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头艳阳高照。
陆文胜的脚步越来越慢,身上衣服已经湿透,浑身都散发着臭汗味。
因为没有经验,出门时忘记带水了。
嘴巴干渴的不行。
他只好停下车,跳到路埂下,在下面的水沟里捧起清澈见底的水。
水里面肉眼可见细碎的杂质。
不干不净,喝了没病。
自言自语了一句,他大口喝了起来。
轰隆隆。
轰隆隆。
一个个平板车络绎不绝地路过,丝毫不作停留。
“姐夫!”
许海诚在路上大喊了一声。
他跟在平板车旁边轻松地走着,许海兰背着拉车绳,握着车把,往前矫健地走着。
她们两个都看见了陆文胜。
“棉花都弄够数了?”许海兰停下来,淡淡地问道,眼神里却很是关切和担忧。
掰棉花这活细,男人经常干不好,弄得白乎乎的棉花团里面沾满了棉花枯叶的碎渣子。
这样的棉花到了粮站,不出意外铁定会被退回。
“嗯。”
陆文胜应了一声,重新回到路上,主动打开了一包棉花,向她展示道,“你看,我弄得还行吧,挺干净的吧?”
许海兰伸过头去,仔细一瞧,里面白净一片,没有一点儿碎渣子的踪迹。
“不错嘛,我还担心你弄不好,看来白担心了。”
话是夸赞的话,语气却平淡的没啥感情。
“还成,反正我发现我现在离了女人也能过,还能过的更好了。”陆文胜嬉皮笑脸地,故意气她道。
“那你一个人过呗。”
许海兰撇了一下嘴,拉起车子,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许海诚站在那里没动。
“不是要做我的小弟吗,还不赶紧过来给我拉车。”陆文胜朝他喊道,为了贿赂他,不得不扔了一根火腿肠给他。
不用拉车,浑身舒畅。
陆文胜跟在车子旁边,轻快地走着。
许海兰倒是跑的快,眨眼间,就跑出去两里地了。
“你们咋也这么晚才来交啊?”陆文胜看着许海诚问道,他虽然年纪不大,力气却是很大,拉着车毫不费力。
一说到这个,许海诚就马上皱起了眉头。
“嗨别提了。”
“就我家那点儿稻谷,来回折腾三天了,每次去就是不合格,要么不够干,要么杂质多,要么品相差。”
老许家就一寡母和一未成年儿子。
但因为大儿子离开了石湾村,把地留下了,两个人共有四亩田地。
光是三亩田就要交近一千斤的稻谷。
因为老太太骨折耽误,三亩田实际才收上来一千五百多斤。
能余下五百斤粮食,也算够两个人生活了。
“就是说,你姐拉着车,在这个路上来回走了六趟了?”陆文胜不敢相信。
这可是一条二十多里地的土路,磕磕绊绊不说,逢下雨,车轮都能给陷进泥坑里,拖都拖不出来。
来回六趟,得多辛苦啊。
“是啊,前几天我上学去了,就姐一个人来回跑,每次回来气得直哭。”许海诚说道,有时候赶上农忙,他会逃学回来帮家里干活,但忙完黄正英就会催他去学校读书。
“唉,那能咋办呢,谁叫咱交的粮食不够好呢。”陆文胜叹了一句。
许海诚马上激动地叫道:“姐夫,你以前没去交过粮食,你根本都不懂。有时候是咱的粮食不够好,但更多的时候,是粮站里面的那些狗东西拿鸡毛当令箭,故意刁难你。”
“还有这事。”
从前家里交公粮的事,都是许海兰一个人操持的,陆文胜在学校,也没有管过,也懒得过问。
或者说,听到许海兰抱怨过,也没有当一回事。
那时候,他是一个好人。
他觉得别的人就会跟他一样,也能自觉恪守个人操守,不会昧着良心,干些狗屁倒灶的事。
“娘跟姐可急了,这一千斤粮食要是再交不上,拿钱补的话,咱家哪能拿出那么多钱啊。”许海诚也是一脸忧心。
交粮事关重大。
果然,还没到粮站,就遇见了往回走的陆民旺。
陆文胜开心地笑了。
“哎,你这棉花咋了,咋又拉回来了?”他看着陆民旺发愁的脸,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
“那个王八蛋质检员说我棉花渣子多,让我回去重新择干净。我日他娘哎,我这捡的干干净净的,哪有半点儿渣子,净他娘的放狗屁。”陆民旺忍不住发泄道。
“叔,你没给他递烟抽?”许海诚问道。
讨好质检员是常规操作,只可惜老许家没钱,也拿不出钱买烟去讨好。
陆民旺眼睛一瞪。
“看你孩子说的,我一个五十多岁的人了,这点儿眼力见还没有吗?我当然给他递了,不过那人也太拽了,看都没看,就挥挥手让我滚蛋了。”
“你下次买盒好烟去,他准能看一看。”陆文胜调侃道。
陆民旺翻了他一眼。
拖着平板车讪讪地走了。
刚到粮站,就碰见许海兰往出走。
“姐,咋了呀,又不行啊?”
“嗯,说还得回去晒。”许海兰说完,要使劲曳车出去。
陆文胜思索了一下。
“你先别走了,这样折腾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来回一趟这么不容易。”
许海兰停下脚步,犹豫地看着他。
想走又不想走,堵在门口那里,引起了一片人的牢骚。
“姐,你就听姐夫的吧,他这么厉害,肯定有办法。”许海诚扯了扯姐姐的衣服,示意让她赶紧退回大门里面,别在那里挡着路了。
“你能有什么办法啊……”许海兰叹了一口气,低下头,有点儿心灰意冷。
“先进来再说吧。”陆文胜皱眉说道,看着面前排着队的长龙,也感到了巨大的压力,虽然他兜里已经买好了两盒不错的烟。
许海兰退进门,找了一个阴凉的角落停在那里。
一个来回就是一天,她实在不想再白跑浪费时间了。
偌大的粮站大院里一片喧闹,负责填单、检质、划价、司磅、开票、灌包、上仓、过风扇的工作人员忙个不停,还有更多是在焦急等待的交粮人。
眨眼就到了午饭时间。
陆文胜前面还有一二十个平板车,等轮到他,差不到要到下午三四点去了。
工作人员吃饭去了。
粮站院子内外等候的石湾村民也都各自拿出了带的干粮,就着水啃了起来。
陆文胜随车带的吃的,一路上都被许海诚给吃光了。
许海兰拿出一张饼,撕成了三份,将最大的那一份递给了陆文胜,“给你,饿了吧。连吃的都不知道带,一个人过,早晚饿死。”
陆文胜撇了撇嘴,接过来大口吃了起来。
转眼到了下午三点多。
马上就要轮到陆文胜了。
这时候,忙了一天的质检员却放下手里的工具,离开了。
没过一会儿,一个男人走了过来,接替了他。
陆文胜小心地看着他,观察着他,只觉得他好像有几分面熟,可又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
新任质检员也瞟了陆文胜一眼。
那目光怎么说,也说不上是没有敌意的。
“这人……该不会跟我有过节吧。”
一番手续后,新任质检员拿着铁钎来到了陆文胜面前,有意看了他一眼,大晴天的笑得有些阴冷。
“陆文胜,真是冤家路窄啊!”