去。
黄正英站在门口,扶着门框,镇定了一下情绪,这回吐字清晰,神色庄重地说道:“我说,谢谢你家文胜!”
许海诚喝着水,饶有兴趣地看着母亲,嘿嘿直乐。
许海兰激动地抹了一把眼角,连连点头道:“哎,哎,我知道了,我回去一定告诉他。”
黄正英欲言又止。
像是有什么话还要说。
许海兰停住脚步,期待地望着她。
“他上过学,读过书,是个有文化,有才干的人,你嫁给他确实是不错的,娘当初不该把上一辈的恩怨发泄到他身上……”
“到底什么事啊?”姐弟俩异口同声地问道,他们也想知道真相。
黄正英难为情地讲述了起来。
原来,早年间,黄正英与陆民旺有过一个难以启齿的过节。
她恨陆民旺,便自然而然地将仇恨迁怒到了他儿子身上。
再加上,本就不大喜欢老三,觉着她从小就没有老大老二那么贴心懂事,于是就有了后面的激烈打压。
许海兰回到家的时候,只觉得浑身舒畅。
一切的一切终于有了缘由。
这让她豁然开朗。
喂完猪,吃完饭,已经晚上七八点了。
“小凯,走,跟妈一起去学校找你爸去!”她换好衣服,很开心地抱起小凯,往石湾小学走去。
“妈,今天下午的时候,爸回来过。”
“哦,那怎么又走了?”
“不知道。”小凯抠着鼻子,“就看他在房顶上看了一会儿,然后下来就走了,我要他带我去学校玩,他都不肯。”
许海兰隐约有点儿明白了。
他一定是回来想和好,但不走运的是,又看见自己跟娘家搅在一起,就又生气了。
不打紧。
一会儿去了告诉他老倔驴今天的说的话。
他肯定会高兴起来的。
到了石湾小学,老远就看到,只有陆文胜的宿舍里亮着灯。
许海兰打着手电筒大步走了过去。
刚到门前就觉察到不对劲。
里面有女人的声音。
她小心翼翼地,轻步上前,就听屋里渐渐传来嗯嗯啊啊,似乎还有床板咯吱咯吱的声响。
许海兰只觉得一股怒气从脚心直冲天灵感,又有一盆冰水从头顶上浇了下来,让她彻骨的寒冷,锥心地刺痛。。
是自己冷落他太久,导致他变心了么。
还是他早就在学校里有了新欢,一直在瞒着自己。
难道说,这段日子来的美好,他的转变,全都是他为了掩盖自己不忠行为的故意讨好。
都是假的。
都是假的!
许海兰的心从没有过现在这样难受。
她想不通,自己为了这个家任劳任怨,极力做着一个十全十美的妻子,为什么还会受到这样的惩罚。
她想一走了之,却不甘心。
想要推门而入,却又缺乏面对的勇气。
她不想看见屋里那污秽不堪的景象,不愿丈夫在自己心中完美的形象,就此崩塌、破碎,不愿自己信仰的忠贞感情就此跌入深渊。
“妈,你怎么不敲门啊?”小凯见母亲一动不动地发愣,觉得奇怪,便扭头大声喊叫起来,“爸,爸,开门,我跟妈妈来看你了。”
屋里的动静戛然而止。
一阵慌乱过后,门突然被拉开,一个衣衫不整的女人从里面冲了出来,用手挡着脸往校门外跑去。
尽管她用手挡着脸,许海兰还是认出她了。
是刘燕玲。
那个石湾村最骚、最浪、最不要脸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